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社稷之座的火……」
高德正擺着造型,被毛絨絨這一嗓子叫得差點扭了叉腰肌。社稷之座的火就是大明皇帝在燒自己,他怎麼可能偷得了。
「這火每個人都有,它的名字就叫凡人之火。」
維持住造型,放鬆壓制,任由意識深處的灼熱升騰,高德化身的血魔狂怒者被熊熊燃燒的白焰吞噬,有如人形……不,魔形火炬。
白焰中高德的聲音依舊篤定,還因為多了呼呼烈焰的振盪顯得更加沉穩。
「這是破魔之焰,以凡人的魂魄為芯,以惡魔的軀殼為油。侵蝕凡人身心的混沌之力在光與熱里化作飛灰,魂魄因此凝鍊如鐵,不再受惡魔威脅。」
高德知道不僅毛絨絨、王崑崙等人都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按理說他該先拉着這些人開小灶,不過自己給呂九眉混沌之鱗讓她轉交梁大甲的時候,她也很震驚。所以高德也就把這震驚當做必要的歷練,不給他們面對這近乎終極選擇的關口臨陣退縮的機會。
「高老大你瘋了啊,燒自己那得多痛,還要燒一輩子這是人幹的事嗎?」毛絨絨必然是這反應。
「我都已經鞠躬盡瘁蠟燭成灰了,老大你還要我燒自己,我到底圖的是什麼啊?」這必然是王崑崙的反應。
「這火怕是要燒蔫我的花花草草啊,使不得使不得。」孫婆婆肯定會這般推脫。
前頭的都退縮,劉小胖和駝子瘸子瞎子麻子這些後頭的自然有樣學樣。馴象所這夥人跟暗手血塔那邊的人不一樣,他們還有退路,還可以做選擇。高德自然不容許他們跑掉,這火得大家一起燒才能旺,才能分擔得了因火而動的混沌之力。
終究是自己在官面這邊的核心班底,高德不可能用強。索性趁着血怒原野擴充的時候,帶着還懵懵懂懂不知就裏的新人一起投火。沒錯,這是裹挾。
說完絕對正確但這會還沒人能明白的話,高德並沒等待眾人的回應,直接加大火力。身後的破廟微微震顫,白焰也在廟裏燃起。等毛絨絨她們回過神來,整座破廟都被白焰吞噬了,而她們身上也開始彌散出縷縷焰光。
高德的凡人之火沿着手辦侵入這處灰境的核心,這裏沒有魔塔,自然搞不出多大陣仗。但破廟算得上是魔塔的塔基,他沒費多大力氣,就讓凡人之火點燃了塔基。這麼一來,凡人之火就點燃了毛絨絨王崑崙等人在破廟裏留下的魂魄印記,再由印記向他們的魂魄侵徹,把火傳給他們。
「相信我……」
搶在毛絨絨驚恐尖叫前,高德向她跟王崑崙孫婆婆等人傳訊。「就算我隱瞞了很多事情,也不是為了把你們和這些新人的魂魄燒烤來吃了。你們可是他們眼裏的前輩,別讓他們笑話了。」
「但是很痛啊!」毛絨絨吱吱叫着,倒是刻意傳訊沒讓新人聽到。「而且很可怕,不擋着的話整個人都要被燒成灰的!」
「在這裏的只是你的一部分,最初你進來的時候還是軟泥怪呢。」高德鼓勵她破罐子破摔,「就算全被燒成灰了,對你來說只是一場噩夢。」
「那還不可怕?」毛絨絨嗚嗚哽咽,「我最怕做噩夢了!」
她還在猶豫彷徨,毛光光、毛晶晶、毛綿綿等其他灰豆芽身上亮起縷縷白焰,她們沒有多話,直接選擇了接受。
「就信高大人一回,」花人一體的孫婆婆原本綠光縈繞,此時朵朵小花也變作了燃燒的白焰之花。傳訊斷斷續續,顯示她正承受着不小的痛苦。「反正老婆子我也沒啥油水可榨的。」
「大人真是的……」王崑崙跟小媳婦似的抱怨,「事情本來就多,又壓下來這麼一攤,明早我還得去皇港煤倉替牛得祿要煤呢。」
說話時銅綠身軀也裂開了道道口子,白焰滋滋噴薄而出。
王崑崙終究還是王崑崙,嘴上頗多計較,心中頗深城府,骨子裏還是相信高德,畢竟人生目標都是一樣的。
六臂血魔狂怒者身邊的魔人一個個燃起白焰,本就強大的力量氣息隨着焰火搖曳,讓二百多新人凜然生畏,對那似乎能將魂魄融化的白焰也不再那麼恐懼和抗拒了。
「真的很痛呢……」
眼見姐妹們都燃了起來,毛絨絨也趕緊跟進,只是還在嘀嘀咕咕的嘟囔,「好吧還是有好處的,感覺不再那麼冷也不空了。」
「可以調動更多力量了,」孫婆婆頭上的白焰之花怒放,「魂魄也有了什麼變化,太微弱現在還沒多大感覺,不過是朝着安心的方向變化的。」
梁大甲努力凝聚意識,晃晃悠悠重新塑出形態站了起來。見到前方那道如火牆的白焰,感應着與混沌之力迥然不同的灼熱,心頭也跟着熱了起來。心底深處某塊如萬年寒冰的東西驟然動了,讓他意識到自己竟然還有那東西。
小時候雖然與家人失散,流落到中京,在街巷裏跟乞丐混混甚至流浪狗爭飯吃,那時候還是對人生抱有希望的。會羨慕的看着讀書人,憧憬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出人頭地。即便跟着幫會混到十多歲的時候,心已經麻木,也還是覺得未來說不定會有超出他預想的生活。
但被組織選中,知道了自己身體裏藏着惡魔,有朝一日必然會被惡魔吞噬身心之後,他就徹底絕望了。漸漸的他把安安穩穩過日子當做了人生目標,覺得過得了一日就從老天爺那賺了一日。
組織變動,被呂九眉抓着成了她的下線後,他似乎看到了一絲曙光,但進入灰境後,惡魔之力侵徹身心的那種陰冷空洞感,又讓他越來越恐懼。在灰境裏殺偽魔的確能凝實魂魄,但又冷又空的感覺沒一點減弱,讓他明白即便修行得再強大,也只是延緩惡魔降臨的速度。
現在卻不同了,這種灼熱的感覺讓他終於有了絲自己卻是屬於自己的感覺。白焰直接燒灼着魂魄,那必然很痛,不過應該也很踏實和安心。
當梁大甲準備張口時,已經有人搶先了,人數還不少。
「我們也能燒起來嗎?」
「這火我們要怎麼得到?」
「要我們做什麼大人請說!」
「你們還得慢慢來,」血魔狂怒者的六條手臂伸開,白焰中混着血光在背後招展,像紅白相間的焰火之翼。
「先獲得完整的惡魔軀殼,再嘗試點燃魂魄。這個過程因人而異,我不能做任何保證。」
高德說得頗為模糊,讓旁邊正維持着燃燒的毛絨絨等人再度震驚。
聽起來用這什麼凡人之火點燃魂魄既困難又危險,而這傢伙竟然沒有現成經驗,他就這麼直接讓他們燒起來了,這不是把他們當試驗品嗎?
「有一點很重要……」
高德再道,「所以你們必須相互扶持,共同進步,而更關鍵的是,彼此信任。剛才我說了,我們是同道。」
「今天我們會聚在這裏,並不是為了什麼權勢富貴,僅僅只是為了能抵禦混沌的侵蝕,為了不被惡魔奪去魂魄。」
「我們認定混沌是所有人的大敵,大敵面前凡人應該團結一心。凡人之火是對抗混沌的唯一武器,我們的目標,對自己而言,就是獲得凡人之火,對他人而言,就是將自己的火傳給更多人的。」
「我們的目標並不偉大,但我們希望,當凡人之火遍及天下時,混沌即便還在,人心也無法再擾動混沌,那時便是我們的勝利。」
那團遊走着密密麻麻白焰的淺藍光霧嘀咕:「所以我們的任務就是……傳火?」
「關鍵不是火,是光。」
從王崑崙孫婆婆到新人們都還沉浸在這「並不偉大」的目標,高德對毛絨絨解釋:「不是所有凡人都能點燃凡人之火,就像所有凡人雖然都被混沌侵蝕着但只有極少數才會變成魔異一樣。傳火只是發展同道,真正的意義在於,當火光越來越多,甚至多得像漫天星辰的時候,那些普通人就會安心了。」
「高……老大,」毛絨絨小心翼翼的說:「你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高大甚至神聖了,你真的是高老大嗎?是不是哪位神靈附體?」
這怎麼就高大神聖了?
高德嘆氣,後面的話他還沒說完呢,只要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都安心了,篤定的相信只要這漫天星辰的火光在,世上就沒有混沌與惡魔,那麼混沌與惡魔就真的無法降臨現世。到那時大明豈不是就穩如泰山,他的安寧晚年與豐厚退休金豈不是就穩如老狗?
「我們真的沒問題嗎?」
毛絨絨又擔心的問:「感覺燒起來就收不住啊。」
「不必擔心,」高德安慰道:「就是注意下節制力量,別在動用力量的時候被這火燒得意識不清就行。」
「不知大人是怎麼弄出這火來的,」孫婆婆在旁邊感慨道:「不過的確令人心神激盪,今日才知混沌也有這樣的東西克制。既然大人志在傳火……呃,火光普照,那不是簡單得很。只要把其他魔人拉進灰境,直接把他燒起來就是?」
「可不是我的獨創,」高德趕緊推鍋,「毛絨絨最初的話道理上倒是對的,大明皇帝就是用這樣的火在社稷之座上抵禦混沌。我們沒有社稷之座,只有灰境,那就在這裏點火了。所以你該明白,這可不是能在現世里光明正大做的事情。」
「這等同謀反啊,」孫婆婆自然懂,頓時有了憂慮,不過是在為高德憂慮。「聖山還有朝廷哪會容凡人自己這般……點火,只能暗中行事。不過這麼一來,高大人你不是還想混到退休然後領退休金嗎?這樣下去,還能混到領到?」
隱藏在惡魔軀殼下的面部抽搐了一下,高德嘆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倒是還抱着一絲幻想,不是還有小麗麼?等一切妥當了,把小麗拉下水,加上郭瑞德那邊的秘密,未必不能求得聖山的諒解。只要聖山諒解了,而且自己這些人都是忠心大明的,朝廷應該沒昏聵到自毀長城。嚴格說起來,大明朝廷其實就只是聖山的外圍單位,震旦這若干萬年下來,都是鐵打的聖山流水的王朝。
血怒原野的傳火集會就此落幕,破廟裏的白焰變弱了許多,但依舊裹住了整座破廟。毛絨絨王崑崙等人匆匆離去,他們要回現世細細體會凡人之火,同時學會隨心控制。新人們則分作兩類,有的去原野里殺偽魔,繼續走之前的修行之路,準備按部就班的先獲得完整惡魔軀殼,再嘗試點燃自己。另一些人則聚在破廟邊,小心觸摸着白焰,想找到直接點燃凡人之火的快捷辦法。
「修行到完整軀殼就是從異人變成魔人,這個時間因人而異,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做不到。」
「不是做不到,是在變成魔人之前就因為惡魔奪靈,或者魂魄潰散而完蛋了。」
「就這麼點也是點不燃的,看剛才那些尊者,很明顯和我們一樣也是才知道凡人之火。引火燃魂的時候都有些緊張,只是他們都很強了,才都沒出問題。」
身邊的人低聲議論着,一個個因惡魔軀殼被焰火熏烤得融解而後退,等凝結好了又上前試探。
梁大甲也進進退退試探了好幾次,確認在自己的魂魄被這火引燃前惡魔軀殼就會全部融解。他不甘心的冒險把血爪伸到白焰中,滋滋爆油聲不斷,等清醒時,發現自己是被其他人拖出來的。
「你差點整個撲進去成燈油了,」旁人說:「那火就在你的魂魄里躥着,燒出老大股黑灰。」
另一人說:「我們本想瞅着你燒到底,看會不會有什麼奇蹟,可想到老大說的那話,還是把你拖出來了。」
梁大甲異常感激,道謝之餘,心中又是一動。
「老大也說我們需要團結一心,要不咱們幾個連在一起試試?」
周圍眾人面面相覷,魔臉上表情變幻不定,最終是說話的兩人應道:「善!」
三個人手牽手,梁大甲居中伸腿,另外兩人左右伸手,顫顫巍巍的探入白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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