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氣溫稍有回暖。
早晨,呂冬騎車掛拖斗進學府文苑,降低車速朝呂春房子那邊走,迎面碰上個穿黑西裝的女人。
「早,呂冬。」西裝女主動打招呼。
呂冬停下車,回應道:「柳姐,上班去?」
柳潔笑着說道:「給人打工,不像你當老闆這樣自由,要按時上班。「
呂冬正兒八經說道:「我這算啥老闆,說不定哪天市場取締,就要失業了。」人總是看着別人的工作更好,別人活得更輕鬆,他乾脆轉了話題:「柳姐,商鋪和房子都賣完了?」
「賣完早着呢。」柳潔半開玩笑道:「呂冬,你干買賣認識的人多,多給我介紹幾個客戶。」
呂冬半真半假應下來:「到時你要給最低價。」
柳潔想到上次賣掉的三號鋪,已經嘗到過甜頭,自然想要更多:「好,只要你帶人來,我向秦姐申請走低價渠道。」
呂冬笑:「說不定過段時間我還買,位置好的商鋪可得幫我留留。」
這種事,當然是先應下來,柳潔大方說道:「沒問題。」
呂冬去小院拉上桌椅板凳,回市場擺攤子,剛到市場南口,發現大伊萬在滷肉燒餅攤子前排隊。
那棕熊一般魁梧壯碩的身軀,實在顯眼。
一個老外來排隊買滷肉燒餅,從某些方面來說,等同於廣告。
呂冬擺好桌椅,伊萬拿着燒餅過來,也不跟呂冬客氣,拉開個馬扎坐下。
實木做成的馬扎,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似乎隨時都會斷。
呂冬問道:「這幾天沒見你。」
伊萬邊吃邊說:「有門課,回老校區待了一段時間。」他咽下嘴裏的食,稱讚:「呂冬,還是你這的好吃。我在老校區,買過好幾個地方的肉夾饃,味道沒你做的好。」
呂冬實話實說:「這是各有所好,我這的東西,正合你的胃口。」
伊萬舊話重提:「你真的應該做大,讓更多人吃到你的美食。」
呂冬往後指了一下:「我已經買了店鋪,等到店鋪蓋好,就能開店了。」
伊萬很有中國范的沖呂冬拱拱手:「恭喜。」
呂冬說道:「謝謝。」
有些話,本想着對大伊萬說,但想想時機不是特別合適。
伊萬的身份,能避免太多太多麻煩。
這年代,國情如此。
咣當——咣當——
市場外面,金屬碰撞聲響起。
呂冬轉頭去看,有個穿着破破爛爛的小孩從市場前走過,手裏端着乞討用的搪瓷缸子,不斷上下晃動,裏面的硬幣發成清脆的碰撞聲。
最近老有小孩在附近晃蕩,他們明顯得到過叮囑,並不進市場,就在外圍堵人討錢。
伊萬吃完,跟呂冬打個招呼,出市場往回走。
遇到衣服破破爛爛的小孩,伊萬從衣兜里掏出零錢,準備給人。
沒想到,小孩一看到伊萬這老外,溜溜的比兔子跑的都快,主動讓出路來,閃的遠遠的。
呂冬看了眼,繼續忙自個的事,這年頭,連小乞丐都知道老外不能惹。
某些觀念會影響深遠。
沒過多大會,聯合執法大隊的車開過來,王朝帶着仨手下下車,第一件事先把小乞丐攆走,接着進市場裏面。
「都規範點!」王朝大聲說道:「趕緊清理下衛生!」
他看看前面幾個攤位,包括呂冬的仨在內,一個個都非常乾淨,跟北邊那些形成鮮明對比。
呂冬拿包煙過來,剛要拆開,王朝擺擺手:「今個有事,不吸了。」他對仨手下說道:「你們進去,叫各個攤主趕緊打掃一下。」
趙虎說道:「我們這就去。」
王朝沒有動,站在呂冬這說道:「要人人都像你們幾個這樣自覺,得省多少事。」
呂冬沒有接話,反而問道:「今天有事?」
王朝稍稍放低聲音,說道:「大學城管委會換了新領導,聽說還是你的熟人,今上午很可能過來視察。」
呂冬明白了:「楊鎮長調過來了?」
王朝糾正:「現在是楊主任,大學城管委會主任。」
「這是個做事的。」呂冬對楊烈文印象不錯:「說不定能解決大學城很多問題。」
王朝卻嘆口氣,說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望別燒到聯合執法大隊頭上。」他提醒道:「楊主任會在市場上詢問些基本情況,上面確定由你來擔任,你都了解,我就不廢話了。」
呂冬說道:「王哥你放心,我曉得輕重。」
領導是不會隨意問一般人情況的。
上次趙幹事跟呂冬說過,楊烈文可能新年左右上任,沒想到這麼快就過來了。
聊了一會,趙虎仨人從北邊回來,跟呂冬打個招呼,一起上車離開,繼續去路上巡查,新領導剛上任,這要在路上看到一座垃圾蔥山,火說不定就會燒過來。
呂冬看下時間,九點多了,只希望人快點來,千萬別卡着中午的飯點過來,否則絕對影響到生意。
不到十點半,好幾輛車接連停在中心路口邊上,六七個中年人陪着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下車,朝着市場這邊走來。
呂冬站起來看那邊,人群的中心正是楊烈文。
楊烈文進市場,率先看到呂冬,笑着走過來,跟呂冬握手:「生意怎麼樣?」
呂冬看到有人在拍照,非常配合,說道:「感謝領導關心,生意挺好。」
楊烈文笑,對旁邊的人介紹:「我們大學城臥虎藏龍,這位小老闆很了不起,這個月當選了全市十大傑出團員。」
領導找人問話都是有目的的,不會貿然找人,上上下下都有默認的規則。
市場上面,選人肯定首選呂冬。
楊烈文剛剛上任,也不會傻到當着人面,打人的臉。
況且,以他和呂冬的關係,想問點關於市場上的事,私下裏問不出來?
派出所的陸所就跟在人堆裏面,通過呂春也了解呂冬與楊烈文的關係,恰到好處接話:「呂冬是我們所的治安聯防積極分子,連續協助公安系統破獲數起大案要案。」
同行的都是老油條,哪會聽不出來,這少年年齡不大,與新任領導和派出所都關係匪淺。
楊烈文也向派出所釋放善意:「派出所的工作卓有成效。」
大學城,連學生帶教職工再加工人,集中了最少十幾萬流動人口,他剛剛上任,需要強力部門的支持。
治安是大學城發展最最基礎的條件。
陸所也在笑,適當謙虛兩句。
楊烈文既對呂冬,又對其他人說道:「大學城初創,要抓住這難得的機遇!「
周圍人輕輕鼓掌。
人群外圍,趙幹事招呼扛攝像機的人:「趕緊拍下來!多拍點!鏡頭一定要集中在領導身上!」
扛攝像機的人看眼趙幹事,怪不得大領導從寧秀調過來還要帶着你,果然是個會做事的人。
楊烈文突然轉到對面,跟胡春蘭說了幾句話,然後與胡春蘭重重握手。
呂冬隱約聽到他父親的名字,知道楊烈文點出這是烈士家屬。
陸所直接向胡春蘭行了一個警禮。
這一行人朝北邊走去,市場北邊的人看向呂冬這邊,都知道他與各部門關係匪淺,現在有了更為直觀的感受。
炸油條的看看這架勢,對媳婦說道:「這是黑白兩道通吃!」
他媳婦一臉慎重:「當家的,咱還是別做麻辣燙了,油條生意也挺好,咱別弄的油條生意也做不下去。」
炸油條的一個勁點頭:「幸好咱剛開始計劃,還沒投錢,趕緊停。」
他媳婦又說道:「人不主動惹咱,咱可別上趕着給人添堵,找不利索。」
旁邊另一家賣豆腐腦的跟他們關係好,聽到了這話,趕緊說道:「你倆叫錢蒙了眼,去惹他!沒聽說?賣假錢的,設騙局的,殺人犯,偷東西的,折在他手裏十幾號了!」
「不做,堅決不做!」炸油條的下定決心:「咱堅決不做跟他競爭的買賣!」
以前他們都是趕大集的,大集上干同一行當的都是冤家,打起來經常的事。
楊烈文一行人離開時,趙幹事稍稍落後幾步,呂冬知道他有話要說,連忙跟了過去。
趙幹事低聲說道:「注意市面上的消息,咱繼續互通有無,你上次給的會展中心的消息很有用,那家小開發公司的負責人不老實,你多注意相關信息。」
呂冬想到前兩天見過的大奔,提醒道:「有些人看事情不好會跑路。」
「沒事。」趙幹事聲音壓得更低:「咱領導已經讓相關部門的人盯着了,他是大學城最重要的客商,不管走到哪裏,都有人二十四小時提供服務。」
呂冬聽得懂這話意思,說道:「行,趙哥,有啥事我還是打你手機。」
趙幹事笑着說道:「老弟,祝你生意興隆,早日發大財。」
說完,他緊走一陣,跟上前面的隊伍。
呂冬記下了趙幹事的話,開發商跑路的情況絕對不稀罕,曾經泉南地區,爛尾十多年的大樓,就有十多座。
最著名的彩石山莊,還是泉南本地響噹噹的企業開發的,結果坑了多少人。
開發商一旦跑路,會展中心恐怕很長時間內會成為蘭尾盤,對於剛剛上任的楊烈文來說,無異於當頭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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