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低頭一嘆答道:「到得此時無衣無食無有家人僮僕無有綿衣車駕那名利心反而淡薄許多。每夜凍餓難捱之際想起那些起而造反的賊兵未嘗不是餓極了冷極了的人!咱們二人身為大明內閣輔、次輔一心黨爭收受賄賂上對不起天子下對不起黎民。又以衣冠以事蠻夷雖死而莫贖矣。此次只盼能重回大漢家國返回故里看看家人然後尋新朝官府自以此身抵罪待死方能一贖前罪。」
「兄言甚是弟每常思已前過亦是愧悔無極今番得脫性命一定投官自以補前衍。」
兩人談談說說在路邊尋了幾顆小樹剝下樹皮在口中嚼食以抵擋胃中絞痛。一面往來路急回不停此時心情興奮提起勁頭來不過兩個時辰便已回到清早的宿營之處不遠。兩人看到營內煙火均是興奮一面吹呼大叫讓各人準備起身一邊碎步急跑往眾人烤火處直奔。
待跑的稍近一些溫體仁眼尖立時呆住不動再也不前行一步。周廷儒心中奇怪卻不理會自已稍走幾步卻見早晨走時還向火而烤的諸人全數歪倒在地各人身上均是鮮血淋漓已是死的僵直。
略微檢視一番便知端底。卻原來是周道登今日越虛弱忍受不住。白日間就拿出馬肉乾烤食其餘諸人見肉起意先打死了他繼而又互相爭食你戳我砍一夥子人互相拼鬥已是全數身死當場。
兩人看到如此慘景原本還溫馨興奮的心思已是蕩然無存。相視苦笑一眼均是頓足嘆道:「眼見前面已是光風霽月一片坦途這幾人卻糊途至此!」
雖如此說卻均是凜然自忖:「若不是我出去探路知道前面就有村莊留在此地看到人搶奪食物我能忍的住不動手麼?」
當下收拾好這些人遺留下來的物品撿起幾件帖身飾品以為信物。又因天色已晚兩人體弱不敢在晚間走路唯恐迷失道路。因又艱難多尋了些柴草點起火頭兩個舊明大臣相擁而臥擠在一處睡了一夜。
第二日天色一亮兩人分食掉周道登遺留下來的肉乾參片向着昨日踏出的足跡一路行去。一路上你攙我扶踉蹌而行。得到傍晚時分終於走近那村莊的路頭。看到莊內有炊煙鳧鳧升起兩個喜極落淚也顧不得擦試跌跌爬爬往莊內行去。到得第一戶人家門前便慌忙拍門叫喚引的那人家內的狗兒不住叫喚不多時整個莊上數十戶人家的狗兒一齊叫將起來甚是吵鬧。
若是以前這兩人聽得這麼鬧騰只需略一皺眉自有成百的家丁豪仆上前斥責這些人家將狗喚住若是稍遲不免就是拳腳相加。此時聽聞這些狗叫又感覺到房內有人慢慢走近前來應門這兩人聽的真切直如同天籟之音一般。
兩人聽得那房內腳步聲越來越近竟致緊張的全身微微顫抖溫體仁只覺得兩眼一陣陣黑又是一陣陣的頭暈心裏只是在想:「這會子可不能暈了那也太過丟臉。」
待那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兩人定睛一看正是想像中的一個莊稼漢的模樣年紀約摸與他們差不多大手腳卻是粗壯有力青筋暴起兩隻眼睛卻是煙熏火燎般流淚不止。若是平時這兩人如何能將這螻蚊一般的農戶看在眼裏此時卻如同見了如來佛祖一般。當下整衣揖齊聲道:「這位老丈晚生等有禮。」
那農戶呆立半天方知道這兩人原是在向他行禮。當下嘻然一笑答道:「兩位秀才俺也有禮。」
一邊掌着油燈將兩人往房裏讓一面說道:「適才正在引火燒飯熏的兩眼難受。正沒道理偏兩位秀才駕到這個真是……」
他憋了半天才想起來大笑道:「嗯是了是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周溫二人哪裏與他計較這麼許多隨他進房之後北方人性喜燒坑此時這兩人已被讓到坑上坐定。只覺得全身上下溫暖之極一股股暖流溫繞全身當真是說不出來的舒暢。
他二人都是南方人卻也知道北人好客況且村夫農婦最喜來客並不如同城市小民一般傲客。當下也不客氣先是喝着大碗粗茶繼而又與那農夫及其二子一同進食雖然一般提粗糧糙米吃起來卻很是香甜一直到那戶人家鍋中見底這才做罷。
溫周二人雖然疲累吃飽飯後又在這暖坑之上兩隻眼皮不住打架。卻勉強提起精神與這農夫虛與委蛇閒聊片刻。周廷儒因見這農家內雖算不上家徒四壁卻也是除了一張坑幾張破桌爛椅之外再無別物。因長嘆道:「老丈生活想來很是辛苦此次相擾甚是過意不去。」
也不待那農人說話便從衣衫夾層中掏出精心收起來的幾枚崇禎當年御賞的金瓜子向他道:「些許薄贈不要嫌少才是。」
那農夫也不推讓當下接將過來在手中略一摩擦那金瓜子便閃閃亮。他到也識貨因笑道:「這原來是金子!」
略微打量一下兩人也不多話只道:「俺老婆不在正好方便大夥擠在一處睡覺天寒地凍秀才們想必累了我去添點兒柴火便可以安睡了。」
「這般天氣夫人亦遠出了麼?」
「不是鎮子裏漢軍交派下來漢軍衣着單薄着令永平府各處急備禦寒衣物咱們村子裏也攤着婦女們都集中一處趕製冬衣去了。」
溫體仁嘆道:「新朝氣象不該如此農人生活本就不易怎可如此攤派。」
「秀才大爺這便是說的不對。漢軍雖然攤派不過棉花布匹都是將下來中間也無人敢剋扣。加工一件成衣出來都有厚賞。況且先是吳三桂鎮兵過境其間夾帶着關外幾十萬百姓好不容易安穩下來又是滿鞍子過境騷擾搶掠。他們入關之後又有幾十萬畿輔一帶百姓流落此間無衣無食。咱們永平府一向窮困哪裏負擔的起。若不是漢軍趕到放賑濟只怕連餓帶凍這方圓幾百里要死多少人?兩位今晚吃的米飯還是前陣子官府下若是不然咱們鄉戶人家哪裏吃的起大米!」
他嘖嘖嘴披衣出門前去尋柴火來添火一邊走一邊說道:「可惜的是米咱們北方人吃不慣他若是些白面蒸些饃饃包餃子那可多美。」
周溫二人聽的好笑一面困意上來立時躺倒睡覺片刻間鼾聲如雷一覺好睡直至天明。待第二天天亮悠悠醒轉正欲出門卻見村頭來了一隊兵馬兩個注目一看已是驚駭莫名。
那一隊漢軍卻是自南方調來原是駐防襄陽周近的廂軍。帶隊的乃是一位將軍正好路過此地那農人天不亮便出門告半路遇着便將這群漢軍引來抓捕這明顯是前明逃官的兩人。
周廷儒眼見對方身着黑色長襖頭戴漢軍制式圓盔胸佩的卻不是騰龍鐵牌乃是廂軍特有的長戈與盾牌搭在一處的標誌他久看軍報知道這是漢軍的地方守備部隊。雖然如此卻也是衣甲鮮亮神采軒昂兼之又全是騎馬而來卻教他們如何逃走?
當下憤憤然看了那引路的農人一眼兩人整理衣衫迎上前去。見那漢軍將軍仍是騎在馬上並不下馬兩人覺得自尊心很受傷害當下俱是冷哼一聲。昨日他們肚皮未飽身上冰冷是以俱是謙卑此刻肚中不飢身上暖和便又情不自禁將前明閣部大臣的架式端將出來。
那將軍卻是在鳳陽之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李岩。張偉因其戰功原本是要將他與心腹手下改編入漢軍補充陣亡的漢軍編制李岩本人亦可由廂軍將軍轉為漢軍將軍地位一下判若雲泥。只是李岩慮及明朝已亡當年反事亦可消彌。漢朝大舉救災使民工興修水利抗旱滅蝗。原本在明朝可使百萬人逃難的災患在漢朝不過略費周折就可無事。他本是書生並不願意戎馬一生渡過是以婉拒帝命仍然以廂軍將軍的身份從師北伐只待天下太平之後或是即刻退伍返鄉或是以將軍一職終老也就罷了。
此時他看到眼前的這兩個中年書生傲然直立於前雖然模樣很是狼狽卻仍是不改富貴驕狂氣質。當先那人雖然衣衫破舊頭上的頭巾正中卻仍是鑲嵌着一塊上好方玉手中和頸項間亦是白潤細膩顯是身處上位養尊處優之人。雖然見兩人仍是拿大他深知明朝官場習氣卻也並不惱怒只笑問道:「這兩位想必是前明大臣這便請報上名來吧?」
「學生乃是大明內閣大學士周廷儒見過將軍。」
「學生乃是大明內閣大學士溫體仁見過將軍。」
這兩人雖然問候行禮神色間卻是努力做了不卑不亢模樣。雖然知道罪不可免心中亦有領罪打算到底是多年高官做將下來傲氣仍是難免。兩人被困於此心中卻暗暗慶幸將來史筆上記錄也是落入漢軍的將軍之手。若是被尋常小吏捉住將來史書有載也是太過丟臉。此時昂報出自已官職姓名也是讓這尋常將軍不能處置送往漢帝面前縱是死了總算也不曾受刀筆史之辱。
卻見李岩聽得兩人名號只是略一皺眉便道:「你們曾經身附東虜本朝不能任用。這便隨我回將軍府給你們蓋上關防印信回鄉去吧。」
見他們吃驚李岩又解釋道:「陛下有令當日北京失陷之日前明眾官雖然投降不過有些是實心投附有些事出無奈希圖保命耳。投誠日短不曾為害天下姑且赦之!然則此輩甘心投效蠻夷不可再用凡前方捕獲前明舊官不論官職大小一律還回鄉交由地方官看管若再生事全家往南洋煙瘴地面。」
他微微一笑撫弄着自已腰間劍柄向他們笑道:「雖然兩位身為閣院學士不過亦脫不了陛下赦旨中的範圍。這便隨我去辦理關防回鄉去吧。」
兩人如墮夢中糊裏糊塗上了這位將軍送過來的戰馬隨着這隊漢軍穿過村莊集鎮一直趕到永平府城乃止。
因見一路上百姓行人不斷雞鴨豬牛在路邊隨處可見偶有漢軍官兵路過行人百姓亦是不驚。又有些身着青綠官胞頭戴角巾鈔帽的官員指揮農人在沿途挖溝修路喝號勞作甚是熱鬧。
溫體仁忍不住向李岩問道:「敢問將軍這些都是官府下派的徭役還是亦撥款而行?」
「漢朝無徭役凡有差遣工程俱是由官府按工給價。」
「聽說南方每年俱是如此河南、山東等新附之地亦有大工漢朝如何有這麼許多的銀兩?」
「別的不說江南有絲廠過千家南京港口每天出入海船過百艘每船絲出海便是半船的銀子回來。陛下又很重農桑以孫大學士的農書為本加之自海外運回的諸多新式農物以牧場、農場、桑場養殖活物。不但銀錢湊手就是穀物畜牧亦是滿山滿谷。」
說到此處李岩不禁微笑向這兩人道:「歷來新朝建立總需若干年後政治清明元氣漸復百姓方能富庶。現下這般除是北方還有些殘破西北還有流賊禍亂百姓窮苦。自此之外漢朝治下米糧滿倉銀錢滿庫已是未之所的盛世!兩位安心回家渡日為富家翁不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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