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麗走過第一層的大街,沿着盤山大道上到第二層。
這一層的城門要完好一些,讓她能大致窺見這種厚重堅冰鑄成的冰門有多雄偉奇麗。只是在時光的侵蝕下,不僅很多地方殘缺破損,還因為灰塵的滲入,讓本該是白玉般的色澤變得昏黃髒污。
還好有足夠寬敞的破口,讓小麗直接穿過了大門。不然她就得設法爬牆了,那可不優雅。
剛進門她就被嚇了一跳。門後兩側排列着至少好幾千的士兵,士兵後面又是烏泱泱的平民,像是在迎接她。比第一層那些聚成小群的士兵和平民還要明顯,就是在等待着誰的到來。
小麗在這裏呆了好一陣子,她很認真的掃視着人群,哪怕大多數人的面目都被渾濁的堅冰遮掩,而且所有人都已枯萎得像屍鬼,她也毫不退避。就像她在聖山注視那些迎接她的戰仆,在中京注視那些大明子民一樣,她要收下這份成千上萬人從生命最後一刻開始,堅持了若干萬年的心意。
這讓她重新邁步時,步履更加沉重了。
聚集在城門的人群應該就是第二層里的所有人了,小麗繼續前進,再繞了一圈盤山道路,來到第三層的王宮。王宮依山而建,並不及無終宮和祖山的巍峨與華貴,但王宮儼然就是北冥山的一座矮峰。山與建築在冰雪中融為一體,這自然不是設計師的本意,而是若干萬年的變遷,冰雪將二者融合了。
進入這座城市後,風雪就小了許多,到第二層時完全感覺不到風雪的存在。但到了這裏,凜冽寒風呼嘯不停,雪花和碎冰夾雜在風中,劈頭蓋臉的洗刷着,讓小麗不得不展開頭盔。而等她向王宮的宮門邁進時,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展開冰雪神力,否則她都難以站穩。
力量展開,不僅風雪小了,原本壓迫着她的外在神力竟然也退縮了。
於是當小麗站在依舊是堅冰凝成的宮門前,宮門在喀喇喇的鈍響中自動打開時,她並沒有驚訝。
這應該就是檢測來者身份的方式,很粗暴很簡單,但很有效。
宮門緩緩開啟,頭盔插着長長錦羽,戰甲樣式更為華麗的士兵手持各式長兵,列出長長隊伍,夾道迎接。這些應該是王室衛隊的士兵肯定早已是死人了,可跟之前那些列隊的士兵和平民一樣,堅冰都是從腳開始,將他們跟地面死死凍在一起,加上萬年寒冰層層封凍,才得以將挺拔身姿一直保持到現在。
這還只是外殿,小麗卻躑躅起來。她隱隱有所預感,有些想逃避。
「沒有了他,你就膽小起來了嗎?」
身後空空蕩蕩的感覺讓她的畏懼抵達頂點,卻也讓她驟然振作。
昂首走過外殿,抵達中廷。這裏不僅也有王室衛隊,還多了身着長衫的官員。等來到若干宮女或者女官列隊相迎的內殿時,小麗鬆開了面甲,吐出長長白氣。
殿門在她的神力波動下緩緩開啟,殿堂寬闊而空曠,深處是類似乾明殿但規模要小得多,樣式樸素得多,同時色彩也只是灰白的丹陛和王座。
小麗努力壓住心中的激盪,一步步前行。越往前她的腿越軟,仿佛有無形斥力自四面壓着她,阻止她。
這股斥力來自王座上的身影,很簡單的素白長裙,加上雪白長發,就如她平常的裝扮。
但是發下的面容卻……
小麗頂着越來越強的斥力來到丹陛下,看清了那張面容,終於再也扛不住壓迫,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上。
………………
「仙洲人填平深淵,用深淵裏的黑暗為材料創造了世界。為了確保世界的穩定,他們又從黑暗中抽離出五種力量,作為安全機制,在震旦大陸設置了五處節點。」
「你應該猜到了,這五種力量就是後來聖山創造戰仆的五類,五個節點也就是五座山。」
「北冥山是冰雪之力的節點,招搖山是磐石之力的節點。不周山是火焰之力的節點,崑崙山是雷電之力的節點,常羊山是鋼鐵之力的節點。」
這個小麗說到了五座山,其中的招搖山他在三十九號那聽說了,不周山就是祖山之下,混沌之地的入口。崑崙山和常羊山倒是沒聽說過,當然是指這個世界的崑崙山和常羊山。
他鼓起勇氣用眼神打斷了對方的話,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個小麗說:「我不確定現在這兩座山在哪裏,只知道崑崙山原本在震旦的西面,被群山環繞,而常羊山在東面的大海深處,那裏荒寂無人。」
西嶺和扶桑!?
高德心跳又加快了,崑崙山竟然在西嶺里,常羊山竟然就是扶桑!
不對,感覺那裏完全不同於北冥山這裏,除了七號基地,以及郭瑞德留下的痕跡外,並沒有哪怕一絲類似北冥山的氣息。
對了,聽這個小麗的說法,難不成這兩座山還能跑路換位置?
「當然能換位置,」這個小麗淡淡笑道:「這五座山只是名義上叫山,其實是五部巨大無比的機器。比如北冥山,它的深處蘊藏着足以將整個世界封凍的冰雪之力。」
「我不太聰明,父親教我的時候經常罵我笨。到現在我也沒明白這種力量是怎麼存在的,又是怎麼連接到光精靈這個部族,讓每個光精靈都擁有從它那裏獲取冰雪之力的能力。我只知道,它並不是像儲存熔岩或者寒冰那樣,簡單的把力量吸納起來。而是有某種複雜的機制,將不同部族的人與這種力量相連。」
「如果要說得更簡單一些,這種力量就是仙洲人擁有的……權限,我想這個你應該還是懂的。」
這個懂,但是其他就不太懂了。
高德也只搞明白,崑崙山和常羊山是會變位置的,它們本身就算不是巨大飛船,也是可以一動的巨大構造。山什麼的只是它的偽裝,或者外包裝。
而這個小麗說到的五個種族五種力量,現在他也沒捋清楚。光精靈自然獲得了冰雪之力,矮人獲得了磐石之力,另外三種力量又是怎麼分配的,他不清楚。之前松州之戰里,聖山動用的戰仆,他只見到了冰雪與磐石兩類。
「當時五座山還並沒有跟各個種族綁定,父親的計劃就是讓光精靈、矮人、蜥蜴人、獸人和人類各自擁有一種力量,這樣至少能讓仙洲人走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智慧生命有能力抵抗黑暗。」
難怪沒見到其他戰仆,聖山自然不願用蜥蜴人和獸人這些異族。而且異族若干萬年下來,混血的情況很嚴重,對應的力量肯定也被稀釋得太多。
「這僅僅只是父親的第一步計劃,對了我記起來了。」這個小麗恍然的道:「我去聖山的時候,聽他們說崑崙山正在上升,沒料錯的話他們應該把崑崙山弄到了天穹之上,充當仙洲人戰艦離開後的什麼……天基武器。」
滅絕器!?
把郭瑞德的戰艦擊沉,轟出了墜星海,以及造就了現在的扶桑的滅絕器,竟然是主宰雷電之力的崑崙山。
「雷電之力是父親計劃賦予人類的力量,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人類失去了本該有的神靈之力。」小麗唏噓的道:「不過也正是這個原因,人族反而成為最為強大的種族,以至於仙洲人離開後不就,震旦就開啟了魔人王朝的時代。誰讓人族完全就是以仙洲人為模板創造的,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仙洲人留在世界裏的嫡系子嗣,而我們這些種族,僅僅只是受造者而已。」
接着她繼續說她的造父,「安排好了五座山,他又以監測創造物狀況的理由,在世界裏佈置了若干座基地。他是仙洲人里負責生命創造的主管,權限還是非常大的。儘管受到了打壓和排擠,他的計劃還是執行了。」
「他還聯絡了義思達那邊,希望跟他們攜手。為此他甚至推動了仙洲人跟義思達……混血,當然並不是你想像的男女繁衍那種事情,而是讓義思達引入仙洲人的血脈,希望義思達能藉助仙洲人的血脈抵禦黑暗。如果成功的話,義思達就不必總想着從黑暗中吸取力量。」
「某位義思達參與了這個計劃,我離開聖山之前,聽說他與其他義思達決裂,後續具體是怎麼回事就不清楚了。你應該知道,但我沒有興趣深究。」
「父親還有很多計劃,甚至包括在我身上做融合仙洲人血脈的試驗,一直沒有成功,這是他計劃里最後一步。」
「說起來,我們這些受造種族其實也算是仙洲人的子嗣,只是間接的,而且欠缺很多東西。父親說,我們的血脈源自他們在歸鄉路上遇到的各個生命種族。他們沒能從黑暗中挽救那些種族,但保留了他們的血脈標本。創造了這個世界作為暫居地後,父親就將我們的血脈跟仙洲人血脈混合,讓我們在世界裏重現。所以我們更接近於血脈先祖,身上並沒有直接的仙洲人血脈。」
「父親想讓我們通過擁有仙洲人的血脈,呈現出可以部分認定為仙洲人的特徵,而不僅僅只是眷族。這樣仙洲人整體就面臨生命權擴展的爭論,不得不收留我們。不管是全力以赴保衛這個世界,還是把我們帶走,都會有利於我們。」
這個小麗緩緩搖頭,「可惜父親的試驗失敗了,他捨不得讓我冒險。但用其他種族做試驗,效果和進度又遠遠不如我這個他精心創造,堪稱為完美的女兒。哪怕我求他在我身上繼續,他都捨不得。」
她唏噓的道:「父親的計劃就止步於此,想想也真是好笑。他原本是想拯救整個世界,拯救所有受造者,卻為了他最鍾愛的作品,放棄了這個計劃。」
高德暗道,換作我,我也捨不得啊!
「黑暗降臨後,他被押着離開這個世界,我本可以跟着他離開,這是我的特權。」這個小麗又道:「可我沒有離開,我對他說,我之所以完美,是因為父親你讓我不僅獲得了生命,還獲得了靈魂。這樣的靈魂讓我必須承擔起自己的職責,作為整個光精靈種族的領袖,我必須帶領他們保衛家園。如果我跟你走了,我就不再完美了,也就沒有資格做你的女兒,那便沒有資格跟你走。」
高德想拍腦門,你跟你爸是一路貨色!
「仙洲人離開後,父親一直在抗爭,最終他成功了。」這個小麗又笑了,這次笑得很開心。「仙洲人派了工作組回來,父親雖然沒能回來,卻派人他信任的人回來,給我交代了新的計劃。」
「這就是我回到北冥山,將北冥山封凍起來的原因。這並不是父親交代我的計劃,而是我自己的決定。這個決定是他計劃里千方百計要隱瞞和迴避的選項,卻是最有希望的選項。」
「目前來看,我的選擇沒有錯,你還是來了。」
這話讓高德摸不着頭腦,欠缺了太多信息。
「這個計劃有個名字,叫……升華。」
對方笑得更甜,看着高德的目光也更熾熱。「父親雖然沒有回來,但他答應一定會回來,工作組裏那個人帶來了特殊的生命器具,儲存在裏面的血脈種子到了合適時機,可以成長為足以承載他意志的容器。」
「你就是這個容器……不,你就是還沒有甦醒的他。」
這個小麗又握住了他的手,熱切的道:「父親,醒來吧!」
………………
看着王座上那個與自己裝扮與身形酷似的身影,白髮之下那張面容讓小麗跪坐在地上。
這是沒有意外的意外,雖然早知道會是這樣,小麗依舊難以接受,不願承認。
那張面容與城中所有人一樣,肌肉萎縮,肌膚乾枯,將死亡的猙獰恐怖展現無疑。警示着來者,不管生前有多美麗,生命終究逃不過時光的侵蝕,最終以這樣的呈現終結。
「母親……」
小麗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直至情緒失控。「師傅!姑奶奶!你騙我!你騙了我——!」
呼喊在殿堂里迴蕩,震得碎冰簌簌抖落。
「不,是我太天真了……」
小麗喃喃自語,此時已滿面淚痕。「多少萬年了,哪可能還活着啊!師傅你說我到了這裏就會明白,其實是在說,我不該有幻想的!」
她坐在地上,抱着膝蓋,竟然感覺到了絲絲涼意。
「高德……」
她低聲呢喃,身軀因為寒冷微微顫抖。
「你這傢伙,跑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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