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的盡頭是一道乾涸的小河床,連綿半月的秋雨將河道填充的溝滿壕平,這條河道就是這樣季節性十分明顯,每當夏秋季節雨水多時就成了河流,一到乾旱時就滴水不見,顯露出河床上大大小小的無數亂石。
近來的雨水多,加上河床所在的地勢較低,附近的雨水都流了進去,所以如今河床中看不見亂石,只見昏黃的河水緩緩向東流去。
當操練的人馬列成橫隊走到校場盡頭時,李過手中的令旗一揮,鼓聲突止,鑼聲代起,橫隊轉身而回。
李過又將令旗連揮兩下,縱隊重新變成一字橫隊;令旗又一揮,橫隊迅速後轉。當橫隊又進到校場邊時,李過正要揮動令旗,卻被剛剛趕到這裏的闖王李自成用手勢阻止,因而司鑼的小校不敢鳴鑼,而司鼓的小校只得繼續擂鼓。旗鼓官心中惶惑,頻頻偷看李過眼色。李過明白叔父的意思,用嚴峻的眼色瞥旗鼓官一眼,說道:「用力擂鼓!」旗鼓官馬上從司鼓的小校手中奪過鼓槌,拼命擂得鼓聲震天。
當初作為跟隨李自成殺出重圍的十八騎之一的谷可成是這三百新兵的領隊將官,手執小令旗走在前邊。當他面朝着將台時,他隨時依照李過手中的旗號指揮部隊;當他背朝着將台時,便根據鑼鼓聲指揮部隊。這時聽見鼓聲繼續催趕前進,他同將士們都疑惑李過也許沒看見已到了校場邊沿,不能再前。人們互相望望。有的人還回頭望望,原地踏步,等待可成下令。可成回頭連望兩次,看見李過的令旗對他一揚,他恍然明白,也把令旗一揚,大聲喊出口令:「向前走!不許回顧!」橫隊舉着明晃晃的武器走下河床,走進河水。這河水深處有半人深,淺處也有膝蓋深,下邊是大小不等的亂石。這隊新兵走過去相當困難。不斷地有人跌倒。但跌倒了就立刻爬起來繼續前進,很快隊形便混亂了起來。
因為鼓聲一陣緊似一陣,而谷可成又高舉着令旗走在前邊,所以這些新兵當中沒有人敢再回頭望或左顧右盼。只管咬緊牙關在水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跋涉。橫隊過了河床。一邊走一邊整好隊形。繼續向高低不平的泥水之中前進,直到聽見鑼聲,才向後轉。回來時。沒人再在渡河時猶豫遲疑,只管跟着谷可成的令旗前進,隊形也較剛才遠為整齊了不少。隨着李過的令旗揮動,橫隊又變成三路縱隊,直到李過指揮的臨時將台前邊停下。
闖王臉色嚴峻,走下將台,先把谷可成從隊伍中喚出,狠狠地踢他一腳,喝令跪下,隨即又喝令谷可成手下的幾名親隨校尉一齊跪下。他對谷可成等一干受責罰的將校看了一眼,然後望着全體參加操練的將士說:
&古常勝之師,全靠節制號令。節制號令不嚴,如何能臨敵取勝?平時練兵,不但要練好武藝,也要練好聽從號令。人人聽從號令,一萬個人一顆心,一萬人的心就是主將的心,這樣就能夠以少勝多,無堅不摧。岳家軍和戚家軍就是因為人人聽號令,所以無敵。臨敵作戰時倘若鼓聲不停,前面就是有水有火,也得往水裏火里跳;若是鳴鑼不止,前面就是有金山銀山,也要立刻退回。在擂鼓前進時,若是有人回顧,就得立刻斬首。當大小頭領的回顧,更不可饒。為什麼要立即斬首呢?因為正當殺聲震天、矢石如雨的時候,有一人回顧,就會使眾人疑懼,最容易動搖軍心。特別是你們做頭領的,弟兄們的眼睛都看着你們,關係更為重要,所以非斬不可。」他又看着谷可成等人說:「今日只是操練,不是臨陣打仗,再說我事前也沒有三令五申,所以我不予重責。以後操練時只要擂鼓不止,再有回頭看的,定打軍棍。起來吧,繼續操練!」
這些在附近山民之中招募的新兵,大多數手裏和身上都是拿着老營將士替換下來的舊雜式裝備,刀槍器械鎧甲和老營將士相比簡直就是如同叫花子一樣。但是,在這個年月里,手中有一把刀,身上有一件可以遮體的衣服,碗裏有足可以果腹的食物,這些就夠了。
如今闖營的人馬悄悄的擴充到了三千多人,雖然仍舊沒有恢復到闖營的最巔峰時期,但是兵貴精而不在多的道理,闖營的將領們都很清楚。
一面利用在這房縣大山里難得的平靜時間,將部隊好生的操練一番,一面同陳國熹的護衛們一道將附近的各處大小山寨逐一的掃蕩一遍,除了可以獲得糧食金銀布匹等寶貴的物資來補充自己以外,更可以利用這些物資賑濟附近的山民,為自己贏得打富濟貧的一個好名聲。
李自成便這樣率領全闖營人馬平安地潛伏在鄖陽山中,擴軍練兵,休養士馬,派出不少細作往各處打聽消息,只等楊嗣昌追張獻忠進人四川或官軍在川東一帶被拖得精疲力竭,闖營就立刻從鄖陽山中出來大干。
四面八方的各種消息被不斷的收集過來,有的是官府之中流傳的小道消息,有些是市井傳言,有些則是在繳獲的塘報上發現的信息。
眾多的消息來源逐漸的為李自成拼出一副大山外面形勢的圖畫。
他不斷召集手下將領議事,根據官軍和農民軍之間的態勢結合各部官軍之間的矛盾,楊嗣昌和各處官員之間的那點小齷齪,在地圖上不斷的進行推演,計算着下一步形勢可能的發展。
楊嗣昌剛開始督師領軍,就謀劃以蜀地險要來困住流賊,稱蜀地險遠,極邊遠的地方則是松潘那裏的諸多蠻族,他所謂的四正六隅十面之網,核心便是集中兵力壓迫流賊。逼他們進入蜀地。蜀地能守則守,不能守就放棄涪州、萬州、雅州、松州等地區,使敵人深入。(這一招,在幾百年後,曾經有一位同樣用過,他打算把一支軍隊逼進這個絕境,不是變成石達開第二,就是利用這裏的雪山草地來消滅這支軍隊,但是,在這支英雄的軍隊面前。他的如意算盤失算了。)
他的佈置是以陝西秦兵斷絕棧道。兵臨白水守衛;以雲南滇兵屯駐曲靖,扼守白石江;他自己率大兵從後掩擊,把流賊驅趕入松潘諸蠻族生活的地方,可以將流賊置於死地。楊嗣昌又害怕蜀地門戶關隘堅固。敵人情急之下掉頭和官軍決戰。於是將凡是蜀兵中的精銳強旅。都調離防備別處;四川巡撫邵捷春麾下只有羸弱的士卒二萬,鎮守重慶。
而這樣的佈置,當然不會得到四川地方的配合。巡撫邵捷春就曾憤怒的說:律令中說假如失去一城,巡撫就要獲罪,如今把整個蜀地都送給流賊,督師這麼做就是要殺我啊!為了不使四川成為楊嗣昌建功立業的犧牲品,四川的官紳們,從邵捷春以下盡力爭取,但卻沒有絲毫的結果。
於是,便有了這樣的傳言,說楊嗣昌是湖廣常德人,出於私心,因此不想流賊有一騎一卒進犯蹂躪楚地。於是便起了以川為壑的心思。
將帥之間如此勾心鬥角互相拆台,剿賊戰事能夠成功才怪!
張獻忠和羅汝才利用四川巡撫邵捷春分散兵力防守許多隘口的弱點,於九月初六,突然全力向四川官軍進攻,連破幾個都是只有三四百兵力防守的隘口,進至大寧河邊,逼近大昌。邵捷春驚慌失措,將防守大昌的責任交給副將邵仲光,自己則是趕快轉進到夔州,飛檄張令和秦良玉火速馳援。這兩個人都是資歷最深和威望最高的四川名將,而且他們的部隊在一個夏季中補充訓練,完整無損。特別是秦良玉所部白杆兵,這一年多來,從寧遠伯那裏得到了大批軍械盔甲的援助,士氣和戰鬥力不亞於渾河之戰時的白杆兵。
如今不僅邵捷春把扭轉川東戰局的希望指靠這一對男女老將和他們率領的主力軍,幾乎整個四川的士紳們都抱着同樣希望。張令的人馬在石砫兵的前邊,相隔一天多的路程。他一面催軍前進,一面飛檄大昌守將邵仲光,說他正在今夜馳援,要邵仲光務必固守三日,等他趕到,將「流賊」消滅在大昌城下,共建大功。
大寧河的三個渡口,即上馬渡、中馬渡和下馬渡,都是進攻大昌的必經之路。邵仲光原是分兵把守這三個渡口,每個渡口的岸上都迅速用石頭修築了堡壘,挖了陷坑,佈置了鹿砦和鐵蒺藜,並在堡壘中安放了火器和勁弩。雖然他很害怕張獻忠,但希望憑仗大寧河水流湍急,河岸陡峭,岸上又有這些防禦佈置,可以固守到張令的援軍趕到
&想,只等張令一來,張獻忠就休想奪取渡口,進攻大昌;即使往最壞的方面說,到那時縱然大昌失守,責任在張令身上,與他邵仲光無干。不料當張獻忠的前哨人馬離大寧河尚有二十多里遠時,守軍便紛紛攘攘,不願聽從長官指揮,更不願替朝廷賣命打仗,原因是欠餉太久,而從邵仲光起,一層一層的長官們剋扣部下和士兵的糧餉養肥自己,至於說盜賣糧草軍械更是司空見慣。
邵仲光聽到了不少從士兵中傳出的風言風語,登時動搖了固守待援的心思。一見張獻忠的人馬來到大寧河邊,擂鼓吶喊搶渡,他一面差人往夔州向巡撫謊報他正在督率將士們拼死抵禦,殺得「流賊」傷亡數百,河水為赤,一面帶着少數親信丟掉堡壘逃跑。防守大寧河的川軍將士們一聽說主將先逃,不戰自潰,大部分散成小股各自逃命,只有少數人追在邵仲光的後邊往夔州逃去。張、羅聯軍幾乎沒有經過戰鬥就搶渡成功,分兵破了大昌,隨即全師向夔州方向前進。
四川總兵、老將張令正在馳援大昌,得到大昌失守的消息就立即停止前進,在一個叫做竹菌坪的地方憑險紮營,堵住義軍西進的道路,並且以逸待勞。打算在這一戰鬥中建立大功。,張令是以前跟隨奢崇明的降將,年齡七十多,還能馬上使用五石弩,射中必然貫穿革甲,忠勇善戰,軍中號稱神弩將,邵捷春倚重張令。然而張令性情輕敵,秦良玉的白杆兵也正在火速向這裏開來,使張令更加膽壯。
在他到達竹菌坪的第二天上午。張、羅聯軍的前隊兩千騎兵來到了。他立馬高處望了一陣。看見張、羅聯軍部伍整齊,旗幟鮮明,人馬精強,特別是張獻忠所部西營兵馬。更是堅甲利兵。便在心中決定了主意。吩咐將領們不許出寨。如敵來攻,只以銃炮和強弩硬弓射退便了。吩咐畢,他便回到寨中休息。左右將領紛紛向他建議:趁「賊兵」初到。一則疲勞,二則立腳未穩,趕快出擊,可以獲勝。但張令胸有成竹地說:「你們儘是瞎嚷嚷,亂彈琴!本鎮活了七十多歲,一輩子打的仗比你們走的路還多,難道還不知道該如何對敵?你們不明白,今天來的有張獻忠,不光是一個羅汝才!張獻忠龜兒子是個狡賊,也是一個悍賊,今春在柯家坪,老子因為小看了他龜兒子,幾乎吃了大虧。這一支悍賊新近打破了土地嶺,前天又打敗了邵仲光,破了大昌,銳氣正盛。馬上出寨去同他們廝殺,沒有便宜叫你們揀。你們只守隘口,不出戰,一天兩天過去,等他們鬆懈啦,銳氣消啦,狠狠地去整他們。全川父老的眼睛都在望着我們。這一仗我們必須打好,奪得全勝,方能上對朝廷,下對全川父老!」
第二天,辰牌時候,竹菌坪寨上守軍看見了攻寨的西營人馬換成了曹營人馬,部隊不像西營嚴整。大約未初辰光,人們向張令稟報說羅汝才的人馬已經十分懈怠,部伍散亂。他走到寨上望了一陣,看見羅汝才的將士東一團,西一團,坐下休息,有的在玩葉子戲,有的正在吃飯,有的等待吃飯,而有些人將鞍子卸下,讓戰馬隨意吃草。張令看過以後,眼睛裏含着十分輕蔑的微笑,回頭向跟在身邊的一群參、游將領問:「此刻怎樣?你們各位隨老子立功的時候到了吧?」
將領們精神振奮,請求立刻出戰。張令又傲慢地笑着說:「不出老子所料,果然一過中午,羅汝才這龜兒子的軍心懈怠,成了一群烏合之眾!」他向中軍問:「石砫兵啥時候可以來到?」
中軍回答:「回大人,前隊兩千人離此地只有十里。秦帥率領大隊在後,離此地大約不到二十五里遠。秦帥正在催軍來援,很快可到。」
一個將領問:「大人,還要等石砫兵麼?」
張令用鼻孔輕笑一聲,說:「算啦吧,不必等待啦!這一個勝仗咱們自己獨得吧!你們不是早就眼饞曹操營中的輜重器械財物了?」
聽得張令這番話,不由得他身邊的軍官們轟然一陣大笑。
&是張將軍?請張將軍單獨說話!」
安排好了作戰部署,張令領着自己的部下出寨迎敵,準備一戰擊破曹操的部隊,再趁亂掩殺過去,大破張獻忠和曹操的聯軍。
將曹操的散落在各處的部下打得望風逃竄後,張令和他手下一干參將、游擊之類的軍官卻忽然見單人一騎從曹營逃竄的軍馬之中躍出向他們這邊奔來,就心中感到奇怪,注目等候。不約而同地都猜想着大概是羅汝才派他的親信前來轉達願意投降的話。
他卻不知道,這個白馬錦衣的年輕小伙子正是張獻忠的養子,著名的張玉兒張定國。等張定國駐馬以後,恰是面向西南,一片深秋的斜陽照射在他的臉上。他雖然作戰勇猛,卻生得十分清俊,二十歲的人看上去只像十七八歲。張令平素聽說羅汝才貪酒好色,想着他必定也好「男風」,看着這「美少年」玉貌錦衣,銀鞍白馬,不禁從嘴角露出來一絲會心的笑意。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聽見那「美少年」在白馬上又高聲叫道:「請張將軍趕快到陣前說話!」
&將軍便是四川總兵張令,你這賊子,有話便講!」
在幾十個家丁的護衛簇擁下,七十多歲的老將軍張令策馬而出,鬚髮皆白的他,被深秋的冷風吹動着胲下的長髯,倒也頗為威風。
張定國在馬上微微一笑,說:「聽說將軍善射,今日敬以一箭相報,望乞笑納。」
弓弦響處,一支鋼製三棱箭頭被快速的發射出來,張令心中大叫一聲不好,卻也晚了,這一箭正中他的頸頸,透頸而過。
&
張定國將銅胎鐵臂弓掛起,抽出掛在馬鞍上的絕戶刀,呼喝酣戰,領着自己的幾十名親兵,直奔張令的那些家丁護衛猛撲過去,他的身後,是數千早已埋伏在樹叢竹林之中的張、曹兩家聯軍。
張令所部潰敗!(未完待續。。)
&假期歸來,恢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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