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付瑤是在醫院裏度過的。筆神閣 bishenge.com她有打過電話到公司,接線的說上面已經有人幫她請過假了,請她安心養傷,態度之可親,簡直讓付瑤側目。
上面?
究竟是哪個上面?
反正絕對不可能是趙婠婠就對了,付瑤心道。
不過她也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了,這是在公司受的傷,算是工傷,按照公司的規定,這休假是帶薪的。也不知道是該懊惱還是該慶幸。
她自嘲地想。
孟雲沛在來過那一次後,就沒有來看過她了。不過好在她本來就不對此報以希望,着手準備了一下就出院了。
下午,她在自己租住的屋子裏看電視,卻意外地接到了來自孟雲沛的電話。
付瑤想了想,還是接通了:「我是付瑤,什麼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可以看出他在斟酌:「……醫生和我說,你出院了。」
「嗯。」
「……你的假期到這個月月底,所以你不用這麼早出院。」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呆在醫院裏。」付瑤說。
然後,她明顯感到對方詞窮了。等了會兒,她有點兒不耐煩:「那就這樣吧。」
掛斷的前一刻,她卻聽到他說:「注意安全。」
付瑤掛斷了還在心裏想,難不成他打這個電話就是和她說這個?真是越來越弄不懂這個人了。不過她本來就沒想過要弄懂他,又何必花費這種精力呢?
吃完東西,看完電視,她換上衣服到外面街道里的小賣部買東西。偏遠的地方,周邊只有兩三家鞋鋪和裁縫鋪襯着景兒。
「一罐黑啤,一包紙巾。」
櫃枱里,年輕的女營業員正在玩手機,漠不關心地應了聲,直到這關結束,在不情不願地關掉手機去摸啤酒。
等待的時候,付瑤靠在石柱上發呆。夕陽漸漸墜落,平地上升起霞光,竟然和朝陽一樣炫美,難分難辨。
有修長的人影從落日的餘暉里走過來,越過她,走到櫃枱前。付瑤低頭用腳尖玩一片樹葉,卻聽得身後的男人指尖輕輕敲到櫃枱上,說:「煙。」
她仿佛被雷擊中一般,愣愣地在那回不過神來。
然後是女營業員和剛才截然不同的興奮的聲音:「什麼煙?」
「隨意,不過,雲煙最好。」
付瑤終於從愣神中回過來,但是沒有勇氣回頭。道上兩三棵梧桐樹,落葉也褪去了夏日的斑駁。都說秋高氣爽,她怎麼覺得手心裏有汗?
她咬了一下手指,傳來的痛感讓她瑟縮了一下。
「好端端的,怎麼咬自己呢?」孟西沉買好煙走過來,蹲下身,把她要買的黑啤酒和餐巾紙一併遞給她。
她垂着眼睛看了看,想接過來。
他的手卻按在她的手上,壓到啤酒罐上。剛從冰箱裏取出的罐子,森森冒着寒氣,付瑤的手心一片森寒,但是手背卻一片火熱。
他說:「少喝點。不管什麼酒,對身體不好。」
她沉默了會兒,抓住罐子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站起來,也沒有接話。
他也不在意,拍拍西褲站直了身體。
此後是一陣古怪的沉默,風從遠處過來,捲起落葉,從兩人腳下的罅隙間紛紛揚揚地飄走了。等風停了,付瑤轉過身來,對他笑了笑:「你不用做事嗎?」
「應該是我問你,怎麼出院了?」
「好了,就出院了。」付瑤低一下頭,又抬起頭說。
很長一段時間,付瑤在想,她和孟西沉之間古怪的相處模式——爆發時如同岩漿噴發,一個倔強固執的烈火性子,一個從不妥協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這樣的兩個人,吵架時沒有打起來已經是慶幸;但是過段時間,等火焰冷卻,又變得彬彬有禮,誰也不真心道歉,但也不惡語相向了。
誰都端着,那也沒和解的可能。
「其實我今天,是特地來找你的。」孟西沉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付瑤沒回頭,只是看着腳下的路:「有什麼事直說吧。」
「這麼不想和我多呆?」孟西沉笑了笑。
「……」不,我只是害怕和你多呆。有一種情感。叫做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愛你,情不自禁地恨你。
如果可以,她真想大聲和他說一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孟西沉說:「不要嫁給孟雲沛。」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不復以往的勸阻,付瑤微微一怔,停下腳步抬起頭。孟西沉也停下來,揚起下巴像是為了讓她看個清楚一樣。
他嘴角還是那抹閒適的微笑。
「為什麼?」付瑤嘲弄地說。
「你以為他喜歡你?」
「我從來沒這麼覺得過。」
「你覺得你們以後能相敬如賓?」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
「你在拿自己的一輩子作賭注,丫頭,我值得你這麼做嗎?你就這麼恨我?」孟西沉語重心長地說,但是此人說教的語氣實在讓人反感。
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叛逆,頂道:「你未免自視甚高。」
「難道不是?」
「自以為是的傢伙。」
「自信是美好的品德。」
「自信過頭就是自負,你該去洗洗腦子了。」付瑤冷笑,「如果你今天來就是說這些千篇一律的廢話,那就請你滾蛋。」
孟西沉微微舒張的雙手在空中自然地一划:「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這是你家開的地方嗎?」
付瑤的怒氣又在上涌了,心裏想,這個該死的人渣!
孟西沉滿不在乎地笑着,無聲的笑容,仿佛在無聲地嘲笑她。付瑤握緊了拳頭,恨不得往他那英俊的臉上招呼過去。不過,她還是忍住了——
「說吧,你到底來幹什麼?」
「我不是已經說了,不要嫁給孟雲沛。」
「這是不可能的。」
「他不是一個好人,更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孟西沉收斂了笑意,不再和她抬槓,微微嘆氣說,「你根本不了解他是什麼樣子,我怕你日後後悔。」
「我不會。」
「……」
「每個人都要為他的決定負責。」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他臉上,慢慢變得凝固而凌厲,慢慢地說,「每個人都會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那些喪盡天良無惡不作的傢伙,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本來嚴肅的氛圍,他又被她逗笑了:「灰太狼每次被打敗,也都會來一句『我一定會再來的』。親愛的,事實上,這只是失敗者不願意承認失敗的逞能,恰好是一種懦弱無能的表現。」
「我說不過你。」付瑤說,「但是我可以選擇不和你說話。」
她真的要走了,孟西沉按住她的肩膀。
付瑤回頭,他又鬆開了手,只是說:「小心孟雲沛,他不是什麼好人。」
「你說過很多次了。」
「但你沒有一次聽進去的。」孟西沉點着頭,像是自言自語,叉着腰在原地走了會兒,忽然回頭沖她大聲道,「蠢女人,你早晚被他害死。」
他轉身回了自己的車,倒着開出了這裏。
付瑤在原地站了會兒,悄悄出了路口,叫了輛出租車,讓司機慢慢跟着他。她嘴裏不承認,心裏的疑慮其實一點不少。
孟雲沛是利用她牽制孟西沉——這一點她早就想到了,她不是沒有腦子的女人,只是覺得和孟雲沛結婚利大於弊。
但是,孟雲沛最近言行古怪,似乎隱藏了不少事情。
孟西沉也好像知道什麼,但是沒有對她明說。
直覺告訴她,這兩人之間肯定有什麼。
孟西沉沒有去別的地方,他回了孟家。付瑤遠遠下了車,順着石徑小路拐進庭院,跟着孟西沉進了房。
她進去的時候心裏反而平靜了,沒有來時鬼祟和緊張。
孟西沉去了孟雲沛的房間,房門關上了。她在門外試了試聽不到,轉而去了陽台,從空調架上翻了過去。
孟雲沛的落地窗外還有一個外突的小陽台,厚重的窗簾半掩着,付瑤小心翼翼地蹲下來。
「說吧,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她?」是孟西沉的聲音。
「三叔,我不懂你說什麼。」孟雲沛一如既往地平淡。
「你我心裏都清楚的事情。」
孟雲沛回頭,看着他沒有說,詢問的眼神,似乎是在等待他說話。
付瑤屏息靜氣。
孟西沉說:「你一定要我把話說得那麼明白,說得那麼難聽嗎?」他繞着平靜的孟雲沛走了兩步,「你以為你做的那些齷齪事沒人知道嗎?沒出國以前,你曾在xx大學當過助教,那麼巧,付瑤也在那所學校上過學。那個時候,你就喜歡她了是吧?」
孟雲沛還是冷淡地不發一言。
「可笑的是,人人都以為你喜歡的是趙婠婠。你這樣的性子,當然樂得人這麼認為了。但是,你見了付瑤以後就發現自己依然喜歡她,便讓二哥去勸說付瑤。你不說自己喜歡她,卻找了個好藉口。一切都妥當了,誰知道方婉心知道了,以為你們強取豪奪,就找上了門,爭執的時候,她一氣之下心臟病發了,竟然就這麼去了。」
「話不能亂說。」孟雲沛說。
「如果不是你心裏有鬼,為什麼不敢承認你喜歡她?你怕她知道,很怕。」
「你有什麼證據?」
「杜雪梅死的時候,不小心扯下了你身上的一樣東西,有人正好路過,收起來了。」孟西沉拿出一個小吊墜,白色的玉髓,在他掌心發着光,微微搖晃着,「這是爺爺送的,所以,你一直貼身戴着,最近卻沒見你戴過。我心裏正覺得有蹊蹺,發現一向足不出戶的你那幾日卻總是在外,便讓人去查你那幾日去了哪裏。」
孟西沉把玉髓吊墜丟給他,譏誚道:「下次記得乾淨利落點。」
孟雲沛低頭看着這吊墜,神色複雜,但終究沒有說什麼。
外面忽然傳來沉悶的聲響,像是什麼重物落地。孟西沉第一時間衝到窗邊,掀開了窗簾。
通往山腳下的草坪上,一個纖弱的背影一瘸一拐地離開。
孟西沉沒有說一句話,翻身從陽台跳了下去。
孟雲沛隱隱覺得,自己好像被擺了一道。但是,他無從反駁。無論如何,方婉心的死是他間接造成的。
付瑤跑了很久,只覺得身邊的景物在飛身後退,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山腳下有人靠在車邊打電話,愉快地微笑,正說到興起,她跑過去把人推開,一頭鑽進駕駛座。
沒等車主反映,車已經呼嘯而出。
車主愣了兩秒,才明白髮生了什麼,立時破口大罵,掏出手機要報警。後來的一個男人卻按住他的手,一疊聲道歉,往他手裏塞了一沓錢,轉身上了一輛出租車跟了上去。
她開得很快,窗外的風聲大得她都聽不到別的聲音了,但是還是有人在窗外呼喚她。她回頭一看,孟西沉半個身子探出車窗,雙手在空中比劃,示意她停下來。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油門加大。她很喜歡這種速度的感覺,她只想要更快一點,甩掉腦海中紛紛揚揚飛過的記憶碎片。
這一刻,她真的覺得她的人生就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漸漸的,她下了坡,卻在路口變道朝對面的山坡開去。等開出十幾米,她忽然想起來這是後山一座還沒開發過的荒山,路況不明。但是此刻轉身已經來不及了,無從回頭,她只能朝更遠的更加未知的高處拼命奔跑。
從後視鏡里,她看到孟西沉驚恐的放大的臉。
那一刻,她竟然有那麼幾分快慰。但是,她很快就無法說出話了——車子撞到山頭飛起來,凌空翻轉,橫飛着甩到懸崖邊去。
孟西沉晚了那麼一步,眼睜睜看着她掉了下去,伸出的手還懸在她頭頂上面。
很久很久,他跪在那裏說不出一句話。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成永恆,他仿佛又記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調侃她時她不安又有些不滿地反駁他「您看着也大不了我幾歲,就小姑娘小姑娘的」?
他的眼淚終於下來。
仿佛回到年少時,他母親去世的時候。他流過那麼一次,很久了,久到他都不記得這是怎麼樣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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