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白。」女同學指了指呂冬臉。
呂冬摸着臉,說道:「幹活曬的。」他問道:「咋回事,煤窯里出來都沒你黑。」
女同學抬起胳膊,跟呂冬比了一下,發現確實比呂冬黑,說道:「我也曬的,露天幹活,哪有白的。今年天不好,最近山里下雨,下一陣,出一陣太陽,剛淋透,太陽又出來曬,本來就不白,就變這樣了。」
她來自青照南部山區,名叫宋娜,青照一中特招的體育生,專業練跳高,人從小就黑,周圍人都叫她黑蛋,這名字也就帶到了學校。
「能黑到放亮,也是門技術活。」呂冬跟同級的體育生非常熟,他身體條件好,練過一陣體育,後來主動放棄了,因為要求他練舉重。
呂春告訴他,這項運動嚴重摧殘身體。
宋娜聳肩:「就是門技術活,石場看粉碎機,推石子,沒徹底變黑人,要感謝粉塵,沒厚厚粉塵落身上,真變非洲人。」
呂冬目光落在宋娜手上,明顯有磨破的血泡和老繭:「你一女孩,幹這活?」
宋娜大大方方翻過手掌,露出滿手繭子:「不比平時訓練累,山里能有啥掙錢活?除了石頭就是樹,我得把學費掙出來。剛我看到劉招娣,過得也不輕鬆,都曬爆皮了。」
生活不易,山里更難,宋娜問道:「你考的咋樣?」
呂冬不迴避:「老樣子,你呢?」
宋娜說道:「比你多,我考500多。」
呂冬無奈了:「你一體育生,專業分過關,文化課考500多!」
宋娜收起笑容,有點沉重:「上體育學院,不用求人。體育組那點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考好了,不用管他們咋樣。體育學院就在大學城,離家近,有啥事也方便。」
她也犯愁:「學費不好湊,回去還要粉石頭,推石子,這暑假窩山里了。」
呂冬有些佩服:「自強自立。」
宋娜說大實話:「不自強咋辦,我爹娘就種地的,幸好家裏就我一個,當年不是一中看重我跳高,免了學費,我高中不會念。」
呂冬點點頭,提醒她:「戴好口罩,做點防護,粉塵吸多了,身體會出問題。」
雖然有些大學還有補助之類的,但到了現在,家境一般的家庭供個大學生不容易。
青照南部山區更困難。
說起來,宋娜比他家條件還差。
「曉得。」宋娜關心問道:「你呢,下學有啥打算?」
呂冬簡單說道:「先做點小買賣,到時我也去大學城。」
宋娜笑了:「大學城好,還能常見到。」
有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從右邊過來,先看了眼宋娜,又看了看呂冬,明顯認識呂冬,停在遠處。
宋娜發出警報:「郭英兒子來了。」
這小孩,在一中名頭不小。
呂冬還沒搭話,小孩沖他喊道:「你釀筆!」
說完,小孩溜溜往教學樓里跑,生怕呂冬追上去。
似乎這是個非常好玩的遊戲。
「小死孩子!」宋娜忍不住。
熊孩子停在後門,又沖宋娜罵道:「你釀比!」
掉頭跑到教學樓里。
宋娜忍住打人的衝動,她也知道,不可能把這小屁孩咋樣:「郭英這破孩子,仗着他爹,見誰罵誰,每次跟他爹來學校,罵一堆人,真想揍他。」
呂冬實話實說:「真打他,就麻煩了。」
說話間,就見小屁孩又從教學樓後門跑出來。
隨後,倆年輕老師出後門,其中一個很生氣:「死孩子!」
另一個說道:「小孩子,別一般見識。」
這倆老師也是受害者。
宋娜忍不住說道:「我要他媽,非一巴掌扇死!」
「你釀比!」
隱約又有罵人聲音傳過來。
呂冬裝作沒聽見,等過個十幾年網絡發達之後,能看到的熊孩子太多了。
熊孩子熊起來,不需要理由,也不看場合。
陸續有人從教學樓出來,搬着凳子去操場集合開大會,這應該是所有人高中生涯最後一場大會。
李文越獨自搬個凳子過來,招呼呂冬:「不去?」
呂冬接過凳子,放在樹蔭下面:「文越,黑蛋,坐。沉住氣,這去曬太陽?」
大熱的天,操場上無遮無擋,早去純粹受罪。
宋娜不急,一屁股坐在呂冬左邊,李文越看了眼操場上明晃晃的太陽,想到自個瘦弱的體格,乾脆也坐下。
結果,一些跟呂冬和宋娜熟悉的人,都圍在這裏聊起來。
田傳傑,幾個體育生,人越聚越多,很快就有十幾個。
說着高考,說着世界盃,說着以後,說着同學趣事……
考上大學的,未來有康莊大道。
落榜的,未來同樣有無限可能。
高考,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盡力做到公平公正。
這也是普通人改變命運最好的機會。
當然,不是唯一的機會。
眾人聊的很歡快,因為年齡相對比較小,又是一個縣裏的,並沒有多少離愁別緒。
十八歲左右的一群人,沒有互道珍重,也沒有約定聚餐,有的只是說說笑笑。
仿佛距離社會還很遙遠。
但哪怕是高中,這也可能是有些人最後一次見面。
教學樓出來的學生減少,有些老師也開始去操場上。
田大榜替他表姨家的姐姐做廣告:「有想去南方打工的跟我說,我姐帶路,掙大錢,想去的到刁家莊找我……」
他加在大學城附近刁家莊,跟收呂冬魚的一個村。
多數人沒反應,打工,暫時沒考慮過。
七八個人從教學樓後門出來,中心處是劉招娣,陪在旁邊的有郭英。
一個五十多歲戴厚片眼鏡的人邊走邊對劉招娣說道:「招娣同學,有困難就說,不要擔心家裏,教委h縣裏已經做過你父親工作,他是劉灣的帶頭人,要服從組織紀律!」
郭英接話道:「下午,我再跑一趟招娣同學家裏。」
厚片眼鏡知道他是劉招娣班主任,着重叮囑:「工作要跟上,打消家長情緒,招娣同學是青照縣的榮耀。」
想到那個重男輕女寫在骨子裏,表現在臉上的家長,他也頭疼。
誰選的劉灣帶頭人,簡直亂彈琴!
看到教學樓那邊來了一群同學和領導,呂冬這邊聚集的人準備散掉。
呱嗒呱嗒的腳步聲中,熊孩子跑了過來,剛要開口,宋娜靈機一動,突然瞪起眼睛,起身作勢欲追。
熊孩子膽怯,衝到他爸旁邊,厚片眼鏡看了眼,隨口問道:「你孩子?」
「是。」郭英跟大部分家長一樣,拉過小孩見領導:「叫爺爺。」
熊孩子為什麼是熊孩子?因為熊起來不分場合,何況是個見誰都想罵的熊孩子。
周圍七八個人,附近十來個人注視中,熊孩子開口,喊出今天不知道喊過多少次的話:「你釀比!」
瞬間,方圓數十米,所有聲音全都消失,寂靜一片。
宋娜捂住嘴,憋着笑,因為忍的辛苦,黑亮的臉擠成一朵大麗花。
厚片眼鏡很大度,溫言說道:「沒關係,童言無忌。」
周圍人笑了起來,一起朝操場主席台走去,郭英落在最後面。
郭英怒目而視:「熊玩意!看我回去收拾你。」
熊孩子哭起來,沖郭英罵:「你釀比!」
趁着領導們沒過來,呂冬看了眼宋娜,招呼所有人:「都去操場,趕緊。」
誰也不是傻子,一窩蜂散了,前往操場本班。
呂冬跟李文越坐了一張凳子,落在班級最後面,宋娜是鄰班的,沒帶凳子,繼續跟他倆坐一塊。
「咋樣?」宋娜朝呂冬擠擠眼:「出氣了吧?」
「謝了。」呂冬發現宋娜連眼皮都黑的發亮。
上面領導校長在大講,呂冬、宋娜和李文越在下面嘀咕。
兩個班主任看到了,但都不管。
這個時候,只要不鬧翻天,老師睜眼閉眼。
宋娜問李文越:「剛聽你說在幹活,乾的啥?」
李文越低聲說道:「替大隊寫寫算算,義務勞動。」
宋娜說道:「還尋思着,你這小身板能幹的,我也能幹,讓你帶帶我一起掙錢。」
聽到這話,呂冬想到一件事,問道:「黑蛋,你家那有山水牛?」
上次十里堡的牛哥問過他,但寧秀鎮基本沒山和荒地,山水牛少到可以忽略不計。
剛宋娜算計那熊孩子,也算在幫他。
「有!下完雨,林子裏,山坡子上,呼呼往外出。」宋娜好奇:「你想吃?回頭我抓些給你。」
呂冬低聲解釋:「十里堡市場上,有人專門收山水牛。」
宋娜不笨,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多錢收?」
呂冬回憶一下牛哥的話:「沒仔細問,估計二十左右。」
當時牛哥說過,因為稀少,比知了猴貴。
「二十!」宋娜有點意外:「我倒是聽人說過有收的,沒想這麼貴!比我推一天石子掙得多。」
但山水牛不像知了,下雨才出的多,宋娜心裏盤算起來,低聲嘀咕:「粉石子的活繼續干,晚上下雨抓山水牛,當副業……」
呂冬提醒一句:「及時賣,要活的。」
李文越看看呂冬,再看看宋娜,他們之間的話題,他完全插不進話,就像個局外人。
宋娜又對呂冬說道:「十里堡市場?我抽空過去看看。」
呂冬簡單說了下牛哥的鋪位:「你去問問,這家老闆還不錯。」
大會開完,具體說的啥呂冬一概不知,回教室領了高中畢業證,跟李文越準備一起回去。
還有一下午的時間繼續抓東西掙錢。
出校門,有人蹲在放自行車邊的馬路牙子上,看到呂冬和李文越,立即跑了過來。
「冬哥,喬思亮要帶人堵你!」卻是呂冬大伯母的娘家侄李林。
(十三就一學渣,從小不招老師待見,這些事看看就好,個別情況,別太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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