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護送」着剛到縣衙前,莊弘的臉色就是一變,心更是猛然一沉。因為這莊嚴肅穆的大門前赫然圍了上百人,還有一些細碎的議論聲不斷傳出,都是關於他會不會被定罪的。
直到有人發現莊典史到來,那些議論的聲音才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低頭讓路,不敢與莊弘有任何的目光接觸。壓下心底的不安,莊弘昂首挺胸進入衙門,然後在轉過前頭的影壁後,又看到了大堂前還有好幾百人圍攏着,幾乎把個堂門給徹底堵塞了,只能從人群頂上看到裏面再設公堂,魏梁高居於上,兩邊則是衙役書吏人等,前方桌案旁還坐着封平和王賀兩個佐貳官。
只此就可看出這次魏梁鬧出了多大的動靜,也能確認其是鐵了心要在今日把案子審斷明白了。
跟在外邊一樣,隨着林烈一聲招呼,那幾百百姓也紛紛讓出路來,使他們能輕易來到堂前。林烈更是搶先一步稟報道:「啟稟縣尊,被告本縣典史莊弘已被卑職帶來了。」
聽到被告二字,外頭的剛靜下來的百姓又都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不少人都面露興奮,也有人滿面猶疑,猜測着今日到底能不能把案子給審明白了。
此時的莊弘已平復了心情,哪怕隨即魏梁拍下驚堂木,喝聲:「莊弘進來回話!」明顯把他當尋常嫌犯,他都顯得頗為淡定從容,邁步入堂,臉上還掛着一絲淡淡的笑容:「下官見過縣尊大人。」
「啪!」魏知縣的聲音里充滿了威嚴:「莊弘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大人指我有何罪。」只一拱手,莊弘就抬頭與魏梁對視起來,擺明了是不可能輕易認罪了。
「怎麼,事到如今你還想負隅頑抗,隱瞞罪行嗎?那就讓本官來給你提個醒吧,三日前,就有城中百姓李凌告你貪污公帑,並為了隱瞞罪行試圖縱火傷人,如此重罪,你還想抵賴不成?」
「下官還是那句話,我並未做過那些事情,所謂的貪污公帑完全是子虛烏有,欲縱火燒架閣庫更是無端的污衊。還請縣尊大人明斷,還我一個清白。」
「想不到幾日下來你竟還如此嘴硬,真當本官拿不出確切的證據來嗎?你且看看這是什麼?」魏梁突然一拍手邊那一疊厚厚的書冊,「這是本縣幾年來記錄下來的賬冊,上頭就有着你以職務之便侵吞公帑的確切證據!」
一頓之後,他直接就翻開一本賬冊,隨看隨問:「顯隆二十五年,府衙曾撥下修河款一千五百兩,可結果真正用到工程上的卻只得區區五百兩銀子,那剩下的一千兩銀子去了哪兒?而且這上頭記得分明,總攬修河之事的就是你莊弘。
「還有去年年底,本該有兩萬三千兩稅銀解送府城,可最後到賬的卻是一萬九千六百二十七兩,我來問你,聲下的那三千多兩銀子又去了何處。還有……」
「縣尊且慢!」聽魏梁不斷把賬上的數字拋出來,堂外聽審的百姓已個個神色變化,議論聲起,莊弘也感到了一陣煩躁,突然就開口打斷。
這下還真有些出乎魏梁預料了,讓他微微一愣,抬頭看着對方:「怎麼,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嗎?這些可都是你莊典史自己做賬時留下的記錄,上面還有你的親筆籤押呢,總不可能是有人冒你之名所為吧?」
「縣尊多慮了,這些賬目下官既然敢讓人將它們記錄下來,就不可能抵賴。我只是想問一句,這是縣尊讓戶房眾人所查,還是你親自帶人所查?」
「這個……」魏梁略一權衡,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些賬目都是本官讓李凌所查!」現在自己佔着理字,可不能因為撒謊而讓對方鑽了空子。
「縣尊這麼做可是有些欠妥了。」說這話的不是莊弘而是王賀,而後封平也跟着點頭道:「確實有些問題,誰都知道審斷案子最忌諱的就是不公,而李凌本身就是涉案人員,縣衙怎能用他來查證證據啊?」
「是啊縣尊,如此做法實在於理不合,不如先把這些證據放一放,讓我們縣衙的人再來查過,以為萬全。要不然相關證據呈遞上級衙門,他們也未必會認可啊。」王賀又跟了一句。
這三人到底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檔,當真是配合默契,都不用事先準備的,只一個眼神,就能一唱一和地反駁魏梁,給足他壓力。甚至連堂外的百姓中間,也有人高聲嘀咕了起來:「如此草率地拿出證據來,確實不可信啊。」
魏梁的雙目中猛的光芒一閃,突然又啪的一敲驚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譁吵鬧!」往外一掃,立刻就讓某些人閉了嘴。而後,他才冷笑看着幾個下屬官員道:「本官知道你們對此會有所疑慮,但在我看來,這李凌找出的證據反倒是最不可能有問題的。」
「縣尊言重了吧,難道他會比我們縣衙里的人更可信?」
「正是如此!縣衙里的人都可能是他莊弘的人,倒是李凌出身清白,不可能為他所用。所以在本官看來,這些證據都是確實可信的,你們以為呢?」魏知縣這話問的可不光是兩名佐貳官,還有堂上的其他書吏人等。
感受到縣令眼中透出的威脅意味,這些書吏心頭一陣狂跳,感受到了不小的壓力。同時,他們也想起了剛剛被縣尊大人收起來,認定為可疑的賬冊證據,那些可都是他們貪污受賄的證據啊。
只片刻的沉默後,就聽一人說道:「縣尊考慮的是,由縣衙之外的人來查驗賬冊更為公平!」正是林烈率先表了態,他已經徹底認準了路,這時自然要表明自己的立場了。
有了他這一帶頭,其他人也不再猶豫,紛紛跟進:「大人說的是,那李凌雖為原告,可他是斷沒有膽子敢假造證據的,卑職以為此事可信。」
聽着這些書吏紛紛表態,站到魏梁一邊,莊弘的臉色又黑沉了三分。這回他終於感受到了壓力,也嘗到了之前幾任縣令在衙門裏人單勢孤的可悲滋味了。他自以為可以用某些規矩來壓制年輕的縣令,結果人家壓根不吃這套。
見他這副模樣,魏梁心中更喜,笑了一下道:「莊弘,現在你還有何話說?如今罪證已然確鑿,本官可以確信你在這幾年內連續侵吞公帑達數萬兩之巨,再加上為了掩蓋罪行而欲縱火……」
「大人且慢!」莊弘卻再度出言打斷他的說辭,「卑職剛才問這一句可不是想要質疑李凌所呈送的證據有什麼問題,恰恰相反,我是承認確實在這些稅款河工銀子上做過手腳的。」
此言一出,堂內堂外一陣譁然,許多人更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來:他這就認了?如此輕鬆就把貪污的罪名給認下來了?
就是封平與王賀二人也都露出了意外之色,猜不透他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了。魏梁卻是眉頭一皺,隱隱猜到事情沒這麼簡單了。
果然,就聽莊弘再度說道:「不過下官無論如何都不敢認下曾叫人縱火燒掉架閣庫如此重罪!因為下官沒有這個必要冒如此大罪,只為掩蓋一個並不算過錯的事情。」
譁然的疑問聲更重,就是一直以原告的身份站在邊上未曾作聲的李凌都深深皺眉:「他這是想找什麼理由來為自己開脫?既然認下了這一切,還能把自己摘出去嗎?」
「啪!」
「肅靜!莊弘,你是在消遣本官嗎?短短數年內,你以一個區區典史的身份貪污公帑數萬之巨,居然還不認為自己有罪?真真是荒謬至極!」
眼見縣令動怒,莊弘反而顯得越發從容起來,目光定定地與之對視了片刻,才微笑道:「說到底,還是因為李凌他只是一介布衣,對縣衙里的一些內情全然不知,而縣尊你又是初涉地方衙門,所以才會把此番事中的一個重要的東西給忽略了過去。
「不錯,下官確實曾在諸多稅款和公帑中多有截留,但這些錢款銀兩卻從未有一文是進入到了下官的私囊,而是全部用在了該用的地方。」
「簡直是一派胡言,你貪污公帑難道還會用在公中?」魏梁當即就擰起了雙眉來呵斥道,聲音雖然很大,可心中卻是有些虛了,因為他已經從對方那篤定的笑容里看到的勝券在握。
「正是如此!大人初到本縣或許還不知道官場上的諸多規矩吧,其實咱們縣衙一年下來的開銷可是相當大的,不光是這幾十上百人的吃喝拉撒需要縣衙支應,更有與上司衙門,與朝廷派來的上官,以及其他相關人等的迎來送往。這一切的銀兩支出一年下來可是一筆大數字,可偏偏這些支出又無法做入賬中,所以才會露出這麼個破綻來,被大人,被完全不懂內情的李凌給看作了貪污之舉!
「所以這些公帑的短缺並不是下官貪墨了,自然更不可能因此就去做下縱火燒架閣庫的舉動,李凌所告完全就是誣陷,還請大人明斷!」
好嘛,一番話說下來滴水不漏,居然就把問題給彌補上了,還凸顯出自己是在為官府背鍋,實在是優秀官員的代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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