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話對着不同的人說效果顯然是不一樣的。
李凌的這番說辭在昨夜讓楊輕綃生出了就此罷手的心思,並因此帶他到了這兒,來試圖說服其他人。但這些漕幫好漢們,此刻雖也神色凝重,但明顯還遠未到動搖的地步,甚至不少人看李凌的眼神里還帶上了幾分猜疑。
「姓李的,你別是官府派來亂我軍心的吧!」那名鐵塔般的漢子神色不善地問道。
「這位大哥你多慮了,倘若我真是站在官府一邊,今日都不用登門,只消早早將你們的意圖報上去,自有朝廷大軍前來圍剿捉拿。你們覺着自己能逃得脫嗎?」李凌笑看着他道。
「我看他就是擔心自己受咱們牽連,所以才拿出這等說辭來勸阻我們報仇!」那斯文男子卻又冷笑着說道。
李凌心跳一快,這位倒是抓到了關鍵,但依舊面不改色:「我不敢說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但更多還是從漕幫的大局考慮。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一旦事發,牽連者必然極廣,只要是和漕幫相關者,誰也別想脫身。」
「那如果官府查不到真相呢?」
「那不可能,這兒是京城,一旦出了如此大事,刑部、洛陽府和皇城司必然精銳盡出,任誰也別想瞞過他們的耳目。還是那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放棄這次的魯莽行為,才是保全自身的最好選擇。」
「這不可能,老幫主和幾百兄弟的英靈還在天上看着咱們呢,此仇不報,我們死後還有什麼面目去見他們?」
「我從沒說過不報仇,只是讓你們不要用如此激烈冒險的手段去復仇,即便報仇,也該用些更穩妥的辦法。何況,你們怎麼就如此篤定只要出手就定能誅殺柳潤聲,要是失手了呢?」李凌繼續盯着他們,「偷雞不成,反而把自己人都搭進去的蠢事我想你們總不會做吧?」
「像你這樣的當官的當然不會明白我們漕幫兄弟情同手足,為了報仇就是把命搭上也在所不惜的情義!你說那是蠢事,可在我們看來,這卻是再重要不過的正事。不光我們,每一個漕幫兄弟,包括咱們幫主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的執拗實在出乎了李凌意料,他本來還自詡辯才無礙呢,現在卻真有種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了。唯一能做的就以強硬對強硬:「我不會讓你們鑄成大錯的!如果我真叫人傳信給柳潤聲,讓你們的全盤計劃落空呢?」
「好膽!」隨着一聲斷喝,那鐵塔般的漢子一下就衝到了李凌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劈面就扯住了李凌的衣襟,似乎抬手就能將他從窗戶扔出去。
李凌卻是不閃不避,順勢而起,卻依舊盯着他的雙眼:「為了千萬無辜,這點膽子我還是有的!」
「那老子現在就宰了你,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告密,託夢嗎?」這位說着,另一隻手已握緊拳頭,便要下手。
楊輕綃趕緊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廖伯伯,李凌他是我們自己人啊,別傷了和氣……」
「我看他只是怕死而已,什麼自己人,官府里的人就沒一個靠得住的!」廖伯伯的拳頭已然抬起,雙目則滿是威脅地盯着李凌。
而李凌此時雖然面色有些發白,可卻並未有絲毫膽怯之意,坦然地與之對視:「你殺我確實容易,但想要把事情徹底遮掩下來卻不可能!我也不怕告訴你,我來此之前已經留了書信給手下人,只要我今日不能回去,他們就會按我說的把信送進洛陽府,上面已經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寫得清楚!」
「什麼!」這回粗豪的漢子終於大怒,拳頭更是呼嘯着直轟而出,可就在李凌下意識閉目,以為這下要被打暈時,那醋缽大小的拳頭卻在離他的面門只有一寸處生生停下,同時急促的呼吸也噴在了李凌面上:「你再說一次!」
「我說這事你們願意收手得收手,不願意也得收手!它再不可能是什麼秘密,放棄才是最好的選擇!」李凌睜眼,繼續盯着對方說道。
周圍眾人這時也一個個勃然變色,嗆啷聲里,一些刀劍也跟着出鞘,憤怒中的他們似乎隨時都可能撲上去把李凌生生撕碎。這讓楊輕綃都急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你……你怎麼能這麼做……」她是真信了李凌的說法了。
「抱歉楊姑娘,我也沒有把握說服所有人,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李凌苦笑一聲:「你們只要信我,這事我就一定會負責到底。三年都等下來了,你們就不能再多些耐心,給我十天半月的時間籌謀對策嗎?」
「你……真有辦法藉助官場力量為我們報仇?」旁邊一個比較冷靜的漢子突然開口問道。
「我只能說我會盡力而為,至於信不信只在你們自己。要是你們不把自己,還有無數兄弟家眷的命當回事,那我也沒有辦法。」李凌依然強硬到底。
「廖伯伯,我也相信他有這個本事,你……你先放他下來。」楊輕綃有些擔憂地上前一步,繼續懇求道。
壯漢的眼中光芒閃爍,似乎是在做着權衡考慮,終於,他把牙一咬,手跟着鬆開:「好,我就信你這一回。不過小子,你給我聽清楚了,這回的事情不會如此輕易就讓你糊弄過去,我廖大勇會一直盯着你的,要是你沒能做到,我就算殺不了柳潤聲,殺你還是很容易的!」
李凌低低咳嗽了兩聲,適應着咽喉處的難過,隨後才點頭道:「可以,你看着便是!」
「不成!」不想這時,那名長相斯文的漢子又突然一拍桌子喝道,「此事我們謀劃了這麼久,現在萬事俱備,幫主也即將來京城主持大局,絕不能因為你這兩句話就給否了!我高庭不同意!」
這話立刻引得另外兩人的共鳴:「我也不同意!這是我們漕幫自己的事,不能由一個外人說了算!」
「幫主也絕不可能答應就這麼算了的!」
李凌的眉頭迅速皺起,沒想到又起了波折,這可如何是好?而楊輕綃更是一臉詫異:「高大哥,你,你之前不是還勸過哥哥,不要被仇恨蒙了眼,一定要以大局為重嗎?怎麼現在卻又改主意了?」
高庭神色嚴肅道:「大小姐,我之前是曾這麼勸過幫主,但他也告訴過我,咱們漕幫這麼多弟兄憑的什麼聚集在一起?就是靠的我們上下一心,大家是真正的兄弟姐妹!
「現在,四百多兄弟,以及老幫主都被人所害,仇人已近在眼前,我們要是再畏首畏尾,只怕人心真就要散了。他李凌所說的一旦事發我漕幫必然遭遇滅頂之災的確不假,可終究還得是在事發之後才會發生。可要是我們不報仇,真讓柳潤聲逍遙離開,我們漕幫的立足之本也就徹底動搖了,到那時都不用外力威脅,我們便會分崩離析!
「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我還是認為該按照幫主原先的計劃,哪怕要冒險,哪怕會死人,哪怕後患極大,也該由我們親自動手殺了柳潤聲,報仇雪恨!」
他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擲地有聲,哪怕之前動搖的幾人,此刻也都重新堅定了想法。李凌則徹底傻住了,他是真沒想到這群粗魯豪傑之中竟也藏着這麼個能言善辯,且言辭犀利的傢伙啊。
這下可好,自己費盡心思的一番說辭最終還是白費了。
而這時,高庭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的身上:「李公子,我知道你有太多顧慮。你雖為我漕幫供奉,但說到底終究算不得咱們真正的兄弟,所以在你看來,報仇是遠比不了安全重要的。這我們也不好怪你,但也希望你能理解我們的苦衷,此事斷沒有更改的可能!」
李凌張嘴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了。
對方則最後提道:「你要是真怕受到牽連,那就趕緊離開京師吧。我們漕幫最近在京城有不少人手,送你離開並不難。」
「沒錯,小子,你要是真怕死,就趕緊逃出京城,咱們也不會怪你!」眾人有些嘲弄地說着話,之前凝重的氣氛已隨之消散,動搖的情緒也重新堅定。
就是楊輕綃,竟也重新改回了主意,有些歉然地看着李凌:「李兄……」
李凌默然,繼而苦笑,他以為自己能改變他們,結果發現終究是自己想多了,雙方畢竟是屬於兩個世界的人啊。
就在這時,房門再度被人推開,眾人警覺扭頭看去,隨即又都放鬆下來,露出笑來:「幫主(哥哥)……你這麼快就到京師了?」
來的正是楊輕侯,當初因為天色的關係李凌沒仔細看清楚,直到此刻仔細觀瞧,發現他的面色確實帶着病態的蒼白,顯然是重傷後未能痊癒的緣故了。
楊輕侯的目光從大家面上一掃而過,最後也落到了李凌面上:「李供奉,你怎麼也在這兒?難道說,你已經知道我們的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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