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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拔營東遁,所過之處「焚廬舍,夷井灶,雞犬無所留,千里一空。次日,義軍進入襄陽。消息傳到荊州,明惠王朱常潤、偏沅巡撫陳睿謨以及「文武諸司,於初八日夜相率潛逃,城門無一卒。」
六月十四日,農民軍佔領荊門州,向荊州挺進。荊州士民殺豬宰羊,舉着旗幟歡迎義軍。十六日,義軍進入荊州,殺明宗室湘陰王朱儼全家。李自成隨即命麾下將領分兵連下棗陽、宜城、谷城、光化等縣。
義軍佔領襄陽、荊州之後,大隊人馬繼續向承天進軍與在那裏的袁宗第所部匯合。準備合力攻取承天府。
承天府,今湖北鍾祥縣,明代嘉靖皇帝的父親興獻王朱祐杬封在這裏。那個在文人筆下有名胡鬧的荒唐皇帝明武宗死後沒有兒子,便由興獻王之子朱厚熜入繼大統。於是鍾祥被看作「龍潛之地」,又是獻陵所在地,因此升格為承天府,設立承天、顯陵二衛防守。
在明末農民起義的風暴席捲大地的時候,朝廷又移本省總兵駐防,另調他省援剿總兵協防,令本省巡撫和巡按坐鎮承天保護陵。儘管這裏有重兵鎮守,卻擰不過人心所向
讓湖廣巡撫宋一鶴萬分恐懼的是,在湖廣各地縱橫無敵的流賊,一改往常那種奔騰千里的風格。而是徐徐推進,步步為營。每每攻取一座州縣城池,便是貼出告示。宣佈執行所謂的新稅制,執行統一累進稅制度。同時,按照嘉靖年間的法子,對於官紳世家採取提高優免標準的手段,以安定那些捨不得丟下大片田地逃走的官紳地主們。
雖然按照嘉靖年間的優免則例,他們頂多只有百十畝田地是可以免除稅賦和勞役的,但是有左良玉軍隊在前面為農民軍充當反面教員。這些官紳們也只能捏着鼻子硬生生的承認這個制度,並且按照自己的田畝數目將應繳納的錢糧如數上繳。
於是。當袁宗第的人馬不緊不慢的在荊楚大地上進軍的時候,所到之處,各地居民有的在大門上書寫「恭迎王師」,有的打開城關城門準備迎接義軍進城。
這一切。都讓巡撫宋一鶴、巡按御史李振聲、總兵錢中選等人憂心忡忡,特別是當有人將貼在荊門州的一份佈告抄錄給他們看時,更是嚇得三位大員魂不附體。
「《剿兵安民檄》為剿兵安民事:明朝昏主不仁,寵宦官,重科第,貪稅斂,重刑罰,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師旅,擄掠民財。奸人妻女,吸髓剝膚。本營十世務農良善,急興仁義之師。拯民塗炭。令定承天、德安,親臨荊州。遣牌知會:大兵所到之處,士民勿得驚惶,各安生理。政務錢糧制度,悉聽各地政務官部署,當不令百姓有倒懸催科之苦。各營有擅殺良民者全隊皆斬。爾民有抱勝長鳴迎我王師。立加重用,其餘毋得戎服。玉石難分。此檄。」
「闖賊要偽行仁義,收買人心了!」
「不怕流賊殺戮焚掠,就怕流賊據地開府!」
三位大員聚在一處商議了一番之後,立刻趁着左良玉大軍未到,江面尚屬平靜之際,將手頭的公私事物撿要緊的處理了!
派人乘船順流東下到南京,然後將告急奏疏火速送往京師,請朝廷速速派遣大軍前來,否則,荊楚膏腴之地有失,獻陵陵寢震動!
同時,將全省的府庫錢糧,盡數裝載上船,以確保糧餉無虞為由,派遣心腹人一口氣將數十萬兩銀子和近百萬石糧米東下運到南京、上海一線,存入了上海的商貿區之中幾家錢莊,當然,戶主則是三位大人的馬甲。
這樣的文書自然是在第一時間被內閣火速送到乾清宮崇禎的書房之中,請皇上的旨意。
內閣的幾位大佬眼觀鼻鼻觀口凝神閉氣,聽着皇帝在上面彷徨無助的大發脾氣。
也難怪。承天府、德安府、荊州府、襄陽府這四處,不但是眼下處處災荒遍地兵亂的大明腹地之中災荒稍稍輕一些,仍舊可以有錢糧徵收的幾塊地區之一,特別是承天府,更是崇禎的祖墳所在地。
相比較鳳陽老家的祖墳,南京朱元璋的孝陵,都是明朝宗室的總祖墳,這承天府鍾祥縣的獻陵可是崇禎這一支貨真價實的祖墳了!若是此地有事,只怕朱由檢同學都不能是麻衣素服齋戒在奉先殿哭訴能夠得到祖先和他自己的寬恕了。
更要命的是,流賊已經開始在淪陷地區設置官吏,徵收錢糧。不再提什麼三年免徵的蠱惑人心的做法,而是拿出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條款出來,比起之前明朝廷的那套只要有功名在身,基本上就是什麼義務都不用負擔的優待讀書人和官紳的政策來,李自成們提出來的這一套,很明顯得到了廣大升斗小民的贊同。
「取消萬曆皇爺對讀書人和士紳的優待,生員、監生八十畝優免田變成了免糧二石、丁二人,現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萬畝,以下遞減變成了京官一品優免役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遞減。」這些條條框框,早已在荊楚大地家喻戶曉了。
「原為避萬曆惡政而投獻之田土,許以原主取回。被投獻之人若敢於攔阻,當剝奪功名,且自投效之日起所獲之佃租,着計息退還。」
什麼意思?!就是說,原來你家的土地,為了避免一條鞭法的惡政,而投獻到那些有功名、有官職的人名下的,現在你可以名正言順的取回來了。如果這些人膽敢在你面前嘰嘰歪歪的話。他這些年來從你手上收的佃租,你可以讓他算利息還給你。至於說我義軍這裏是不是追究他別的責任,則是跟你沒什麼關係了。
這個手段。無疑是最厲害的!甚至比龍虎營的火銃大炮都厲害!
明代嘉靖二十四年《優免則例》規定,京官一品優免役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遞減,至九品優免役糧六石、人丁六丁;外官減半;舉、監、生員優免糧二石、丁二人;致仕優免本品十分之七。(註:《嘉隆新例附萬曆?戶例》)萬曆三十八年《優免新例》規定,現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萬畝,以下遞減,八品免田兩千七百畝;外官減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進士優免田最高可達三千三百五十畝。未仕舉人優免田一千二百畝;生員、監生八十畝優免田。(註:姚宗儀:《常熟私志》卷3,《賦役?優免新例》)現在知道為什麼范進范先生在得知自己中了舉人之後為啥瘋了吧?實實在在的經濟利益啊!
打個比方說。你正在工地上搬磚呢,突然有人告訴你,你買的雙色球中了好幾億的大獎,你不瘋才怪呢!
「刁民!一群刁民!渾然忘記了朝廷數百年恩養之德!」
「左良玉無能!匹夫!」
「朕的荊襄之地!朕的德安!朕的膏腴之地啊!」
「皇陵!承天的皇陵!」
聲嘶力竭的崇禎在書案後面色厲內荏的敲打着桌面。將桌面上的筆墨硯台丟得到處都是,幾位內閣大佬的袍服上濺上了墨汁也不敢多說什麼。
「陛下,臣忝為本兵,執掌兵部,連連失地喪師,臣有罪!請皇上責罰!」接替陳新甲擔任兵部尚書這個崇禎朝最具有生命挑戰性的職務的張國維,跪倒在書案前,誠惶誠恐的請罪。
他這一請罪不要緊,內閣首輔薛國觀。戶部尚書傅永淳、閣臣魏藻德、陳演等人立刻跟着跪倒了一片,聲稱自己無能,有罪。請皇上處罰。
「朕今日不處罰爾等!朕只要一個法子,能夠令李闖不得入承天,無法騷擾陵寢!再令左軍回師收復襄陽各處!」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對皇帝的心思洞若觀火。眼下,承天皇陵若是有失,便意味着大明王朝連標榜自己具有承天繼統合法性的地方也保不住了。這是在政治上的大失敗。在經濟上自然不用說了。德安四府都是糧食產區,而且人煙稠密。又是守着長江、漢水,倘若是當真被李自成拿來做謀逆作亂的老巢,那麼,他在上游,只怕對老朱家的威脅不比當年的陳友諒差!在軍事上,居高臨下,不需要有什麼強大的水師,只需要徵調民船,順流東下,武昌、九江、安慶、蕪湖各處無險可守!只怕流寇的大旗會一直衝到南京城下!
南京!絕對不可以!
大家這幾年,不管是不是東林黨,都悄悄的在江南各處,特別是松江府、上海縣等處購置田地,修建房屋,添置產業。為的便是看好了這裏有長江天險作為屏障。流賊的兵馬便是再強也只能在江北活動,是斷然無法越過長江半步的!
何況,江中還有南京留守衙門和南粵軍的水師在往來巡哨!便是流賊有千軍萬馬也只能是望江興嘆。可是,如今襄陽上游丟失,勢必波及江南各處。
「陛下。臣等以為,闖曹回革等輩既以大兵數十萬,裹挾百萬南下猛攻襄陽,其目的無非是南下就食。當日侯恂曾經言道,『臣鄉自賊中來者皆言百萬,今且以人五十萬、馬十萬計,人日食一升,馬日食三升,則是所至之處日得八千鍾粟也。中原赤地千里,望絕人煙,』如何能夠供養這許多人馬?此輩南下,無非是為了糧草。」
「從左鎮所發之戰報可知闖曹回革等部精銳悍賊盡數南下湖廣。河南其腹心勢必空虛。臣等以為,可令三邊總督孫傳庭出潼關以躡其後,攻其後路,屠戮其家小婦孺。令賊軍驚亂,勢必回師相救根本之地。到時,孫白谷所練之秦軍精銳,正好可以以逸待勞。此戰若是順利,則流賊勢必元氣大傷!」
「陛下,臣執掌戶部,深知財稅錢糧之艱難。如今到處災荒。田土拋荒甚多,可於各地行屯田之事。臣稱之為屯田八事,一為軍屯。軍買官屯。民占軍地,奕葉相傳,不必究問。但就冊報征解,即以折色改徵本色。二為民屯。凡荒閒可耕之地,出示召募軍民商賈,願捐資開墾,即給帖為永業。三為兵屯。有事用兵以戰。無事用兵以耕,仍以七分守城。三分屯種。四為商屯,依墾田多寡頒給職銜。五為水屯,召習水利之南人,度其原隰。使地無曠土,水無遺利,三年後起科。六為陸屯,擇不毛之地,樹以桑棗,隨其所便,永不起科。七為罪廢開屯。八為設官,特遣大臣專理屯務,設屯官分理。寬以吏議,遲以歲月,使其便宜行事。令野無荒土,人無流民。不消數年,則糧餉充足,流賊可定!」
傅永淳的這個法子,倒也是發現了眼下大亂的根源,便是在於土地的大量兼併集中。國家收不上錢糧賦稅。但是,這套方案。卻也是建設在沙灘上的空中樓閣。
別的不說,招募流民開墾荒地,農具、口糧、種子、房屋從哪裏來?說得好聽,三年後起科開始收錢糧,只怕不等到三年,剛剛從熟荒地變成糧田就被大戶們侵佔過去了!
今年春天,太倉州大旱,斗米錢一百一十文,民有食子者。遺惠祠及隆福寺集饑民千餘,日死無萁,稅糧急,漕米許三分之一,改麥折價,每石一兩五錢。冬米每石四兩,餓死載道,河中浮屍滾滾。城門巷口拋棄小兒百十為群,或有人引去,或視其僵死者,盡棄之叢冢,或聚而焚之,或掘坑埋之,蓋不勝數。幸不死者,剝榆樹皮為餅,糠皮為粥,一望村落,樹皮剝盡,是數十年沒有過的饑荒。湖州大旱,飛蝗蔽天而下,所集之處,禾苗與蘆葦立盡,民削樹皮木屑雜糠秕食之,或掘山中白泥為食,名曰觀音粉。含山左側地名良村,強徒數百嘯聚作亂,幸虧不日被撲滅,可是,瘟疫繼至,但官府不但不蠲免錢糧,反而嚴刑催科。而蘇州府吳縣米價貴至每石銀三兩三錢,麥石二兩二錢。民益艱食,流離竄徙,老稚拋棄道傍,城鄉房舍半空傾倒,死屍枕藉。太倉、湖州、蘇州等處都是素稱膏腴之地富庶之區的所在都是如此,別的地方想想也就瞭然了。
連賑災都談不上,又侈談什麼開荒屯田?這無異於是連飯都沒得吃,卻在那說大家堅持一下,忍受一下陣痛,等過了這幾年,我們就有四菜一湯甚至是八碟八碗吃了!
對於傅永淳的這番意見,崇禎卻也是只有苦笑幾聲,「卿既然有此意,可做一條陳上來,供朕一覽。」
倒是薛國觀眼睛裏陣陣精光閃動,開口緩緩言道:「陛下,臣有意令梁國公、新建伯、徐公爺等人所部水師,沿江西進,至安慶一線設防。一者可以接應左部兵馬,二者,梁國公水師,素來號稱精銳,縱橫波濤船炮無敵,可令其水師接受左平賊之節制,設水師大營於安慶小孤山。防禦上游流賊順流東下!」
「准了!」
崇禎當即拍板,責令有司去辦理此事。他卻是糊塗得緊,他以為一道聖旨就能讓南京的勛貴們和李守漢的水師乖乖的聽左良玉那個兔兒爺的節制命令?
倒是這個水師西進安慶,防禦流賊東下的旨意,在南京得到了充分的貫徹落實。大小數十艘炮船沿江西進,倒也是頗為威風凜凜。
同時,一道旨意,令馬士英總督廬鳳軍務,專門對付眼下攻陷廬州,並陷無為、廬江、演水師於巢湖的西營八大王張獻忠。
自從過年之後,八大王的時運便徹底翻過身來,先是幹掉了京營總兵孫應元所部,跟着又是打敗了監軍太監盧九德統帥的總兵黃得功、劉良佐所部兵馬,打得黃得功黃闖子躲進了定遠城。讓鳳陽總督高斗光以失五城而被治罪。
在禮部侍郎王錫袞推薦下,馬士英因素有知兵之名被任命為鳳陽總督。
在邸報上、江南時報上,都刊登了朝廷旨意和士林的評論,三邊總督孫傳庭卷甲出潼關攻取流賊盤踞之地。對於這一點,朝野一片讚譽之聲。
「梁國公水師西進防堵流賊荼毒江南於安慶,左平賊大軍屯駐武昌隨時準備收復荊襄之地,湖廣宋巡撫死守承天,吸引流賊重兵于堅城之下,孫白谷孫總督又引精銳躡流賊後路,各路大軍合圍,何愁流賊不滅?」
在南京夫子廟的茶館之中,幾個青衣士子手中握着邸報在那裏搖頭晃腦的誦讀着。
「孫白谷兵馬出潼關?」一個生就了一副尖酸刻薄相貌的讀書人頗為不齒的哼了一聲,「此人在三秦之地的所作所為,與流賊,與梁國公之倒行逆施又有什麼區別?流賊尚且知道給讀書人留下些許體面,他們卻是半點也無!」
他所說的,卻是孫傳庭與李華宇在各自治所推行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制度。在山東,便是曲阜孔家也是收到了稅吏送來的稅單,上面清楚的標明了按照統一累進稅制度,衍聖公府應該繳納的錢糧數目。
「哼!幸好此次朝中諸公令梁國公將上海商貿區範圍擴大,以便於賑濟災民的方略,李某人未曾敢說個不字,不然,吾等江南士子,勢必要痛罵其人一番!」
旁邊的幾個同伴互相之間交換了一下眼神,對於此人的言論都是十分不屑。
「少爺,少爺!您還在這裏喝茶?家裏來信了!出大事了!」那秀才的僕人跑得滿頭汗水,衝進茶館將一封書信塞到了秀才手中。
「前日航船帶來家裏少奶奶的信!」
秀才的家書之中寫的很清楚,這次商貿區擴大範圍,朝中大佬大筆一揮,將幾乎整個上海縣和臨近的嘉定、青浦、寶山、楊樹浦等處一併強行劃入。秀才家中名下的數百畝田地、位於城廂外的近千畝荒灘立刻成了寶貝,無數人來登門求購,家中婦人應接不暇,唯恐一個處置不當,要麼自己吃了大虧,要麼得罪了大人物。
所以,請相公見信之後速速回家處置此事!
那秀才看完書信,立刻便是效仿聖人,劍及履及的教導,拔腿便走。
「學兄,學兄,明日還有幾位大儒才子到書院講道,你怎地便走了?」
「去他奶奶的大儒才子吧!老子要回去發財要緊!」
那秀才頭也不回,只管發足狂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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