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583章 禍不單行

    翻開胡適在「一二?九」期間的日記,能看出胡適等人是怎樣試圖努力阻止學生罷課的。

    「1935年12月9日:上午十點上課。班上人還是滿的。外間各學校學生今天有請願之舉,北大學生都沒有加入。十二點下課時,何淬廉來談,始知因清華、燕大學生要進城請願,西直門也關了。一點聚餐,大家都談學生請願事。我們費了二十多日的力量,只是要青年人安心求學。今天學生此舉,雖出於愛國熱心的居多,但已有幾張傳單出現,其中語言多是有作用的,容易被人利用作口實。」

    「……從長安出來,過王府井大街,見有一隊學生,似是遊行到此。車過東安門大街,見最後一部分打着北京大學旗子,約有三四十人。他們見我的車子,都紛紛私語。我趕到第二院,見到鄭秘書長,始知遊行隊到第一院門口站了十五分鐘,高喊歡迎北大同學參加的口號。有幾十個學生忍不住了,出去遊行。我回到家中,得鄭秘書長電話,知遊行隊已經散了。晚上居仁堂打電話來,邀各校校長開會商議學生遊行事。市長(時任北京市長秦德純)報告,今天學生遊行,是有背景,主謀人是蔣夢麟與胡適。」

    註:蔣夢麟與胡適本來竭力阻止學生上街,費了二十多日的力量只不過維持了一個早上,他們反而成了主謀人之一,實在讓人哭笑不得。但是也能看到,倆個人在青年學子中的威望,學生有什麼事,當局首先想到他們。

    「12月10日:今天到學校,知道學生要罷課,真是幼稚之至。我與夢麟、枚蓀忙了一天,不知能挽救否。」

    由此可見,學生運動規模更大了,但是胡適還是在盡力阻止。但是同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信:「適之先生:

    「《塘沽協定》簽字之後,你曾替他辯護過!現在喪心病狂的軍人又把整個的華北出賣了,你還替他辯護嗎?唉!我的胡適之老師!!!

    「在這樣危急的環境之下,凡屬熱血的青年學生,誰心中不比喪了父母還難過!激於愛國的熱情放出一聲慘痛的呼喊,以求鼓起同學們的猛醒,這你能說是不正當的嗎?!這你能說是軌外行動嗎?倘若你以為這是不當,那你真是喪心病狂了!該殺的教育界的蠢賊!

    「今天一院的通告,你親自撕下去了!……胡先生我們深切的明白了你的人格!你的人格連一個無知的工友都不如!只有用粗野的手段對付你才合適!你.媽.的!難道華北賣給日本日後,你還能當北大的文學院長嗎?你把我這熱血的青年學生殘殺幾個,陷害幾個,你心還能痛快嗎?即使你阻止了我們愛國心的沸騰,於你有什麼好處?!於你的良心也過意的去嗎?!

    「現在警告你:向後你若再撕毀關於愛國的通告,准打斷了你的腿,叫你成個拐狗!勿謂言之不豫也!

    「將來殺你的人啟十二月十日」

    寫信的學生即使是個別人,但也能看出由於胡適竭力阻止學生罷課,使得一些學生對於胡適的情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此後北大學生的罷課已經無法阻止了,胡適的日記當中每天都有類似情況的記載。但他試圖繼續堅持講課,以感召學生。

    「12月13日:我上下午的兩班學生都有來,上午約有三十個人,下午約有十五人。我告訴他們,他們的獨立精神是可愛的。」

    「『12月20日:下午重到大學,只有周祖謨一人來上課!談到四點。」(周祖謨:後來成為對歷史學以及音韻學方面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之人)

    看到自己的學生學業荒廢,胡適是十分痛心的,但是,這時候,他還有更痛心的事,「一二?九」運動的前一天,胡適的好友丁文江煤氣中毒。經過多方搶救,終於不治,於1936年1月5日去世。

    本書已經多次提到過丁文江,但必須指出,這是個為我們這個果家做出過很大貢獻,但在很多年裏,幾乎被人遺忘的人。

    丁文江(1887年―1936年),字在君,江蘇泰興人,幼入私塾,及長,先後赴日、英留學,1911年從格拉斯哥大學畢業,獲動物學、地質學雙科畢業證書。

    丁文江為後人熟知和記取的本色形象是地質學家,地質學這一專門領域也確實構成了他一生事功的起點與終點。從1913年應邀出就北洋政府工商部礦政司地質科科長始,迄1935年底、1936年初在湖南踏勘粵漢鐵路沿線煤礦時不幸逝世,他對地質學科發展的關注和參與貫穿始終。他在專業領域的最大貢獻,不僅在於篳路藍縷身體力行為本學科具體提供了一套全新的典範,更表現在為西方地質學引入和相關學科建設所作的奠基性工作。


    他充分利用自身的辦事才具,積極培育人才,進行全國性的地質踏勘,將1916年自己一手草創的地質調查所短時間內改造成一個生機勃勃的科研機構,進而發展為「中國地質學的建立和按步發展的領導中心」。中國地質學科的面貌煥然一新。胡適在1922年時即指出:「中國學科學的人,只有地質學者,在中國的科學史上可算得已經有了有價值的貢獻。」與丁相知頗深的北大教授陶孟和有見於「在二十年間,在惡劣的軍閥時代,在腐敗的衙門空氣之中,不特維持而且發展了一個服務而兼研究的科學組織」,更是立言精闢:「僅就對於地質學的發展一端來說,在君足可以稱為學術界的政治家。」

    丁文江比胡適大4歲,是同代人。但他倆一個是江蘇人,一個是安徽人;一個首要生涯登山渡水,與石頭打交道;一個是新文化旗頭之一,主攻文哲。他們卻貼心貼腹,終成莫逆親信。

    胡適喜歡喝酒,在國外求學時雖不沾酒,但回國後就開戒了。丁文江擔心胡適飲酒過量傷身體,就從胡適《嘗試集》裏摘出幾句詩請梁啓超寫在扇子上,並把扇子送給胡適,提醒他戒酒。丁文江的苦心,令胡適感動,說:「我很感謝他的情意,從此把他看作一個人生很難得的『益友』。」

    1931年,丁文江一家在秦皇島租了一所房子消夏。丁文江掛念胡適,就寫了一首詩邀請胡適來此度假。兩天後,胡適帶着兒子祖望到秦皇島,和丁文江一家度過十天快樂的時光。臨別前夕,二人徹夜交談,最後共同背誦元微之送白居易的兩首絕句盡情傾訴惜別之情。

    「適之,最近過的好嗎?咱們好久沒有約飯啦。」

    「在君,都怪我,最近太忙了,我也好想和你約飯啊。」

    「適之,又到暑假了,快來和我一起去秦皇島度假吧!」

    「在君,你怎麼知道我想出去散心,期待這次旅行。」

    「適之,你總是太貪酒,以後不許這樣喝了,答應我好嗎?」

    「好的,在君,我知道你是最愛我的人,都聽你的。」

    誰能想到,這近乎肉麻的對話竟出自兩位民國大咖——丁文江與胡適。胡適喊丁文江「大哥」,丁文江喚胡適為「小弟」,兩人視對方為一生的摯友、戰友、諍友、益友。在丁文江逝世20周年之際,胡適不顧年老體弱專門撰寫了一本12萬字的《丁文江的傳記》,其深情可見一斑。有人說,如果民國有「最佳基友獎」,那一定要頒給這對!

    丁文江曾說,科學是教育和修養最好的工具,學科學的人有求真理的能力,而且有愛真理的誠心。無論遇見甚麼事,都能平心靜氣去分析研究,從複雜中求簡單,從紊亂中求秩序;瞭然於宇宙生物心理種種的關係,才能夠真知道生活的樂趣。

    胡適讚嘆:這是一個真正懂得科學精神的科學家的人生觀,這是丁在君的人生觀。

    1935年底,丁文江前往湖南調查粵漢鐵路沿線的煤礦儲量與開採現狀。他本不必親自去,但他說:「我覺得此種任務關係很大,所以我要親自去看看,方可使將來計劃易於實行。」

    在湖南,他首先遊了衡山,步行直達山頂祝融峰。後來到譚家山煤礦勘察,他又一直下到礦洞底部。回到衡陽,由於傷風,他生了爐火,結果當晚煤氣中毒。1936年1月,丁文江病逝於長沙。

    胡適說,「丁文江在湖南,在遊興和責任心的雙重誘惑之下,爬上三千多英尺的高山,又走下六百多英尺斜深的礦洞」。

    丁文江就是在實地勘探中,死於煤氣中毒後的救治不當,得年僅49歲。

    對於丁文江的不幸去世。胡適悲痛欲絕,情難自禁。2月9日夜,他寫了長文《丁在君這個人》,讚揚丁文江的學問人格。又用元稹詩原韻寫了兩首詩紀念好友:

    「明知一死了百願,無奈余哀欲絕難!高談看月聽濤坐,從此終生無此歡!愛憎能作青白眼,嫵媚不嫌虬怒須。捧出心肝待朋友,如此風流一代無!」

    2月16日,胡適收集丁文江眾多好友、學生的回憶文章18篇,利用《獨立評論》第188期專門編輯了一期《紀念丁文江先生專號》,以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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