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住丁一又與張懋低聲說道,「這廝看起來是禍精,今日惡了他恐怕日後會去市井間散佈流言,卻與國公爺清譽有損……小公爺,不若教他知道利害,再打發點銀子,也好使他不敢出去之後胡言亂語。」
張懋煩得不行揮手道:「行行!」只盼此間事了好去玩耍。
幾個武官使了個眼色,邊上那些隨從都是機靈人兒,立時快步搶在丁一面前將他堵住,丁一卻是不怒不急不燥,反倒笑了起來,對那張懋說道:「這世道當真可笑,位極人臣的英國公,看來卻是要賣國了。好,爾等便替瓦刺人做他們想做的事吧,不過是一腔碧血寫春秋,丁某雖無縛雞之力,卻有成仁取義之心!」
那些功狗也不是蠢才,話說真是蠢才也擠不到這位置來討好小公爺,當下聽着丁一的話便覺不對,這已不是草根對權貴的說辭,而是直接拉升到漢賊不兩立的層面——說來得感謝那位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李賢李大人了,若不是他整治風閒,活生生給丁一上了一堂課,習慣於講證據、做心理側寫、整理邏輯鏈的丁一,怎麼也扯不出這道道來。
但往往某些事便是一發不可收拾,如無這幾個功狗煽動,丁一也就走了,偏偏他們要去煽動這小公爺來留難丁一,這回聽着丁一話里有骨頭想喝令那些隨從停手,小公爺卻不幹了:「快些把這廝整治整治!」
張懋的話,國公府里敢不聽的,還真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當下那些隨從拳腳齊來,丁一挪閃着挨了幾下,始終還沒還手。別說現在他這身軀只能發揮出全盛兩三成的水準,便是全盛之時,丁一也不是什麼高手,特種兵講究的是殺人,不是什麼狗屁過招。出手,你便要死。沒有什麼你一拳我一腳打上十二回合的概念。但丁一可能在這英國公府的門房把這幾個豪門惡僕一古腦殺了麼?
當然,若要奪路而逃丁一卻是可以做到的,在那幾個隨從出手之前他絕對可以完成,但他看到了門外一頂八抬大轎堪堪停住,又聽着國公府內有腳步聲急促趕來,於是丁一也就不跑了。
「住手!小公爺,快住手!」提着袍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儒生,卻是這英國公給張懋請的西席,這仕途無望的舉人聽着下人來報小公爺正在門房為難一個叫丁一的秀才,這位張懋的家庭老師就心中一沉,他是文人,文人有文人的圈子,至少舉監生們到金魚胡同的事,在文人圈子裏少有人不知曉的,當然,雖有人被丁一煽得熱血沸騰,暗地裏也自然有人對丁一所說的漢人後裔不以為然,認為不過是在那些舉監生面前欺之以方、沽名賣直罷了。
但有一點文人圈子卻是有共識,就是丁一這廝絕對是無風掀起三尺浪的傢伙,若無十成把握,最好是別去招惹他。想想那些舉監生原是去質問丁一,身為讀書人,為何去幫權閹禍害百姓,結果被丁一這麼一鬧騰,倒成了替他揚名。
「小公爺,這人動不得,國子監您知道?國子監的一眾舉監生去尋他的事,結果被他駁得啞口無言,鄭文奎和王佐等人深為折服,四處為這丁一鼓吹揚名……總之,招惹此人於國公府來說,是百害而無一益。」那西席喘着氣斷斷續續跟張懋述說着,最後尤怕自己不夠份量,「若是國公爺知道,怕又要罰您抄書了……」
張懋嚇了一跳,別的不怕,這抄書的活計,除了個別青史留名的怪胎——或者說天才之外,幾千年來就沒有小孩是不害怕的。於是縮了縮脖子,對那些隨從吩咐道,「都散了、散了!給這秀才封點銀子押驚……就這樣,不好玩,我去尋姐姐盪鞦韆去了……」他咕嚕着自顧便要往府里去了。
「且慢。」這時丁一抖了抖身上衣袍,卻開口叫住那張懋,「你便這般走了?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錯了就要認。看你生得高大,莫非其實還是個孩童?」這也是對付小孩千古不易的老辦法,小孩都希望別人當他是個大人。
張懋聽着漲紅了臉,卻回身道:「本少爺自然是個男子漢!你這秀才想要怎地?打便打了,難不成本少爺還得給你賠個不是麼?你擔當起麼?」
「很好,七拳五腿,小公爺您記清楚。」丁一儘管沒有還手,但始終護着頭臉和要害,其實也就是手腿上挨了幾個,臉上卻仍舊是燦爛的笑容,「學生以為,小公爺錯了最好還是道個歉算了,不然的話……」
「不然又怎麼樣?」
張懋昂起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作派。
丁一點了點頭:「不然以後醒悟了,磕頭認錯,怕就有些尷尬了。」
這時那幾個武官和張懋都大笑起來,紛紛說這秀才真箇讀書讀傻了。倒是那西席低聲勸了張懋一句:「小公爺,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
「行了!好煩啊你知不知道?」
張懋雖年幼卻生得高大,一把就將那西席推得踉蹌,只顧往府里走去,嘴裏還咕嚕道,「腦殼都壞了,這些讀書人……得跟父親大人說說,不能讓俺讀太多書,要不也跟他們一樣變蠢了……」
這時那八人大轎邊上跟着的管家下人上前來投帖,門子看了擠出一個露了八顆牙的笑臉,卻是不敢收帖子遞了回去,連忙一串小跑進去稟報。
西席長嘆了一聲,走到丁一身邊對他道:「丁朋友,卻莫與小公爺計較,其實小公爺只有九歲還是個孩子……」
還沒等丁一接上話,又有下人按張懋的吩咐封了足足二十兩的銀子,擲在丁一跟前,笑道:「嗟,酸丁,這頓打挨得值啊!」
待得那下人離去,西席搖頭道:「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行了,這位朋友,你也不必為那小公爺多做掩飾了,沒事,在下皮粗肉糙,打也便打了,算不了甚麼。但丁一雖卑微,卻也懂威武不能屈的道理,便是殺了我,卻也不敢資敵賣國!自古漢賊不兩立,敢灑熱血寫春秋!如此而已。」丁一拍拍那西席先生的肩膀,笑着這麼說,便轉身向門外而去。
那西席聽着這話卻是心頭髮寒,看來這丁一是絕不打算這麼算了啊,別說,人這栽贓還真能栽到份上!丁一來京師幹了什麼?不就是壓了瓦刺馬價麼?丁一進京到現在跟國公府有什麼瓜葛?毫無相干,現在挨打,人就硬說是英國公要資敵不成遷怒於他,這不管是不是道理,這話往市井之中一散佈,英國公府的名聲怕比夜香好不了多少!
「丁朋友!丁朋友!看在讀書人的份上,無論如何,且等我半炷香的功夫!」說罷又提着袍襟往府里奔去,可憐這國公府佔地極廣,這西席先生一個真真正正的讀書人,跑來跑去真箇是上氣不接下氣,但他不得不跑,這等事情如果不報與張輔知道,日後出了什麼事,誰擔當得起?
丁一沒有說什麼撩起長袍在門房重新坐了下來,他倒不是真要去嚷嚷什麼英國公通敵之類,這種話也就唬唬小孩子和那些功狗,真出去嚷嚷能有什麼用?除了給國公府弄點不大不小的、不痛不癢的黑邊新聞之外,就是招惹一班勛貴滿滿的惡意吧?
雖說半年後的土木堡那班勛貴沒幾個倖存,但這半年丁一還有許多事他要辦,這班子勛貴要不時抽冷子來一下,丁一還得花心思去應對不是?受了冷眼、挨了幾下拳腳就要報復,這樣的人除了在小說里,要不看怕是在世上活不了多長或是活不出人樣的——生命中所有的時間都用於如何報復去了吧?
丁一不至於弱智到這程度。
話是說給聽得懂的人聽的,如果面對那些武官和小公爺,丁一壓根就不會開這個口,挨上幾拳丟臉就丟臉,老老實實走人——大把的時間報仇,只要土木堡事變把英宗救出來了,有了政治本錢,到時弄個十來歲的勛貴,有的是辦法。
但這位明顯是西席先生的讀書人,丁一卻就把這話拋將出來。
這時國公府內雜亂腳步響起,一大堆人快步小跑出來,緊接着便是中門大開,眼看那位英國公張輔也就是當時去金魚胡同丁宅的張老俠,七十多歲仍舊腰板筆直迎了出來,口稱:「失禮、失禮!」其實哪裏失禮?遞了拜帖不消片刻主人就迎了出來,又是一班僕役在身後立着規矩,又是大開中門,來去不過是客套話罷了。
門外那八人大轎里也走出一位老帥哥來,踱着四方步迎了上去,臉上帶着謙慎的笑意,連連說道:「如何當得起?不敢當、不敢當……」丁一坐在門房心裏暗暗吐槽,不敢當?不敢當你這廝坐在轎子裏直到人家開了中門才出來,簡直是掐准了點的,還不敢當呢!
那老帥哥與英國公張輔便客套了一番,方才入得內去,自有國公府的僕役去安置那老帥哥的一眾隨從轎夫不提。丁一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卻便聽得府內傳來那張老俠也是英國公張輔的咆哮:「你這小畜生幹的好事!」
丁一不覺莞爾,先前在金魚胡同還沒見過張老俠暴怒的樣子,這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兩父子差了六十多歲,這脾性倒是一個模子出來。轉眼便見張老俠吹鬍子瞪眼睛快步走了出來,丁一有些無奈站了起來,畢竟老頭兒七十多,就這麼坐着怎麼也不合適。
卻聽張輔見了丁一,氣呼呼站定了沖身後喝道:「滾過來!」便見張懋磨磨蹭蹭走出出來,張輔這老頭兒一把將自己兒子扯出身前,直接按倒在門房的桌子上,拉下褲子就是「啪啪啪」三巴掌,半邊屁股手印通紅。
那張懋倒是硬氣,明顯這看着蠻痛的他站起來自己拉起褲子,眼睛發紅卻硬沒哭起來。只聽張輔說道:「行了,回去給老子抄論語十次,王先生你在邊上看着,不許別人給這小兔崽子幫手。」王先生看來就是那西席先生了,在邊上應了自領了小公爺入府去不提。
卻說張輔衝着丁一說道:「走,跟老夫進去,這事得怪小忠這廝,自個來不了也不把信物給你,入他娘的這叫什麼事?」
丁一微微笑道:「見過國公爺。若無他事,學生告辭。」
說罷就作勢要出門去了,張輔把臉一沉這倒是丁一在金魚胡同見到時的表情了,威嚴之中帶着冷血的味道,言語中似乎說得親近其實每一句都是緊緊扣住丁一:「怎麼?不就挨了幾下拳腳麼?張懋算起來也是你的師叔輩的,教訓你一下又有什麼大不了?便算這事是老夫有錯,方才不也當你面給了張懋一個教訓麼?你還想怎麼樣?」
「國公爺要打自家孩子便打自家孩子,學生以為打孩子是無益,不教而誅孔夫子似乎也曾經曰過,是不對的吧?但這不關學生的事,故之國公爺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吧。只是什麼師叔輩的,本人卻是不敢高攀,此間無事,還容學生告辭。」丁一這回說罷真的轉身就走。
因為他壓根就不相信張輔叫他過來,會有什麼好處白白給他。
看那記名弟子丁父吧,張輔平素不找,到了征安南要送死時就知道去尋丁父了。這等樣人青史上評價如何不提,單就平素相交來說,丁一真覺得還不如王振那死閹人,至少王振對丁一,還真多少有幾分舊情,不論是送宅子也好,要船要人也好,基本上丁一開了口他都給辦了;至於說丁一幫他查士林之中誰要對付他,那也不是立馬能見效或者說壓根可能查不出什麼東西的事兒。所以丁一感覺王振真的還靠譜些。
拔腳走到到牽馬樁解了韁繩,卻聽張輔跟在身後出來,冷笑道:「你若以為去叫囂……」
丁一轉身抬作了揖,對那英國公笑道:「學生還不至於淺薄到這地步,只不過當時若不這般,怕是見不到國公爺,來了不辭而別,總歸不太好的,所以才有這麼隨口一說。國公爺送到這裏便是了,您還是請回吧,學生當不起啊。」
「曹公果有大才,老夫出來時他便說留不住你,竟是應驗。」張輔突然大笑起來,卻對丁一說道:「曹公有一言相贈,說是你聽了之後自然願意入府相見,小子且聽着:可知容城窘逼源於何處?」
丁一聽着心頭一震,只是面上笑容依舊,卻對張輔問道:「不知這位曹公卻是什麼人?」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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