二月進入下旬後,早春的寒意已漸漸消散。
不過太陽落山後的黃昏時分依舊帶了些料峭,這讓才從衙門迴轉的沈寒的馬車車簾低垂,不露半點縫隙。直到進了家門後,方才有下人上前掀簾攙扶,他的臉色不知是不是受了些寒的緣故,居然也有些發白。
「老爺,那莊強又在門房處候着,今日可要見一見他嗎?」在為主子送上溫軟的毛巾和茶湯後,管家小意地問了一聲。
這當然是看在銀子的面上了,這段日子來,他已經從莊強那裏拿到了百多兩銀子,此時幫着試探一句自然理所當然。不想就在他問出這話後,沈寒的臉色更是一沉,目光唰的一下盯住了他:「記住了,打今日開始,不得再讓他進我府門,再有下回,打斷了你的狗腿!」
「啊……」管家當場就怔住了,完全沒想明白自家老爺怎麼就突然發起火來。
「還不給我去把人趕出去?哼,別給我只死盯着那幾兩銀子不放,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我要了你的命!」再吼一聲,終於讓管家猛一個激靈,忙不迭地連聲答應:「是是是,小的這就去把他打發走……」說着轉身快步就直朝外奔去。
才剛跨過門檻,就聽後頭沈寒又叫了聲:「慢着!」這讓管家的步伐一頓,差點一腳勾在高高的門檻上來個大馬趴,好容易才穩住身形,又趕緊回身:「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告訴他,讓他趕緊離開府城,說不定什麼時候官府就要抓他了。還有,也別想着回江城了,那裏要抓他的人只會更多。最後再警告他,要是不想死的,嘴上就給我把嚴嘍,別在外頭瞎咧咧!」說完這些,沈推官焦躁地一揮手,示意對方可以出去了。
管家這才神色緊張地繼續往外跑,同時心裏琢磨開來,這到底是出了什麼變故了,居然讓老爺對那莊強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要知道早些日子,老爺可是都答應他會保下莊弘了……不過這些東西卻不是他一個下人能立馬想明白的,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把態度原原本本地告訴對方。
莊強略顯忐忑地坐在門房裏,心裏是既期待,又憋屈啊。想他莊大爺多年來都是大爺來着,卻在如今成了孫子。不但要給人不斷送銀子,還得陪着笑臉送銀子,而且還是給的那些下人管家,他莊強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啊。
但沒辦法,誰叫如今自家出了差錯呢,也只有買好府城裏幾位大人才能救下兄長了。所以當他看到沈家管事進屋時,又滿臉笑容地起身作迎:「都管,沈大人今日可願意再見見在下嗎?」
「你走吧,以後也別來了。」管事卻把臉一板,下令似的說道。
「啊……」
「我家老爺的意思就是讓你這就離開府城,很快的,衙門就要派人拿你了,趁早離開才能保你安全。這已是我家老爺看在咱們兩家多年交情的份上給你的忠告了。還有,也別想着回去江城,你家的事已經發了,誰也保不了你。最後,這裏的一切你都給我藏住了,要是今後敢多說一句,你知道是個什麼結果。言盡於此,恕不遠送!」把該說的話說完後,管事便下了逐客令。
一旁的幾個家奴更是上前一步,沖兀自發怔的莊強做了個手勢:「莊老闆,請吧。」
「你們……」莊強首先生出的是憤怒,他是真沒想到對方居然會來這麼一手翻臉不認人。可才想要發作,便又想到了對方的身份,還有自己的處境。這兒可不是江城,自己再不是當初那個無法無天的莊大爺了。臉色幾番變化後,他只能是哼了一聲,甩袖就朝外走去。
直到被人半押送着踏出宅邸邊門,身後傳來門戶關攏的砰響,莊強才在一個寒噤後略略回神。下意識地再度回身看看後邊緊閉的門戶,他的心猛然收縮。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強烈的不安感已經襲上心頭,怕是江城縣裏真出什麼大事了。
莊強還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變故,可在宅邸之中依舊臉色發青的沈寒可是詳細知道了江城縣這半來個月裏所發生的一切的,因為縣衙已經把相關證詞卷宗送到府衙了。
打從月初常豐突然指控莊弘為了謀奪自家酒樓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並被縣衙判定是真開始,江城縣裏就颳起了一場反攻倒算的大風暴。
短短半來個月時間裏,居然有不下三四十名苦主跑到縣衙狀告莊家的種種不法之事,從欺男霸女到奪人財物,從殺傷人命到致人傷殘……可以說每一樁每一件都是重罪,而且每一件都是有確鑿的苦主和人證物證的。
而江城縣衙在這段時間裏也展現出了極強的辦事效率,居然真就把這些冤情全給調查了個明明白白,然後在一場場公審之後全讓莊弘給簽字畫押,使得他這些罪狀全都板上釘釘,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到了最後,或許是莊家的所作所為真就鬧得天怒人怨了,當地甚至都自行寫了一道萬民書,懇請朝廷一定要嚴懲莊家一干人等,說一句惡貫滿盈都算輕的了。
然後這些罪狀供詞連同萬民書什麼的都被縣衙差人直送府衙,反倒是府衙之前發出的行文,讓他們把莊弘送交府城審問一事被他們給直接忽略了過去。
幾十樁重大罪行,十二條可以確認的性命……當這些東西送到知府狄冠月面前時,這位才剛滿四十,也算見識不凡的府台大人都被唬了一大跳。聯想到之前手下幾個官員總是旁敲側擊地想幫着莊弘翻案,他是立刻把沈寒等人叫到跟前,將所有東西都拿與他們看了,並嚴詞申斥了一番。
就在回家之前,沈推官才剛被訓斥完,整個人都還有些恍惚呢。在讓人把莊強趕走後,他才稍稍定神,呼出一口濁氣來:「千夫所指,千夫所指啊!這莊家兩兄弟在當地也太無法無天了,早知道他們做下了這許多勾當,當初我就不會與他們有什麼交情!」
懊惱了一陣,他又想到了那最要命的一事,更感煩躁了:「也不知在這許多罪狀之下,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還會不會被人繼續揪着不放,要真被人有心揭發起來,可真有得麻煩了。」
沈推官只是覺着事情麻煩,但對莊強來說卻已是天塌地陷般的絕境了。
在從沈家被趕出來後,莊強又壯着膽子跑去了附近其他幾位府衙官員的家中求見,希望能從他們身上得到一些不一樣的答案。畢竟這幾個月里他可不只是求了沈寒一人,但凡是府衙里有些實權的,尤其是與案子相關的人,他都上上下下打點到了。
為此,只這兩月里,莊強便花出去了足足三萬兩銀子。本以為這麼多銀子花出去,好歹是能有些效果的,可結果今日他再登門時,所有人都是閉門不見,客氣點的只說需要避嫌,不客氣的就直接趕人了,並嚴正警告他不要再登門,自家與他也沒有半點關係。
這是所有人都已與他撇清干係了,直到這一刻,莊強才真正明白什麼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無門了。同時,他也真正明白了事情已經到了多麼兇險的地步,只怕縣城裏已是天翻地覆!
「二爺,咱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一路跟着他,看着他吃了一夜閉門羹的兩個家奴也着了慌了。他們可是莊家的家養奴僕,真要出了事,一個都跑不了。
料峭的寒風一吹,再度讓莊強打了個寒顫,隨後,他臉色又是一陣陰晴不定,半晌才咬着牙道:「我就不信了,咱們莊家幾十年辛苦經營,居然會被人幾月工夫就給輕易毀了。我要回去看看,好歹要把大哥救下來。」
「可是……之前大老爺可說了,讓咱們到府城後就安心呆着……」其中一人囁嚅着道。他們又不蠢,只看這情勢就猜到自家已到了絕路,跑回去跟送死都沒差別了。
結果話沒說完,就被莊強一巴掌扇翻在地:「怕死的狗東西,以為老子看不出來嗎?我告訴你,要是我莊家真出了事,你們也別想好過。現在就跟我回去,想法兒把這一盤給翻過來,要是再敢生出二心的,老子現在就要了你們的狗命!」
一番怒吼,果然嚇住了兩人,他們再不敢多嘴,只能按他的吩咐準備包裹金銀什麼的,打算次日一早就出發回去。
可結果就在次日早晨莊強起來後,卻驚怒地發現兩個奴僕竟早不知所蹤了,想是昨晚趁夜跑了。
得,到了這時,他真就成孤家寡人了。可即便如此,莊強依舊沒有打消回去的念頭,好在銀子細軟都在自己手裏。
辰時左右,城門開啟,莊強雇了輛馬車,就火急火燎地直朝江城而去。與此同時,府衙有一支隊伍直撲他在此新買的宅院,結果卻是人去宅空,只能是先封了這裏,再派人四下捜拿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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