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北冥山南面,大概兩三千里的地方,出現了魔將級別的混沌裂隙。」
北冥山看上去跟之前沒什麼不同,而在護城河的橋頭,再度現身的塔林之主似乎也沒任何變化。
他低沉的說:「按理說那裏該是現在這個王朝的朝廷該來管,但可能影響到北冥山這邊的事情,所以我讓部下去料理了。縫隙無法摧毀,但他們會確保不會有惡魔擴散開。」
「又一個修行地點。」高德並沒道謝,甚至還在譏諷:「已經不滿足於灰境的修行速度了,一處惡魔縫隙就是處修行場,魔人可以在那裏迅速提升力量,控制惡魔之力的力量。當然啦,為此被魔心奪靈的魔人,不過是弱者,弱者沒有生存下去的資格。」
塔林之主嘆氣:「你不是已經見過你姥爺,還跟白虎他們達成了協議,凡人魔人分開各守各的嗎?為什麼對魔人還有這麼強烈的偏見?嚴格說你其實也是魔人,是為適應新的世界而生的新人類,而不是那些還留在玻璃瓶封裝的純淨世界的舊人類。」
高德繃起了臉,他現在可沒認什麼姥爺,塔林之主似乎有些公私混淆了。而說到大明的語氣,更不當回事。作為人族始祖倒是有這個資格,但只是靠資格就讓他服氣,那可做不到。
「在你看來,凡人跟魔人達成協議是理所當然的,而我和大麗小麗,還有數十萬光精靈殘魂,讓出北冥山也是理所當然的。北冥山終究是你說的玻璃瓶封裝的純淨世界的最後一小塊,讓出來都沒換來你一聲感謝,甚至還匯聚百萬魔人大軍,生怕我們反悔?」
高德搖着頭說:「不是我對魔人有偏見,是你對凡人有偏見。」
「凡人……」塔林之主發出幽長嘆息,「當初我也是這樣的凡人,純淨的凡人,不然也不會成為刑天之首。但是十萬年來的歷史說明,抗拒混沌始終是徒勞的,人類必須因應而變。聖山最初對魔人王朝的打壓是錯誤的,人類不該接受外力的庇護,而是……進化,適應環境,不斷進化。」
這是說到根本的理念了,塔林之主再無保留,直接針對高德。「今日我們不談私情,只談族群大愛。我該比你更有資格對人族說愛,今日人類皆是我的同胞後裔,每個都算得上我的親人。我又何嘗不想他們能保有純淨,能一個都不少的過上安定日子,品味只屬於人類的生老病死,最終毫無牽掛的安息。」
「然而這是做不到的,如果這一點你都不承認,我與你也無話可說了。」
「現今的凡人,也就是沒變成魔人的人類,在這個世界其實是不正常的。看看世界另一面的巴托人,他們沒有聖山的庇護,也沒有統一的凡人王朝。在他們那裏人人都是魔人,區別只是入魔深淺的程度。那邊的義思達已經變成魔思達,卻獲得了近於永恆的壽命。他們現在的狀況說不上完美,也很難看,但他們起碼還在,可以直面混沌,擁有選擇的自由。」
「愛終究是感性,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人類必須面對現實,不能逃避這個世界創生之後就註定了的命運。黑暗就是這個世界的另一面,仙洲人離開後,黑暗必然會湧入現世。靠聖山拖延了十萬年,得到的只是能躲進玻璃瓶里,過上幾百上千年虛假的生活。現在降臨的黑暗,就是曾經逃避過的,審判……最終還是會落下。」
「這是人類,震旦的人類整體,必須要走的方向。魔人是最先跨入黑暗,最先面對現實的人類。我為什麼不偏向他們,反而偏向被玻璃瓶保護得好好的,一旦玻璃瓶破碎就無可救藥的凡人呢?」
塔林之主的語氣越來越熱烈,或者說……憤慨,反正含着高德不太明白的強烈情緒。
「在我沉睡之前,我也曾經有過你這樣的想法。甚至創造我和麗的仙洲人里,也有你我之間這種不同想法的爭執。但等我甦醒之後,回顧十萬年來凡人的歷史,世界終究在不斷的衰敗,無可救藥。」
「所以你該明白,聖山和北冥山對我們這條道路是多麼大的阻礙。它們一日存在,人類就無法真正面對現實。」
說到這塔林之主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些。「你燃起的魂火雖然跟魔人接受惡魔之力不一樣,但從根本上說,不也是掙脫純淨現世的束縛,直接面對混沌嗎?可你還想繼續造出新的玻璃瓶,讓震旦人繼續過上那種無視現實,醉生夢死的日子,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到最後他已是異常懇切:「我也不願意讓魔人主動出手清除凡人,誰該活下去,我們都沒有資格做決定,而是由黑暗由現實來決定。我認可你為凡人所做的努力,如果真能有成就,我高興還來不及。就像你的魂火,廣及到所有凡人一樣,那時候的凡人也並不是純淨的凡人了,而是另一種性質的魔人。」
「今日我把這些說明白,希望我們之間不要再有誤會。」
聽着前面那些話,高德原本還有些動搖,但聽到他對自己所作所為的理解,以及隱隱然的否定時,又變得堅定了。
「感性解決不了問題,你對人類只有整體的大愛……」
高德低低笑道:「那為什麼又跑到中京過上了凡人的日子,娶了個魔人老婆,還生下了一雙兒女?這其實沒有必要,不是嗎?」
塔林之主無語,只是發出低不可聞的嘆息。
「至於摧毀北冥山,真的只是為了讓魔人堅定前路,讓震旦面對現實?」高德接着說:「不是消除這個世界與創造者,以及所有仙洲人的關聯?我沒猜錯的話,北冥山之所以能維持住最後的純淨真實,那必然是與你所說的外力有關。」
「你是對仙洲人失望至極,對創造者心懷憤懣,決定要證明自己。通過人類自強的方式證明自己,所以必須斷絕一切與仙洲人的關聯,把所有人陷入到黑暗裏,最終闖出一條自己都毫無把握也不清楚的前路,然後驕傲的立於群星之間,向仙洲人……自己的造父發出『我還在我很好而且並沒有依賴你們』這樣的信號?」
高德冷聲總結:「不是我惡意揣測你的動機,但整件事情,你的選擇讓我無法想到其他可能性,只有這麼解釋才是最合理的。」
「你的確是仙洲人在這個世界創造出的最初人類,這個世界也的確來自黑暗。不過即便最終黑暗反噬現世,也不意味着人類就必須接受。」
「並不是老天下雨,人類靠得身體扛過去。火山爆發海水蒸發,人類就得變異成耐熱耐旱的怪物。人類之所以成其為人類,是靠腦子,是用工具,是組織起來形成社會以及國家,去克服一個個外在的威脅。」
「你說過去十萬年裏人類活在玻璃瓶里,但那玻璃瓶並不是仙洲人和聖山打造出來的,而是人類自己打造出來的。比如說各朝各代跟隨帝王重造社稷的億萬凡人,比如一直在不周山堅持的刑天,還有同時戰惡魔平魔人的戰仆。即便是與魔人相比毫無能力的凡人,也在依靠凡人本能維持着血肉和魂魄的純淨,讓人類代代傳承下去。」
塔林之主搖頭:「你不理解,人類需要自立……」
「你才不理解。」高德打斷了他:「人類從來都是自立的!你因為是仙洲人的造物,所以產生了誤解,以為人類從創生開始就是依附者,必須依賴外力才能生存,然後才生出人類必須自立的想法,但你不理解……」
「並不是從你開始,才有了人類。」
高德也亮出底牌了,反正這張底牌還是塔林之主揭破的。「仙洲人也是人類,是由上古原初人類進化來的,他們是依附於誰嗎?原初人類更是由單細胞生物歷經數十億年進化出來的,那又是靠了什麼外力?」
「進化的確是適者生存,魔人主動接受混沌是一個選擇,但無法證明那是唯一的選擇。而且這種靠改變自己適應環境的方向,只是生靈逼不得已的被迫選擇。人類還有改變環境來求得生存的道路,我不敢說最終一定會成功,但這條道路試都不試就先放棄,這就自視為普遍生靈而不是居於諸靈之上的人類了。」
塔林之主有些難受了,不清楚是高德揭破了他的潛意識,還是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他不爽。
他重重的哼道:「你在說這些大道理前,應該先好好想想自己有沒有資格。我是第一個人類,我經歷過的世界變化,比任何人類都要多,不管是活着的還是死了的。」
「嚴格說我並不是你兒子,」高德早就等着他呢,「所以不要用父親教育兒子的口氣跟我說話,你該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我到底是怎麼來的。我身上並不只是有你和大麗的血脈種子,還有來自原初人類的印記。你只是仙洲人利用自己血脈創造出來的人類,而我……應該比你更古老。」
塔林之主的身軀晃了晃,伸手邁步,想按住高德的肩膀,至於後面是使勁搖晃他說「我就是你爸」,還是一巴掌抽上來說「不孝子」,高德是猜不出來。
高德也永遠猜不到了,塔林之主的手在半空晃悠了幾下,終究沒有落下。
他的語氣變得異常苦澀:「我們之間的爭執毫無意義,我並不是否定你的道路,但你的道路也只能救少數人,你的那種魂火,並不是所有凡人都能點燃並且持續下去。」
「所以啊,我們的格局就是這樣區分開的。」高德說:「當然不是所有凡人都能點燃魂火,但少數人類點燃魂火,就有希望保護所有人類。而你的道路,只是把命運推給每個人類,讓他們自己去賭博。同樣的,並不是所有魔人都能在混沌之下生存下來,而那些失敗的弱者,他們只能去死或者淪為惡魔,得不到他人的幫助。」
「你這、你這……」塔林之主氣結:「你這真是弱者之心!」
「罷了!」他放棄了說服高德,語氣變得冷淡:「我們怎麼爭都不要緊,事情該怎麼做還是照舊。北冥山必須摧毀,我不會出手,匯聚而來的魔人會做他們認為晚了十萬年的事情。」
塔林之主的高大身影化作灰煙,瞬間消逝,高德呆呆立着,依舊心潮澎湃。
老實說這場爭執很沒來由,也沒有意義,唯一的收穫是他跟老爸彼此有了更深的理解,因此分歧更加嚴重。
還耽擱了他見小麗……
揣着滿肚子氣,高德進了北冥山城。這次沒有進白境,白境應該已經被小麗收進了泰阿之劍。
從外城門到王宮,一路走過,高德重溫了小麗當初的見聞。無數具枯朽冰屍讓他唏噓感慨,進而讓他覺得剛才對塔林之主說的那些話完全沒錯。
人不是禽獸,不能只想着改變自己去適應世界的變化。不僅僅是地球人類、仙洲人以及震旦人類,光精靈這樣來自異星的生命,都在有意無意的實踐這個道理。
直到進了王宮大門,才看到了人,正是已經另編為侍衛親軍的冰雪戰仆。他們都認得高德,並未阻攔也未出聲,只是微微躬身頷首。當然有本事穿越冰雪屏障進北冥山城的也不會是敵人,至少不會這麼安安靜靜的出現。
「喲,你來了啊。」
剛踏進王宮正殿,迎面就是老熟人遠坂愛。高德先去了麗德號,逗留了一晚,她應該是陪着女皇過來,多半還是傳送過來的,一副等高德等得不耐煩的樣子。
「麗呢?」
高德急切的張望,殿堂里沒見到想念得緊的雪白身影。
「跟女皇、姚婆婆還有那位大麗女王商量事情呢,」遠坂愛說:「在泰阿劍展開的結界裏,你就別去打擾了。」
高德點點頭,唏噓的道:「一家人團聚啊。」
小麗的血脈種子來自大麗,又是姚婆婆懷胎,女皇是姚婆婆的侄孫女,這不是一家子麼。
說起來小麗也算是女皇的姨媽,難怪她倆比閨蜜還親。
遠坂愛轉開臉,轉回時異常嚴肅:「外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老爸,那位人類始祖,現在該叫魔人之王吧,好大的威風!百萬魔人大軍呢,一副咱們不儘快自己毀掉北冥山他就動手的樣子,憑什麼啊。咱們顧全大局讓給他,他壓根不領情還嫌咱們磨蹭!」
果然,誰都討厭這個傢伙。
高德隨口道:「大局是要顧全的,大敵當前不得不如此,不過……」
本想說事情未必如他們所願,腦子忽然一個激靈。
魔人要的只是毀掉北冥山,至於是怎麼毀的,他們也管不着啊。
那麼用魂火……毀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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