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陡峭,還冒着黑煙的山道小心翼翼地上得翻虎嶺,李凌他們入眼所見,皆是慘不忍睹的畫面。
滿山的草木早成灰燼,附着在同樣被燒化烤黑的泥土和山石之上,四周都是黑魆魆的一片。而在這一片黑中,還有着一些更黑的物體趴伏其上,那是數十上百具被燒得變形扭曲,現在還有焦臭味不斷冒起的屍體。
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身上中箭後倒下去,然後被火燒,被煙熏,活活折磨而死。身上的箭矢杆子雖然已被燒不見,但黑色的屍體上,依舊保留着隱約可見的箭頭。直看得剛山來的不少人一陣不安,甚至有人都跑一邊嘔吐去了,這是這兒幾乎所有人見過的,死得最悽慘的屍體了。
李凌雖然也因此皺了下眉頭,但神色終究還保持着鎮定,目光則往前方的去路上看了一陣,說道:「還是有漏網之魚啊……」那兒確實有不少凌亂的腳印,此時顯得很是醒目。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翻虎嶺又不是密閉空間,自有後路可以離開。只要能避過擋下那陣陣亂箭,再衝出火海,自然就有脫身的可能了。
「大人,可需要我帶人去追嗎?」楊震見此,忙上前主動請纓道。
李凌稍作思索後,卻搖頭道:「算了,窮寇莫追。想必經此一把火,這山中的賊匪已不敢再打我主意了。就算要清剿山匪,也不是我們的差事,可以等回去後,安排地方官軍入山。」
楊震答應一聲,又張了下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有些為難。李凌見後,便是一笑:「有話說便是了,你我之間還用如此嗎?」
「大人,我只是好奇一點,您是怎麼知道嶺上有伏兵,從而下令用火箭殺敵的?」楊震也不再忍着,直接問道。而隨着他這一問,周圍許多人都轉頭望了過來,不少官兵也是一臉的期待。
是啊,所有人心中都存着這個疑問呢,李大人是怎麼瞧出此地有破綻的?
「還記得你之前向我示警一事嗎?既然我已被他們盯上,沿途自然會受到攻擊。在此之前,一直平安,只是因為我們走的是官道,又在京畿繁華之地,讓那些人不敢放肆。可現在已離開京畿,又是在如此三不管的山嶺之中穿行,他們如何還會錯過對我下手的機會?
「而相比於沿途其他位置,這翻虎嶺地勢最是兇險,最是適合居高臨下,伏兵攻擊。所以光是看着此地地形,我已有五成把握覺着會有伏兵了。」
李凌說着,又掃了眼周圍起伏的山嶺道路,看着側方振翅飛過的幾隻鳥兒,又道:「還有一點也是最關鍵的,我們到了這嶺下,鬧騰了好一陣子,結果上頭卻一直都靜悄悄的……沒有蟲鳴也就罷了,畢竟如今已入冬,或許這山上的蟲豸都已躲起來冬眠了,可鳥雀都不見一隻驚飛就太不合常理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當時嶺上全無鳥雀,而它們所以不在上頭,不是去別處過冬,而是因為下面有讓它們感到害怕的東西一直逗留不去,也就是有人。「如此,兩方面一結合,八成以上,這嶺上有伏兵。我自然就可以嘗試着用些手段了。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在於,我在此放把火又沒什麼損失,即便錯了,無非耽擱點行程而已,卻又何樂不為呢?」
「原來如此,卑職佩服!」楊震當下抱拳,由衷贊道。
其他人也紛紛在旁嘖嘖稱讚不已,直言李大人果然神機妙算,目光如炬,要不是有他當機立斷,只怕這次大家真要遭難了云云。
李凌只笑着擺擺手:「好了,昨日到此時大家都沒怎麼好好歇息,那今日就先不急着趕路了,把這兒收拾一下,然後在此休息一天,明日再翻過這處山嶺,進入淮北也不遲!」
李凌的這一安排,再度引得眾人一陣歡呼,大家也確實太累了,需要好生休整。於是就地駐紮,把那些灰燼焦屍什麼的清理埋掉後,便安下帳篷,埋鍋造飯。
等到半個時辰後,大部分人都已經鑽進帳篷睡下,李凌雖然也入帳躺下,但卻沒有太多困意,腦子更是快速運轉着,卻是在思索後面會發生什麼,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很顯然,這次後,那些山匪是不敢再打自己主意了,但衛天鷹的人一定不會就此罷休,會在前路用其他手段來算計襲擊……
還有,雖然自己已經與女眷那邊分道而行,但難保那些人不會從水路對輕綃她們也發動襲擊,卻不知那邊又是否能從容應對呢?
「一定可以的,以輕綃的經驗和本領,再加上漕幫的協助,有心算無心,定能解決他們,安然返回淮北。」到最後,李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李凌和楊輕綃夫妻,雖然此刻水陸相隔,但在經歷了一場風波後,首先還是會想起對方,同時也對他(她)充滿了信心,不認為區區風浪真能造成威脅。
……
淮北徐州府治下的青山縣的位置算是全省最為偏僻的所在了,因為這兒正位於三省交界的群山出口。
雖說也算把着交通要道,但因為多半商隊都會選擇從水路南來北往,所以這座小小的縣城平日裏的人馬依舊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尤其是在眼下這個冬季里,隨着雨雪一下,城裏城外都是一片清靜,都瞧不見什麼人影。
此時縣城裏最好的一家酒樓的雅間內,侯隆滔正微笑着替一名模樣周正的男子斟酒,口中笑道:「周大人你雖說是舉人出身,但一身才學還是相當不俗的,尤其是那治理地方的本事,就是任一地知府,也是綽綽有餘了。你就沒想過再往上升一升?」
本地知縣周浣塵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位身份貴重的不速之客,也沒有舉杯喝酒,而是慢悠悠道:「下官出身不好,導致仕途艱難,那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下官從來沒有什麼怨尤,也沒有更多的貪念,只要能在任上盡一份自己的心力,也就心滿意足了,可不敢奢求能加官進爵啊。」
「周大人此話差矣,在朝中為官能不能加官進爵,其實很多時候靠的並非你的出身,也不是看你在考功冊中的評價如何,更重要的,還是在於你在朝中有沒有人願意提攜,拉你一把。」
侯隆滔笑呵呵地看着對方道:「就拿周大人你來說,只要現在有人願意幫你說幾句話,今年外查之後,幫你從縣令提為知府,那便是輕而易舉。」
「哦?」周浣塵繼續不動聲色:「哪恐怕需要大把的銀子開路吧?可惜啊,下官本就家境普通,宦囊也是空空,可實在拿不出幾兩銀子來打點上司啊。」
「呵呵,周大人你談銀子就太見外了,我既來見你,又怎可能找你要銀子呢?」
「那下官就更不得解了,還望侯大人指點迷津。」
「很簡單,你幫我辦件事,事成之後,我自會請貴人在朝中為你做出安排,到時不光能讓周大人你被提為知府,而且一定是個富饒州府的肥缺。你意下如何?」
「卻不知侯大人要我做的是什麼事啊?恐怕不簡單吧?」
「在旁人看來或許不易辦,但對你周大人來說,卻是易如反掌。這兩日,會有一支隊伍從京畿來青山縣,到時你要做的,就是把他們留在城內館驛,然後……」侯隆滔說着把個小小的瓷瓶放在了桌上,「將這裏面的藥想法混入為首的李大人的酒食之中,只等他一死,就算把事辦成了。」
周浣塵的目光陡然一縮:「你……讓我害人?」這下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讓他心生慌亂。
「一個罪該如此的貪官而已,我皇城司早就想為天下人除掉他了。不過因為他之前在朝中有着靠山,又偽裝得很好,才一直除不掉他。不過正所謂惡有惡報,現在他家中出了大事,親生父親竟與羅天教逆賊有關,還被朝廷凌遲,他身為人子雖逃過責罰,但終究要丁憂守制,這才從京城返回淮北……」侯隆滔當下便把李凌的身份來歷給道了出來,只是稍作主觀的改編。
周浣塵的神色卻是再變:「侯大人說的這位可是李凌李大人嗎?」
「怎麼,你知道他?」
「我淮北官場中人誰不知道本鄉的李大人啊!」周浣塵感嘆地道,隨即把頭一搖,「請恕下官不能答應,此事我做不了。還有,我也奉勸侯大人你還是打消這樣的念頭為好,不然後果難料。今日之事,我只當什麼都沒聽到,也不會為第三人所知!」說着,便起身要走。
這殺了侯隆滔一個措手不及,面色頓時一沉:「周大人,你這是不肯與我們合作了?你可知道我們皇城司……」
「皇城司再厲害,也管不到我們淮北官場!」周浣塵硬梆梆地來了一句後,也不再逗留,推門就走,把個態度表現得明明白白。
被拒絕後晾在屋中的侯隆滔面色陣青陣白,終於手上一用力,把滿是酒水的杯子生生捏碎:「敬酒不吃,該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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