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烏真超哈炮營行進稀稀拉拉,前後拖得很遠,一些牛馬累死,沒有及時補充運力的沉重火炮,更是遠遠落在後面。
一些大佛郎機、六磅炮之類的火炮倒是前進速度很快,遠遠將那些重炮甩在後面,炮自身輕重不說,在這崎嶇狹窄的山路上行進,四輪的炮架前行,同樣沒有二輪便捷。
滿洲正藍旗一等梅勒章京翁阿岱,作為管理烏真超哈營的該管官員,不住的揮鞭喝罵着手下人,督促着他們加快前進速度。不時的揮起手中那加了銅絲的用生牛皮編織而成的皮鞭來教訓一下那些偷懶的奴才和民夫們。但是,對於那些炮手,他卻絲毫沒有觸及,頂多就是罵幾句「直娘賊!偷懶的狗東西!」
烏真超哈營的炮隊正在前輕後重的行進間,突然,隊伍的前鋒處發出陣陣喧囂驚呼聲。卻是他們行進時,山間道路上一陣馬蹄聲響起,很快正前方山道轉彎處百餘騎順軍騎兵出現在眾人視野中,這些順軍騎兵行進速度不疾不徐,大搖大擺,清軍這邊雖然人馬眾多,達到了數千人之多,隊伍當中還有不少護衛的馬甲,他們卻也絲毫不曾畏懼。
正是上午時分,太陽東升,翁阿岱視野良好,他遠遠的觀察着自遠而近的這百餘騎大順軍騎兵,清一色的八瓣帽兒鐵尖盔,小部分人手中背上帶着火銃,穿着精良長罩甲。大部分人則穿着短罩甲,手上擎着長矛與馬刀,戴着臂手。胯下戰馬肥壯,看得出來,平日裏餵養的很是精細。戰馬的脖頸要害處還有一些鑲鐵棉甲,用來護住馬匹。在初升的陽光照射下,人和馬的盔甲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耀武揚威。人和馬的舉止動作中,隱隱都透着精捷彪悍。從盔甲器械戰馬等情況來看,翁阿岱很容易的判定,這些騎兵,一定是流賊當中的精銳!
「去!把他們幹掉!」
一聲令下,護衛烏真超哈營的牛錄章京,帶着手下的騎兵連聲呼嘯而出。
在這些騎兵的經驗看來,他們幾次入關劫掠,見到的明軍都是望風而逃。這次入關,也只是在山海關打了一場硬仗,之後遇到的明軍、順軍都是望風而降,眼前這些順軍,想來也是驢糞蛋表面光,咱們往上一衝他們就勢必潰散,大家就只管砍人頭撿軍功,把戰馬盔甲作為戰利品收起了便是!
「砰砰!砰!」
誰也不曾想到,原本輕鬆加愉快的一場小戰鬥,就在雙方騎兵距離不到五、六十步時,大順軍的那些火銃騎兵突然從隊列當中向疾馳而來的清軍騎兵開火,雖然在這個距離上命中率還不算高,但是,對於疾馳而來的馬隊來說,突如其來的彈丸也是要命的。
一輪射擊之後,那牛錄章京部下被打下馬的騎手有十餘人,幾聲短促的慘叫聲在密集的馬蹄聲中戛然而止。但是,傷者和被倒地的戰馬騎兵阻擋、絆倒的騎兵卻有數十人之多。
「殺韃子!」
大順軍隊伍當中一聲暴喝,數十名騎兵策馬衝來,雙方隊伍相向而來,呼吸之間,已經衝進了四十步之內。但是,就在這轉瞬之間,那數十名騎兵突然齊齊的撥馬便走!把後背留給了清軍騎兵!
「好啊!流賊潰退了!殺!」熟悉的一幕出現了,每個清軍騎兵心底都浮現出來了得意的嗜血欲望。衝上去,大肆的砍殺一番,然後,回營報功便是!
可是,就在他們的戰馬衝進了距離大順軍騎兵不到三十步的距離內,突然間,一聲「投!」聲在大順軍馬隊當中響起,隨着這聲發喊,黑乎乎的十幾枚馬尾手榴彈從大順軍騎兵隊伍中飛了出來,直奔清軍騎兵隊伍當中!
「不好!」雖然身為滿洲正藍旗,但是翁阿岱這一等梅勒章京的職位卻是在塔山拼出來的。在塔山戰場上,他可是領教過這種不講究、不要臉的震天雷的利害,任憑你再能打的勇士,身上再披着幾重甲冑,只要這東西在你身邊爆炸開來,一塊黃豆大小的碎片就能要了你的命!無數的勇士就是在這種鐵疙瘩的威力面前,或死或殘。
在一連串的爆炸聲中,那名牛錄章京手下的百餘名騎兵,被炸得人仰馬翻,僥倖不曾受傷的戰馬,也是不住的踢跳咆哮,如果不是馬背上的騎手騎術精湛,幾乎被它們從馬上掀下來,顯然是戰馬受驚嚇不小。
馬尾手榴彈爆炸開來,四下里亂飛的彈片,爆炸產生的巨大聲響,衝擊波,火光,不但對人產生巨大的殺傷力和震撼,更是讓騎手們胯下的戰馬收到了巨大的傷害。一匹匹的戰馬被彈片擊中,一聲哀鳴倒在地上,馬背上的騎手們也隨之倒地,被沉重的馬身子和盔甲壓在地上。
「殺!」爆炸聲尚未完全停息,剛剛投擲出馬尾手榴彈的順軍騎兵們,一齊將長槍馬刀持在手中,策馬衝來。
馬隊當中,那些手執火銃的騎兵居中,兩側是手執刀槍的騎兵護衛,一路開銃,一路殺來!
這些滿洲正藍旗騎兵,雖然是自幼兒期起便學習弓箭騎射,但是,面對着在山地地形環境下,同火槍騎兵作戰這還是第一次。往常都是在平原曠野地帶同明軍進行騎兵對戰,何時在這種狹窄崎嶇的山區道路上進行過?何況,對方還以火銃為主要殺傷力,不時的在馬上進行裝填,射擊。火銃配合上騎兵的硬弓,彈丸加箭矢,這樣的殺傷力可謂巨大。如此一來,在場的這個牛錄的不到二百名騎兵,轉瞬間便是非死即傷。
衝到近前,火銃騎兵遠遠的在外圍擔任警戒,讓那些手持刀槍的騎兵同殘餘的清軍騎兵進行搏戰。
可是,在翁阿岱的視線里,近身搏殺,似乎也不是清軍騎兵的優勢。這些順軍騎兵不但個人騎術、馬上武藝精湛,互相之間配合的還極為默契。幾柄馬刀對付一個清軍騎兵,長槍騎兵瞅着空子便是一槍刺過去。
轉眼之間,這個正藍旗滿洲牛錄,便被屠戮一空。
「主子!您看!」正在詫異自己的部下居然如此就被順軍幹掉了一個牛錄,翁阿岱身邊的家奴護衛一聲驚呼,指着兩個方向向他發出警報。
遠處兩個山塬背後,突然間冒出了兩股騎兵隊伍。人數雖然不多,但是從旗號規模上看,加起來應該也有千餘人馬上下。這兩股騎兵動作迅速,選的位置更是既刁又狠,直接便沖向烏真超哈營行軍隊伍那前段輕型火炮與後面重炮的結合部。
「快!快頂上去!」翁阿岱有些慌亂了。他很清楚,前面的那些六磅炮、大佛郎機,每門炮的炮車都隨行攜帶着炮子和火藥,不用別的,只要有一個大順軍騎兵衝進炮隊,只消一枚震天雷,那前鋒的這幾十門火炮,只怕就要上天入地了。到那時,豫親王、大將軍多鐸,會毫不猶豫的讓自己下黃泉去伺候豪格主子!
口中氣急敗壞的叫囂着,手上絲毫不怠慢,抽出掛在馬鞍上的長刀,策馬帶着隨行護衛兵馬便朝着一路順軍騎兵迎了上去。
但是,對面來的這些大順軍騎兵,較之剛才襲擊前鋒的那支騎兵,裝備更加精良,打法更是無賴。見翁阿岱領人馬沖了上來,起初先是佇立原地不動,只是將背上的馬銃取在手中,冷冷的觀察着翁阿岱的梅勒章京旗號衝鋒軌跡。
看看衝到了距離自家人馬不到五六十步的距離上,順軍隊伍當中仿佛響了千百個霹雷一般,密集的彈丸迎面砸向了翁阿岱的人馬。
「快!衝過去!只要衝過去就沒事了!」翁阿岱很清楚,再精良的火銃,在疾馳狂奔的馬隊面前,也只有打一次齊射的機會。想再裝填第二發火藥彈丸,也要先問問自己胯下戰馬手中長刀答應不答應!
他身邊的這數百名正藍旗滿洲騎兵以及隨軍包衣家奴,也早就紅了眼睛。一來,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二來,從塔山之後,清軍當中對於包衣抬旗、軍功晉升這樣的事,出手極為大方。往往一戰下來,便有數百名包衣因為立下了戰功,搖身一變從包衣變成了旗下人。眼前這個危機,也未必就不是咱們兄弟的進身之階!
就在正藍旗滿洲這數百名騎兵在翁阿岱率領下幾個跳躍便衝進了三十步之內,已經能夠看清不遠處大順軍騎兵的五官相貌輪廓,一些正藍旗騎兵已經將飛斧標槍等遠程兵器取在手中的時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砰砰!砰砰砰!」原地動也不曾動的那些大順騎兵,手中的馬銃居然再次開火!在這樣短的距離內,幾乎是頂着腦門開銃!何況又是連人帶馬這麼大的目標?!一排槍聲未曾停息,翁阿岱手下的騎兵已經倒下了百餘人。就連翁阿岱本人,也因為前面接連倒下了幾匹戰馬,戰馬橫亘在他坐騎的奔跑方向上,成了最大的障礙物,一個趔趄,馬失前蹄,將他從馬背上掀了下去。亂馬奔馳之中,他眼前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就是一個碩大的馬蹄帶着蹄鐵正正的踩踏在他臉上。
「哦!原來馬蹄鐵是這樣的。。。。。」
「梅勒章京主子死了!梅勒章京主子死了!」翁阿岱的梅勒章京認旗一倒,頓時在清軍隊伍當中引起一片騷亂。
「投!」
大順軍隊伍當中冷冷的響起了一聲大喝。數十名身高臂長的投彈手,將馬尾手榴彈用力掄起,發出了陣陣「嗡嗡」響聲,然後,狠狠的向着清軍本來就混亂異常的隊伍投了過去。而且,投擲時大多有了一個方向性的目標,直奔那些牛錄章京、甲喇章京的認旗而去!
轉眼之間,數十枚馬尾手榴彈在清軍人群當中炸開,十幾個清軍各級軍官在爆炸的火焰和聲響當中追隨着翁阿岱去地下伺候他們的老主子豪格去了。
牛頭原的戰事,在各自擁兵數十萬的順清兩家軍隊來說,不過是一次規模很小的前哨襲擾戰。但是,這次襲擾戰的影響卻是巨大的。
清軍方面,因為順軍騎兵衝進了烏真超哈營的前部,將手榴彈丟進了隊伍當中,不但炸得那些四散奔跑的民夫、炮手損失慘重,同時,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帶冒煙的騎兵,將馬尾手榴彈丟進了彈藥車當中。車上裝載着一門六磅炮的彈藥,七八桶火藥爆炸開來的威力,瞬間將六磅炮送上了半空,然後又從空中重重的落下,滾落到深溝當中。不但如此,巨大的衝擊波,在隊伍當中引起了殉爆,一輛接一輛的炮車接二連三的爆炸起火,將那些輕型火炮炸得到處亂飛。
損失了三十餘門大佛郎機、六磅炮、大將軍等型輕型火炮。至於說炮手、彈藥、騾馬的損失更是慘重。
這一次襲擾行動,讓清軍佔領牛頭原,在這裏設立炮兵陣地轟擊順軍的計劃整整向後延遲了四天。這四天裏,大順軍方面士氣大振!李自成傳下聖旨,嘉獎重賞巫山伯馬世耀手下參戰將領士兵。
同時,全軍上下抓緊時間加快速度搶修工事,浚壕築壘。
順清兩家軍隊,從統帥到士兵,都繃緊了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等候着戰事爆發的那一刻。
清晨,薄霧尚未散去,黃土原上溝壑之間已經是旗幟飄動,號角生寒。
「進前者徒死而無賞,雖欲賞之,無從查考;退後者偷生而無罰,雖欲罰之,亦無從查考。今定有節制矣!如壯大不退而十人同退,則壯大可殺十人。若分得撥什庫不退而部屬同退,則殺壯大。牛錄章京不退而牛錄同退,則殺分得撥什庫。甲喇章京不退而一甲喇同退,則殺牛錄。一甲喇同退只殺甲喇章京。一旗同退,則殺旗主貝勒。以上皆然。如此看之。所殺不過三五人,似與士兵無涉,還可退走,然你們要仔細思忖,此法一行,便是百萬士兵,一時進前退後,也都有查考。所殺雖只幾個人,不怕你百萬人,都退不得。聽我說這個緣故。比方一牛錄人齊退。必殺牛錄章京,牛錄章京但見他一牛錄人退時,他決不退。若是他牛錄章京一個人不退,必不能夠支敵。必要陣亡在前方。本王便將他部下數個分得撥什庫都殺了。將他等的妻兒財產一併來償你牛錄章京之命。分得撥什庫見牛錄章京不退,恐陣亡了牛錄章京,就該他自己償命抵債。便是分得撥什庫亦不敢退。他的部下壯大,見該管上司不退,恐陣亡了主子,他也怕要償命,就護着分得撥什庫,亦不敢退。壯大手下兵士,恐怕陣亡壯大,其全士兵都該斬首,便都護着壯大,死戰住不退。如此不是所死的,止於陣亡的部下三五個人。便是百萬人也要同心,那個還敢輕先退走?這便喚作連坐法!此法一行,就是全軍之中,人人似刀架在頭上,似繩子縛着腳跟,一節一節互相顧瞻,連坐牽扯,誰亦不能脫身。」
「兵丁退,壯大殺!壯大退,牛錄殺,牛錄退,甲喇殺!甲喇退,旗主殺!大將軍退,全軍皆可殺!」
「……敢有臨陣退縮、對敵先退者,皆斬!一人退,斬其人,全甲退,全甲俱斬!各甲俱退,全隊皆斬!至把總、領兵將領諸官,照此一體連坐!……若甲長不退兵退,陣亡甲長從厚優恤,全甲余兵皆斬。若各甲退致隊長陣亡者,厚恤其隊長之家,隊下甲長並各兵俱斬!……」
多鐸再次祭起了當年和二哥在塔山戰場上研發出來的法寶,連坐法。針對着部下這幾十萬滿蒙漢八旗和新附軍將士的連坐法,宣揚號令聲此起彼伏的在各營各旗各鎮之間響起。
看着多鐸帥帳前那血淋淋掛了一路的數百顆人頭,幾個新近降順的總兵副將們強忍住兩條不住打着哆嗦的大腿中間想要放水的生理衝動,惡狠狠的將手下的軍官們一把薅了過來,「你們這幫傢伙給咱老子聽好了!打仗的時候給咱老子好好的賣賣力氣!曹貝勒可是說過,哪個最先攻上城頭,進了關中,可以圈一個縣的土地!哪個要是膽敢畏縮不前,不用豫親王爺動手,咱老子先拿他行了軍法!然後再把他家裏的老婆姨太太姘頭一般人都送到營里當營妓去慰勞兄弟們!」
帥帳之內,多鐸倒是面色平靜,幾天來,好歹烏真超哈營將炮隊的重炮在牛頭原上放列完成,構築好了極為嚴密的炮壘。今天,就是開始對潼關發起攻擊的時刻了!
前日,已經有陝北方向的軍情急報送來,姜鑲等人十餘萬人馬正在南下途中,大隊人馬已經到了延安府,前鋒部隊在洛川、富縣一帶,再有數日便可抵達銅川、蒲城等處。這是北路軍馬的進展情形。
另有一路多鐸和阿濟格、多爾袞都不曾想到的援軍自西向東驅趕着李自成的數萬人馬向關中潰退而來。
這就是在甘南、青海等處的蒙古王公、烏斯藏部族兵馬,在大海上師和大博學珍寶智者的號召之下,起兵叛亂,將駐守在這一帶的數萬順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不得不向東撤退。
「哼!本王就在這潼關,吸引住了李闖的主力。到北面、西面的兵馬到來,李闖就不得不,」他狠狠的將手中吃肉小刀向桌案上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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