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來季節,山野之中草木生發,幾朵牽牛花在草叢邊開得燦爛,卻被碗口大的馬蹄猛然踩了下去,連周遭的泥土都深陷,但那牽牛花在馬蹄坑裏,似乎還有着不甘心,想要再抬起身來,卻又是一隻馬蹄踏下去,左右崩塌的泥土,一下子就把那花朵埋得結實,再無半分生氣。
二千騎兵呼嘯而來,在這個年代,他們就是沙場上的王者,或者論騎術,未必有關外韃子那麼強悍,但在這廣西地界,他們絕對就是唯一的王者,無所抵擋,他們並不彎弓,不知道是馬術不足以在馬上騎射,還是義軍出身的他們,有着一往無前的勇敢,自信手中的長刀,實以劈開一切的阻攔。
濕土被高高地拋起,春日的山野在這一刻,戰馬的蹄聲遮盡了風聲,長刀耀映着日光如雪。一百步,不過是兩百米,須臾便至!他們望着遠處那二千來人的步卒,排列得極整齊的陣容,這等花架子,於沙場上,有甚麼用?幾乎所有衝鋒之中的義軍,都不約而同地流露出這樣鄙視的眼神。
「第一列,跪姿,預備,放!」胖球下達了命令,而何麻用力地敲動着軍鼓,以讓每一個雷霆書院的學生都聽到這號令,七十發鉛子便在這口令聲里,隨着槍口噴出明亮火舌,向前方齊射而出,而緊接着的命令是,「第二列,立姿,預備,放!」隊列的前沿,白色的煙霧籠罩了剛剛發射出子彈的前兩列學生。
「第一、二列。手榴彈,預備,投!退後!第三列。預備……」肥球並沒有死板地採用三排輪射戰術,在第一、二列發射以後,他馬上下達了投彈的命令,一百多枚手榴飛擲而出,這可是硝*基裝*藥,要遠比關外密雲前衛與朵顏衛戰事時那些黑色火*藥的手榴彈強悍得多。
在十五六步也就是三十來米的距離上,一百多顆桔黃的火花迸開。似乎是那些被馬蹄深埋進土裏的牽牛花的復仇,圓錐型的預備破片飛旋而出,將至少七米直徑之內的人馬洞穿。三、四十米這一段路面上,在震耳欲聾的連續爆炸聲後,陷入沉默。
沒有什麼過多渲染,也沒有一匹半匹垂死的戰馬不甘的長嘶。來映托出沙場的悲壯。
這裏不是關外。此處是多山的廣西,這個地方算是寬廣了,也便堪堪七十來人擺開隊列,一百多枚手榴彈擲過去,按每顆手榴彈三米半的最少殺傷半徑來算,每顆手榴彈殺傷面積接近四十平方,而事實上幾乎不到八平方就有一顆手榴彈爆炸,三百多塊預製破片橫飛!絕對是超飽和的攻擊。
在這種攻擊之下。什麼都沒有,只有沉默。
不是如死的沉默。是死。
「放!退後!」肥球下達了動令,而何麻也敲動了軍鼓,第三列的學生扣下了扳機,七十多顆子彈向前方飛出。而當肥球下達了,「第四列,跪姿,預備……」那些從肇慶過來的新軍,並沒有什麼太大騷動,他們機械地重複着前面那三列學生的動作,除了在肥球下達「放」的動令時,有三個人把忘記取出的槍通條打了出去之外。
軍鼓在敲擊着,發射完之後的士兵不再後退,而是後列的士兵向前一步,然後再進行發射。山風凜冽,白色的濃煙不多時便被風吹散,於是便顯露出一地的人馬屍骸,象是一窯燒壞的瓷偶,破碎而色彩斑駁,鮮血滲在土地里,把綠草的根部染着,看上去象是地獄裏的植物,濃厚的血腥味混着硝煙,把那列剛好向前一步的新軍,熏得大多嘔吐起來,緊接着後面的新軍也開始被傳染一般作嘔,以至於肥球不得不下令重新整隊。
莊飛看着心中暗叫不妙,連忙對着那些發呆的民壯喊道:「懷集民兵,頂上去啊!外鄉人在給替咱們拼命,懷集的兒郎都沒把麼?聽口令,齊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但是本來隊伍就排着比較密,加上那前面的新軍在嘔吐,有人半跪在地上,有人蹲着,有人乾脆坐在地上,一時間,竟就擠不上去了。
沒有側翼空間可以讓騎兵攻擊,但也就沒有空間可以讓那些民壯快速上前來。
至少損失了三百騎兵的鄭昂,鐵青着臉揮動長刀,將身前驚魂未定的騎兵斬落馬下,怒吼道:「佢老母啊!就這麼退?阿鄭認得你,阿鄭手裏的刀可認不得你!跟我上!再沖一次,那班仆街仔頂不住的了!」說着他帶過馬頭,手持長刀便策馬向前。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而鄭昂不愧是歷史上能接侯大苟衣缽的人物,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機會,甚至不惜以身歷險衝鋒在前。那些騎兵大都是義軍的老底子,被鄭昂這麼一罵,那股戾氣也升騰了起來,不少人扯開了衣裳,赤着胸膛狂吼着,跟在鄭昂馬後向前衝去。
肥球一看不禁後背生出寒意來,他只要半炷香的功夫,前頭兩列親軍已經開始起來整隊了,後面的民壯也在擠上前來,只要長槍陣頂住這一輪衝鋒,新軍整好了隊,那一輪輪壓過去,便是排隊槍斃的局面啊!
但他沒有半炷香的功夫,一百步,不過二百米,二百米對於戰馬來說,也就堪堪射出三輪箭的功夫吧。肥球悲哀的發現,明明勝券在握在戰局,就因為一個新軍的嘔吐,而不得不變成大潰敗。
而在桂林府的方向,領着四千人的杜子騰,正由南向北,衝着懷集進發。三百南京書院的學生並沒有如肥球那邊被集中起來,而是被杜子騰分配到到那三千新軍里,充任班排的官佐,行進的隊伍也沒有如肥球那邊一樣,有着人員前後呼喊鼓勁,只有軍鼓聲,腳步聲。
因為有着那三百學生分在裏面充值班排長,使得這支隊伍,要更穩定一些。
在杜子騰身邊充任傳令兵的丁一親衛,騎在馬上低聲道:「展之兄,讓那總兵官戴罪立功把守梧州,是不是不太妥當啊?咱們的人一個也沒有留,那廝看着就不是有血性的貨色,要是侯大苟……」
「那就讓他來嘛。」杜子騰舉起望遠鏡,在馬上張望着,笑着說道,「侯大苟的可怕,不是在他佔了多少地方,而是在於他的軍兵要比大明的軍戶強悍得多。而且侯大苟明顯對於如何治理地方,也是沒有什麼想法的,每每都是破城之後,搶掠了浮財就主動撤出,他也不打算給官軍決戰的機會,你沒聽說麼?他說是『官有萬兵,我有萬山』,他很清楚,如果霸據梧州這樣的大城,是落不了什麼好的……」說到這裏他卻就停住,因為在望遠鏡里,看到有負着紅旗的親衛正往這邊奔來,杜子騰笑道,「前頭看着是有消息了。」
其實,他倒是希望侯大苟來打梧州,把梧州的豪紳大戶再殺掉一些,日後倒是憑白有了許多土地,可以賞給有功的軍士。只不過這一點,杜子騰卻是絕對不會在這裏說將出來,有些事,可以做,卻是不可以說的,這一點他分得很清楚。
「前方十里閘江地帶,看着有大隊人馬剛剛行過去,至少有五六千人的光景,頭兒領着其他八個兄弟正摸上去查看,教我先回來復命!」那親衛奔得一身的細毛汗,連胯下戰馬也是帶着喘,看着便是不惜馬力趕回來報信的。
杜子騰點了點頭道:「好,先下去憩着。」卻對身邊傳令兵吩咐,「下去傳令各營連,急行軍,怎麼也得在對方到達懷集之前,咬住他尾巴,卻不能教他們輕輕鬆鬆跑到懷集去打肥球。」這個年頭的通訊太落後,杜子騰還以為肥球在懷集固守待援,卻不知道肥球傾巢而出,現在正面臨滅頂之災。
而丁一領着四百親衛,此時卻就已經趕到了旦家坪,文胖子在馬上抹着汗沒話找話說:「侄少爺,您就樂意折騰胖子,反正您要過來,何必讓胖子往回趕啊,這天氣快入夏了,熱得狗一樣,咱在懷集等您不就成了……」
劉鐵在邊上聽着就樂了,接話道:「文兄,要不你直接回容城去,那裏還有游泳池呢,你這天氣剝光了往裏面一沉,別提多舒暢啊!先生您說是不?反正容城那邊要是文兄去了,還可以把世昌調過來,想來世昌定是樂意的!」
丁一聽着這兩個鬥嘴,卻也不去搭理他們,只是吩咐哨騎先過橋去看看懷集那邊情況如何。文胖子就拼命給劉鐵作揖:「子堅啊,哥哥沒得罪你不是?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是要夭壽的,侄少爺在這邊為國為民征戰,胖子去容城泡水?你把胖子當什麼人了?」
很快的前頭哨騎就回來稟報:「先生,懷集那邊,民眾都上了城牆,據說侯大苟派了幾萬兵馬來,肥球和朱永領着所有新軍和民壯二千來人出去迎戰了,現時是論道堂的長者,召集了縣城的百姓,自發的守城。」
丁一點了點頭,他知道不可能是數萬兵馬,但只怕數千是有的。
他很替肥球擔心,但他不打算領着精銳親衛去增援肥球。
一切要看肥球自己的能耐了。
丁某人不是救火隊員也不是保姆。
他是統帥。
慈不掌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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