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氣氛陡然變得凝重,尤其是對那些隨侍左右的宮人來說,在李凌突然坦承自己與李桐關係後,他們便是一陣手足無措,這等事情又豈是他們這等卑賤之人能聽的?
好在這時一直立於皇帝身後的韋棠也迅速給出了指示,只拿眼隨意一掃,那些宮人便立刻明白意思,無聲而迅速地退出殿去,最後出門的兩人還很小心地把殿門都給關上了,使君臣間的對話不會再傳出。
也是這一打岔,讓皇帝和蕭承志先後回神,一個若有所思地盯着跪伏在那兒的李凌,一個則在激靈後,也迅速跪倒,口中稱罪:「臣一時失言,還請陛下責罰。」
皇帝卻壓根沒有理會他的請罪,繼續看着李凌。他這一手自承有罪倒是高明得很,以退為進之下,反倒是把問題拋給了皇帝,使之大感為難。
以如今朝中每日上百份送進銀台司的彈章來說,李凌這次確實挺難全身而退了,畢竟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而且他們彈劾的事情還是真的,李凌確實就是那羅天教長老李桐之子。
哪怕後者是被李凌這個兒子親手抓回來的,這一點牽連終究難免,畢竟天下間還有什麼關係能比得了父子親情呢?而李桐更是朝廷深惡痛絕的羅天教高層,是真正的叛逆反賊首領,按律是該被夷滅三族的,李凌這個當兒子的自然更是被株連的重中之重了。
可是問題卻在於李凌他是有大功的啊,羅天教在湖廣的叛亂就是在他的帶領下被撲滅的,李桐就是被他親自拿下的,那是真正的大義滅親的舉動。這要是朝廷再因此定其之罪,尤其是皇帝拿着此事不依不饒,不肯網開一面,又實在顯得太過苛刻,會寒了天下人心的。
將來再有相似的事情發生,恐怕就再沒有人肯以天下大局為重,而是選擇和那些亂臣賊子們同流合污了。這顯然也不是皇帝所願意看到的結果。
所以在沉沉看了李凌有好半晌後,皇帝終於幽幽道:「李凌啊,你這可真為朕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了。你是有功的,這樣法辦你,朕也心中不忍;可要是就這樣任你為官,恐怕朝中百官也未必能接受。
「朕雖為天子,但終究不能因一己好惡來定如此干係重大之事啊。你卻讓朕如何處置你為好呢?」
「臣自知有罪,不敢有何奢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無論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於臣,臣都願意承受。」李凌再度開口,還是把主動權完全交了出去,也不為自己辯解任何一句。
「陛下……」他不作辯解,蕭承志卻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哪怕剛才已經君前失儀,多有不妥,此時也顧不上了,大聲道,「陛下,臣以為李凌他公忠體國,一心只為朝廷辦差,是絕不可能和羅天教有絲毫瓜葛的。
「就拿這李桐來說,他不但親自涉險將人捉拿,之後也並沒有放他離開的任何想法。而且,他甚至都沒跟人提過李桐與他間的關係,連臣也是剛剛才知道那李桐竟是他的父親……
「陛下,李凌他對陛下,對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鑑,還望陛下手下留情啊!」
聞得此番肺腑之言,李凌心中一陣暖烘烘的,這才是真朋友,真兄弟了。無論何時何地,無論自己之前有沒有隱瞞他什麼,到了這等要命的關頭,蕭承志依舊肯為自己說話,完全不顧自身會受牽連懷疑。
可對方越是如此,他越不想人受到牽連,所以忍不住就想要說點什麼。結果皇帝卻搶了先:「蕭卿你說的朕何嘗不知,李凌他能把所有犯人押解回京,而且中間並無任何差錯,就足可見他對朝廷是忠心一片了。不然,以他在湖廣的欽差身份,想要來一招李代桃僵,死無對證,卻是輕而易舉的。」
說着他又看一眼李凌:「也正因如此,朕才會在此見他,想聽他能作出什麼樣的解釋來。」
這算是給李凌鋪上一條路了,只看他能不能順着這條路自己走出來。
李凌當下又叩了個頭,說道:「陛下,臣不敢欺君,此番臣所以拿下李桐,這一來確實是因為他是羅天教賊首的身份,我身受皇恩,自當盡人臣之責;二者,其實臣也是有一些私心的。」
說着,他微微抬頭,看了眼上方的皇帝,繼續道:「其實臣對李桐是多有怨尤的,因為早在臣還未參加科舉之前,李桐便已捨棄了我與家中小妹,遠走他處。而且在他走時,還在外欠下巨款,差點使我兄妹二人都成債主家中的奴僕,若非天無絕人之路,讓臣找到了寫書謀財之路,之後又得人指點,科舉成功,恐怕臣與舍妹早被那不負責任的父親給害死了。
「所以他雖為我父,我對他卻並無多少親情,至於說什麼大義滅親,卻是有些過譽了。當然,臣也知道,就算如此,也不可能割斷父子親情和血脈,所以無論朝廷如何處置於我,我也絕不敢有絲毫怨言。」
「還有這等曲折嗎?」皇帝也被這等前情說得有些驚訝,嘆息了一句。再看李凌時,目光變得柔和了一些,「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你是全然不知李桐乃羅天教逆賊了?」
李凌回道:「是,臣當時知曉真相時,也是大吃一驚。但事實如此,我也沒有辦法改變,只想着為國盡忠,為陛下解決隱患,倒也沒想過自身會受牽連。直到後來,諸事皆已平定,臣才明白了這一點。但臣敢向陛下保證,臣從來就沒想過私放李桐,哪怕我與他有父子之親。」
皇帝點點頭:「朕相信你的忠心,不過……」
「陛下,李凌他如此大義滅親,在臣看來只有功而無過,還請陛下開恩啊!」蕭承志聽出後面的轉折之意,趕緊又求了一句。
皇帝掃了他一眼,便把神情一肅:「但是國有國法,朕為天子也不可偏廢。功是功,過是過,李凌之功朕自然會記下,至於過失,就算朕不想追究,也堵不住悠悠眾人之口。
「李凌,你可知道就在這段時日裏,朝中關於你乃羅天教賊首子嗣的說法已甚囂塵上,多少言官御史上疏彈劾,更有部堂及以上官員對你多有懷疑,朕就算想要保你,也得先說服了他們。
「所以,今日也只能委屈你了。韋棠……」
「奴婢在。」老太監忙上前幾步,躬身應道。
「人就先交給你們皇城司看押吧,不要委屈了他。還有,此事內情真相,還需要你們好生幫朕問一問,問得越細越好。」
「奴婢遵旨。」韋棠說着,又沖李凌一笑,作了個請的手勢,意思是讓他隨自己離開。
蕭承志見狀卻是急了,再度叫道:「陛下,臣還有話說。李凌他……」
不等他把話說出來,皇帝已擺手制止:「朕乏了,有什麼話留待之後再說吧。你也是,這一路從湖廣回京,就先回去好好歇上兩天……」說着,又在韋棠的攙扶下從御座上起身,慢悠悠地往外走去。
李凌只能跟在他們二人身後,一面給蕭承志打眼色,一面也往外走。
蕭承志心中既有不甘,又有些疑惑。他有些捉摸不透李凌到底是為了不牽連自己,還是真有其他後手。以他對李凌的了解,這位即便稱不上算無遺策,那也是個極精明的人,斷不可能真讓自己陷於如此被動的境地啊。
這一想間,後面的話到底沒有出口,只能是有些糾結地看着他們推門出殿。而到了此時,他甚至連問李凌一句,到底有何打算,都做不到了。
就這樣,在皇帝回後宮的同時,李凌和蕭承志也一起離開了皇宮,然後兩人就此分開。一個帶着滿心的疑竇回了自己的府邸,另一個,則在韋棠的安排下,被皇城司的人帶去那邊看押起來。
在李凌被帶走前,韋棠特意與他單獨談了兩句:「你這一手以退為進可着實兇險啊,可有想好接下來的對策了嗎?」還是說這是為了讓陛下對你生出好感,好從輕發落的無奈之計?後一句他到底沒有直說。
李凌看了眼左右,才沉聲道:「不敢有瞞公公,我確實有法子從此事中脫身出來。不過,有些事情由我自己來說終究不好,也不容易被人採信,所以只能藉助皇城司之口來說了。」
「哦?」韋棠滿意一笑,就知道這傢伙不簡單,如此他也就放心了,「那你就安心過去,自有人幫你。對了,你家裏可需要我傳遞消息嗎?」
「有勞公公了。」李凌還真把這事給忘了。本來嘛,要沒有陸縝在宮門前的提醒,他也不會冒險來一手以退為進的,所以壓根就沒安排人去給家中報信。現在想來,輕綃她們一定會在接到自己被皇城司拿下的消息後大感不安吧。
但事出突然,局勢兇險,他也只有選擇冒一冒險了,家人那邊,得等事情過去後,再作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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