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娘子她恐怕沒有空……」
高德正想說墜星海這裏就是自己說了算,不管是聖山朝廷還是楚娘子,都不會幹涉,沒想到腰間本已黯淡的魂燈里,有一盞驟然亮起,那不是他點亮的。
「我怎麼就沒空了啊?」楚娘子……不,小楚的意念磨蹭着他的感知,送來綿綿低語。「最近你都很少回來了,我可閒得發慌呢。」
都忘了小楚可以碰觸自己「魂魄」,甚至通過自己感知到外面的情況。就如自己跟紫綃的關係,只是不能像自己一樣直接控制紫綃。
「剛才你的雕像在宮裏燒得那麼旺,我都擔心你把宮殿燒塌了,當然是關心一下你到底遇上了什麼麻煩,結果看到了個老熟人。」
小楚含嗔帶怨的說:「怎麼,你就是要把我鎖在深閨里,永遠不能見人?你可真是霸道!」
這番話高德哪裏消受得了,不迭的應下。不過他又很好奇,你並不是楚娘子啊,只是與楚娘子皇室血脈有關的那部分,還早早被楚娘子封在了魔塔里,哪來的機會認識白虎?
「在睡着前我就認識這傢伙了,」小楚說:「而且最近你還有其他人燒得挺厲害的,不知怎的,楚娘子的很多記憶跟着回來了。」
這話嚇得高德暗暗哆嗦,小楚要變回楚娘子了?
「不過那終究是別人的記憶,既陌生又茫然。」接着的話讓高德鬆了口氣,「就是這個傢伙,兩段記憶里都有,所以想跟他敘敘舊。」
「那我要怎麼放你出來呢?」有小楚冒充楚娘子撐腰,高德求之不得,問題是他可不想被小楚附身。
「用你身上的燈就行。」小楚取笑道:「你掛那麼多燈,魂火在絕魂宮裏燒得那麼旺,聽到的看到的,還包括你說的,甚至你的一些念頭,我都聽感受得很清晰,就像在看直播。」
什麼直播,還是他告訴小楚的。以前忙得太累的時候,他回絕魂谷里就跟小楚聊天,什麼都聊。作為實質上是由他孵化出來,專屬於他的人工智能……塔靈,小楚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沒有顧慮可以盡情傾述的對象了。
高德與小楚的交流就在片刻之間,對白虎而言只是猶豫。接着白虎看到高德摘下腰間的細長金屬筒,那其實是魂燈。拉起活頁結構的燈罩,原本只是泄露出來的絲縷白光頓時大亮,映照得地板、沙發、茶几和天花板都在扭曲,那是燃魂之力在消解白虎的惡魔之力。
不等白虎反應,白光搖曳盪動,漸漸凝結出窈窕身影。
當白光麗人顯現,只是麗容清晰,身影依舊綽約時,白虎訝然低呼:「楚娘子……」
「果然是你啊小虎子,」小楚的聲音異常縹緲,似乎喘氣大一點就會聽不見,「幾百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沒長進。」
「如果你是說相貌的話,我的確沒什麼變化。」白虎摸着比女子還要嬌嫩的臉龐,不知是自傲還是自嘲。「只是心老了,不再像當年那樣容易動彈了。」
注視如投影般的小楚,他幽幽嘆道:「倒是你,還以為你會蹲在中京,帶着那幫官老爺繼續琢磨不死不滅之道,沒想到你找到了新的道路。怎麼,與聖山握手言和,不再計較往日的仇怨了?」
「你該感覺得到,我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小楚煞有其事的說着,讓高德暗暗豎大拇指。她既然能感應到自己的意念,自然無須他叮囑,上來就假扮楚娘子。不過連其中細節都不必自己提點,就轉得如此自然,這份聰慧還真是難得。
「我不再是以前的楚娘子,以前種種,就隨風而去吧。」
小楚這個塔靈是不缺人味的,雖然給高德最深印象的是睡懶覺。「不過定景之亂那會,咱們的交情可是被風吹不走的。記得那個時候還是我從一大堆魔人里選出了你們幾個,讓你們領着魔人上陣,最終入了朝廷的眼。」
「其他人我不知道,」白虎的語氣更深沉,「當年的事情刻在我的魂魄里,我怎麼可能忘掉。倒是楚娘子你,原以為你越來越衰弱,自己先把這些事情忘記了。我們做大之後,你就不再搭理我們,甚至還把我們視作仇敵。現在看來,你其實是在為這條新路做準備吧。」
原來如此……
高德恍然,按小麗的說法,下港興起還是定景之亂後面的事情了。那時候大明危在旦夕,聖山都在做改朝換代的準備了,對定靈帝的處境視而不見。定靈帝破罐子破摔,找來魔人相助,最終守住了中京。沒想到當時那些魔人,就是下港……直接說就是海塔會的首領,而將他們引薦給定靈帝的,竟然是楚娘子。
按小楚的說法,他們認識還是在定景之亂前,甚至的楚娘子還是朱幼楚,還是活生生的人。算起來白虎可不只四百多歲,而是六百多歲。等到了定景之亂時,朱幼楚早已割捨了屬於凡人血脈的那部分自己,也遁入了魔塔,成了楚娘子。
白虎卻不知道,真正的楚娘子已經被高德燒得魂飛魄散,這個楚娘子是埋在魔塔之下,被高德用魂火重塑的小楚。不過認真論起來,小楚源自楚娘子的凡人血脈,與楚娘子的前身朱幼楚關係更緊密。而最初認識白虎的楚娘子其實就是朱幼楚,所以……小楚其實算不得假扮。
「青龍,玄武和朱雀呢?」
小楚迴避了道路的問題,問到下港另三個首領,同時也是海塔會的核心人物。「他們肯定是有大變化的,至少不會跑來跟高德聊天,見着了我也不會敘舊了。」
「都在忙各自的一攤,」白虎淡淡笑道:「連你都換了道路,我們怎麼會以為大明能千秋萬載呢?現在是讓震旦換條道路的時候了。」
「我的道路麼?」小楚縮了,「我的道路就是高德的道路,他在替我走。」
她趕緊轉到高德着急的事情上,「我記得當初你們不跟着我,也是因為想找自己的道路,那就去做吧,那時候我並沒有阻攔你們。看在這點交情的份上,就當是給高德這個後輩一點見面禮,讓他滿意而歸吧。」
「我們之間的交情就值這點東西嗎?」白虎微微動容,高德竟然在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蛋上看到了失望甚至……憤怒,「這小子如此特殊,就是你造就的吧?他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唔……有文章,高德的腦子裏已經浮現出六百多年前正太迷戀郡主的戲碼。
「他啊……」小楚掩嘴一笑,倒讓高德妒火升騰。平日在絕魂宮裏始終是副沒睡醒的三無少女模樣,這會怎麼就風情萬種了?
「最初遇見他的時候,讓我想起了當初遇見你那會。」小楚的演技已經到了真假難分的程度,高德雖然知道是在演,卻還是有些按不住心火。
「不過區別挺大的,那時候你比他小,現在你比他老。」接着的話讓白虎的臉抽搐起來。
「我的意思是,」白虎再沒之前的從容淡然,「即便我們的那點交情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也不至於就用在這小子今晚與我相見的事情上。而且你讓這小子跑到墜星海來,不僅搶我們的飯碗,還阻礙了我們的道路,這又該怎麼說?」
「你我都不算人了,又何必在意幾百年前那點事情。」小楚回應得逼格滿滿,「至於高德的事情,我就出面這一次,以後你們相爭,我不再管也管不了。他背後還有聖山和朝廷,來這裏與我無關。我自然希望他不至於跟你們作生死之決,只要你們讓些利,彼此應該可以共處的。」
小楚要出面的時候,高德就知道事情有了轉機。但聽她說只是這次出面,又大呼可惜。憑着跟白虎幾百年前的交情,他完全可以運作到更多好處。
「既是你的請求,我自然照辦。」白虎倒是挺好說話,不過話鋒驟然轉到之前的話題上。「那麼能不能告訴我,你的道路究竟是什麼呢?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道路,可以避免震旦這麼永無休止的循環下去。」
「你問高德就好。」小楚利索的推鍋,這個話題她是怎麼也演不出來了。
話罷白光消散,魂燈也黯淡下來,只剩微微光亮,隨時準備着重新點燃。
「我……我們的道路啊,」事情看似搞定了,高德卻不敢放鬆。大人物都是喜怒無常的,誰知道這傢伙會不會馬上翻臉不認。
「為什麼會覺得震旦這麼循環下去不對呢?」他決定還是得拿出點東西,不然愧對「小楚傳人」這個身份。「你是想找到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在我看來,這才是天真啊。」
「看看巴托和新大陸的情形,混沌與現世交融都多少萬年了,走出了什麼道路嗎?完全沒有!」
「剛才你說我們震旦人與洋人不同,我不同意。在混沌面前,沒有震旦人與洋人的區別,只有凡人與魔人的區別。」
「你認為魔人才是凡人真正該有的形態,如果真是那樣,鐵鏽人為什麼那麼痛苦?所有魔人,除開你們這些超脫了凡人境界的,為什麼都覺得痛苦?」
「混沌並不是從開天闢地就有的,也不是凡人覺得天經地義的。像現在大多數震旦人一樣,平平凡凡的活着,為柴米油鹽奔忙,這才是凡人真正該有的形態!」
「面對混沌痛苦,把魂魄點着了就不痛苦?」白虎低低笑道:「你也知道聖山的庇護是假象,凡人終究得自己面對混沌。所以你……不,楚娘子的道路就是讓每個人都像朱家人一樣,燒自己魂魄。那你也該知道,朱家人是不同的,天生就不同。」
「你還有天廟裏那些義思達的模仿者一樣,都是聖山刻意培養出來的,接近於朱家人的特殊人。只有你們可以把魂魄當做遍地都是的煤隨便燒,一般的凡人,即便是魔人,也不可能持久的燒下去。他們的下場就像以前滿地都是的天地鼎爐用的薪柴一樣,沒幾年就要魂飛魄散。」
「或許楚娘子找到了什麼辦法,可以讓凡人燒得久點。我猜是利用灰境,還有她跟你這樣的控制者。畢竟魂火不是每個人都能點燃的,得靠你們的魂火傳遞。在這傳遞之間,還有控制之間,是不是就存在着吸聚凡人魂魄,用來幫你們自己做什麼的方法呢?」
笑容驟然收斂,白虎搖頭,神色極為鄙夷:「真是髒啊,比我們都髒。」
嘿……
高德差點被氣笑了,合着你這個壓榨下港千萬凡人的魔人首領,還把我看做邪惡反派了?
可恨的是高德無法澄清,他又不能把提燈人都是靠自己點燃魂火的秘密說出來,更不能說他跟提燈人之間並沒有特殊的關聯,讓他可以像控制紫綃那樣直接控制。所以這樣的鄙夷,他也只能含血認下了。
「道不同嘛,看異端都是髒的。」高德擺出「不與你計較」的寬宏姿態,催促道:「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談下細節呢?」
「這不須談,」白虎恢復了之前的淡定與深沉,「楚娘子的人情,我必須還。但楚娘子剛才也說了,就此一次。日後與我們下港來往,若是再逾越界線,我不動手,自有人動手,他們可不會顧念你與楚娘子的關係。」
說罷地板、牆面和天花板崩裂,沙發茶几,連通白虎自己都散作了水流。海水轟隆砸下,高德一時反應不及,眼見要落海,腳掌彈開兩面透明光盾,將他穩穩托住。
等海面波濤平定,高德回到快艇,不管是肉眼還是超脫視野,已經看不到一絲與白虎有關的蹤跡。
真是可怕的傢伙,不過也真是幼稚。
高德只覺這個白虎幾百歲年紀全都活進了狗肚子裏,讓凡人直面混沌才能找到解決辦法?真能找到,巴托跟新大陸早就不是現在這樣子了。然而這傢伙又想着有徹底的解決辦法,不僅是個破罐子破摔的失敗主義者,還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
掏出通訊器聯絡等島上的指揮部,要坐鎮在那的劉小胖呼叫毛絨絨她們。白虎走的時候沒一點交代,但這傢伙應該不屑於搞小動作,只是不屑於告知他細節而已。
西面一百多里外,下港南面修造廠,鐵鏽人所在的深深天坑之中,幾隻尖耳朵正縮在洞穴深處的陰影里,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進不去!還是進不去!」
毛絨絨煩躁加驚恐的嘀咕着,手裏還捏着混沌之鱗,可她怎麼也進不了灰境。
「要死了啊!」
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在她的感應里,四面八方都充斥着強烈的惡魔之力。那是與她一樣的奇魔之力,但更強大,強大到似乎有無數無形之手,不僅將她跟妹妹們擠出了隱匿狀態,還扼住了她的魂魄,讓她無法燃起魂火,更進不了灰境。
必然是異常強大的魔人,甚至是調和者,還不只一個,正圍住她們,把她們當做甜美的糕點,流着噁心的哈喇子。
毛絨絨無比後悔,後悔自己太過托大,以為在鐵鏽人這裏遊刃有餘,所以把晶晶、灰灰、小小等妹妹都帶了過來。本是希望讓她們多歷練一下,沒想到把她們帶進了陷阱。
高老大,高德,這下子你是救不了我啦。
酸苦在肚子裏翻滾着,淚水也浸滿眼睛。
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東西了……
淚水即將溢出眼眶時,腰間嗡嗡振鳴,嚇得她哇的跳了起來,幾隻灰豆芽也同時驚呼。
「不對,怎麼通了?」
奇魔之力同時還阻斷了通訊,這才讓她絕望,可現在怎麼……
剛接通她就瞪圓了眼睛,沒了,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奇魔之力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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