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輅是個寬厚人,按迷信的說法,據說他不妄殺一人,所以一生子女頗多。對於天然呆他也是極寬容,只是說她家教太嚴,事實上應該說她實在太過遲鈍才是正理,但商輅卻不忍這麼說。
丁一聽着苦笑拍額:「完蛋了,哪裏有準備?若不是姚大章把你沒過門的弟媳接過去,我這明天花轎還不知道怎麼抬呢!」請帖都還沒有發出去,什麼廚子、食材?扯吧,再說結婚這事丁一當真不懂,就當刑警的丁一,女友倒是有,這婚也是沒結過的,買不起房子的貨,誰放心把女兒交託給他?、
商輅拍掌笑道:「看來為兄倒也不算多事了!」說罷對邊上侍候着隨從說道,「騎馬回去,準備好的一應物品都教人即刻送過來。」那長隨連忙應了,匆匆向丁一行了禮自出去辦事不提。
然後商輅卻又對丁一說道:「如晉不必過於擔心,這請帖為兄問了宅里的僕人,他們都不知道此事,為兄倒已幫你弄妥……」說着摸出一份請帖,遞給丁一看了,把丁一又嚇得心頭一動。
無他,這筆跡,若是有千百年後的儀器放大來對比,或者是能看出區別,但就肉眼來看,根本就是丁某人的筆跡無疑!其實對於商輅這個怪胎中的怪胎,天才里的天才,真還不算什麼事,後世就有人評他的書法,說是「此冊若掩去文毅之名,以為吳興真跡,識者也難以辨」。
名家的筆跡他都能寫到難辨真偽,何況丁一這小小秀才?
若是丁一削根鵝毛寫出一行鋼筆字,大約還能算是給商輅出個題目。至於丁一所認為的,這軀體前任留下來唯一的遺產——那一手毛筆字極為漂亮,其實不過也就是臨顏體魏碑罷了,對於商輅真不是個事。
「二兄你手頭寬鬆吧?」丁一禁不住問了這麼一句。他真擔心要是商輅手緊會不會跑去借錢寫上自己名字呢?這要是拿着欠條跑上門來,自己真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啊!怎麼會跟這怪胎中的怪胎結拜呢!
商輅有點不明白,但還是點了點頭道:「還算略有積蓄。三弟手緊麼?為兄倒是可以……」
「不、不。只是怕兄長為小弟花費太多,不若先放些銀子在二兄那裏,也好支付這許多的費用。」丁一連忙把話兜了過來。
這一晚丁一方才一沾床,便立時睡了過去,倒不是這幾天和那五十軍卒行軍勞累,而是回來這一晚經歷了太多事,讓他有點頭大如斗。話說人生之中,無論如何,結婚都是算大事來着,偏偏忠叔也不是身邊沒個商量的人,丁一自己又遇刺跑去挑選軍士,結果一回來才發現。要沒這兩個結拜大哥,自己明天的婚禮真成了笑話。
而似乎上天就要跟丁一這場婚事開玩笑一樣,第二天丁一剛一起床,劉鐵就火燎火焦跑過來:「先生,您快些來,宅院門口吵起來,兩伙人快要打起來了!我去勸他們離開。沒人拿正眼看我的……兩伙都穿着光鮮,不知道為何要在咱們門口吵架,真邪性啊!」
丁一想着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匆匆洗漱了跟着劉鐵出到前門來,果真兩伙人都穿得光鮮,正在那裏吵着,有人說道:「此乃我輩士林中人的喜事,干爾等鷹犬何事?休來這裏糾纏。速速退去!」那邊又有人道,「先人板板的,爺今天不跟你們這班酸丁動氣!要不他娘的全扔進北鎮撫司的詔獄裏,去你娘的!」
真是各說各的,雖然還沒動手,但是那氣氛正在慢慢升級,動手的事幾乎可預見的結局。
丁一皺着眉頭走了過。伸手捅了捅前面那位仁兄的後背,對方不耐煩地甩開丁一,嘴裏還說道:「怕他個鳥?這班酸丁還能翻得了天不成?快些把他們哄走,一會賓客來了。攪了侄少爺的婚事,就是我等的罪過了……」
看來這位應該是王振手下的人馬吧?丁一搖了搖頭,又去拍了拍另一夥中某個人的肩膀,那人一把扯住丁一的手,熱切地說道:「兄台,今日無論如何,不能讓這閹黨得逞……如晉兄滿腹才華是我等士林中人,他結義大哥二哥,更是士林之中年輕一輩的領袖人物,你我讀書人便該同氣連枝,萬萬不能容得這班鷹犬來壞了他的名聲!」
丁一真的不知道做什麼反應了。
這是伸直了胳膊都不知道往哪掄啊,打誰好?怪誰好?怪那些廠衛的人麼?說句不好聽的,那才是丁一的根本啊,要沒有王振,別說理會丁一,連罵都沒有人會來罵吧?就是一個有資格舉監的舉人來罵容城的破秀才都是件丟份的人好不好,別說一大堆舉監生上面來罵丁一!這一點丁一是很清醒的,當眾罵廠衛的人是必定不行;
那麼怪這些幫他迎客的舉人們?開什麼玩笑,那就是直接往閹黨那邊站隊了,那丁一折騰本天,弄得勞心勞力又是辭官又是販賣皇漢理論幹什麼?不就是為了能讓自己在士林站得住腳麼?自絕於士林的事是肯定不能夠做的……
「丁一感謝諸位了!請大夥聽丁一說兩句可好?」丁一實在無法,只好甩開那位仁兄的手,示意劉鐵把門房的馬扎拿過來。
誰知這下更忙了,那邊士林的人馬,紛紛作揖:「恭喜如晉兄!賀喜如晉兄!」那人說着便是一揖到地,丁一連忙也是一揖到地還了禮,方自直起腰來,這邊卻有人說道,「如晉兄不以相貌取人,堅守父母之約誓,卻是我輩學子典範,尾生抱柱莫過如是!小弟在此為如晉兄賀!」說罷又是一揖到地,丁一隻好又是還禮,四五次之後,他已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出來門口?讓他們打不就好了?只聽得耳邊又響起,「如晉兄……」、「……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好不容易與這些士子見禮完了,去望另一攤人馬,卻見紛紛跪在地上,口中稱道:「恭喜丁少爺,賀喜丁少爺!」、「侄少爺,小的右千所……」、「……珠聯璧合!小的東廠……」、「小的……」
丁一隻好又過去,彎腰一個個扶將起來,真不比跑一次五公里武裝越野輕鬆啊。
好不容易總算消停,丁一才有機會對那些廠衛一方的人馬說道:「今日丁一成婚,各位的心意我領了,那邊士林的朋友卻也是一番好意,還請諸位千萬忍讓,丁某便在這裏多謝諸位了……」
又轉到士林那邊去,一個個又是作揖見禮,擠出一臉苦笑道:「諸位聽說過,我那世叔要我悔婚的吧?對對,諸位請直言,可有人覺得丁某是依附我那世叔的?」眾士子紛紛搖頭,都說丁一絕不是閹黨,無論是到京師以後的辭官,還是面對王振要悔婚的反抗,都清清楚楚與廠衛劃清了界線。
丁一感激地唱了個肥諾,「多謝、多謝,但如這房子一樣,若是可以,丁一寧可露宿街頭啊諸位!難不成丁一沒有片瓦棲身麼?便是真的如此,我那兩位兄長借間廂房給丁某還是可以吧?但我那世叔是真真實實跟先父換過蘭譜的兄弟,長有賜不敢辭,授以官爵,此乃公器,丁一寧死不從!這種宅院借住之類,又不是國家公器,如何辭得去?他身為世叔,要派人來丁某的婚禮上充當迎賓,丁一又能如何?」現在讓丁一不住這宅院,去李賢家借個廂房試試?大約誰這麼跟他說,他會砸誰吧?只不過丁一現時扯起這種場面話,真是面不改色了,大約說習慣了,熟能生巧的緣故?
那些士子便也靜了下來,卻聽丁一搖頭低嘆了一聲,對他們說道:「還求諸兄可憐丁一,克制一二,卻莫與那幫鷹犬鬧起來,否則丁某那世叔,卻不是又有了藉口,來插手摺騰丁一麼?」
眾士子聽了也能體諒,畢竟他們都是商輅的朋友,又比較認同丁一的皇漢理論,只要低聲罵道:「惡叔!」、「狼親!」之類的,便也沒有再與那伙廠衛的人手生事,只不過雙方各霸着門前的地盤,自成一攤;入得宅院裏,也各自起了桌椅準備登記賓客名姓、喜金之類的。
丁一回到書桌,卻發覺出了一身汗,方自換了衣服,卻聽得商輅在外頭走廊里急急叫道:「三弟!快些、快些!劉鐵你太不懂事了,快叫侍妾進去給你家先生打扮梳頭撲粉……」還沒等丁一對於「撲粉」這詞起異議,就聽得英國公張輔在外頭與商輅見禮。
緊接着那英國公似乎踹了劉鐵一腳,卻罵道:「操你娘,你先生的爹是老子的弟子,丁如晉不認,小忠總是會認的,你信不信小忠回來剝了你皮?攔你娘啊,滾!」然後一大班英國公帶來的,穿着大紅衣服的女人,有老有少的,便一古腦涌了進來,嘴裏都說着各式的好話兒,把丁一按在椅子上,不由分說給他梳頭、穿衣、打扮……
丁一能從北直隸第一條好漢刀下從容脫身,但對這一屋子的女人,他真的感覺到逃脫的絕望了,只能任由她們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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