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都在流動。
漫天黃沙化作了輕煙,把眼前的天地遮住,朦朧一片。
空間混雜在輕煙中,朝着終點遠去。
一眾修行者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大概猜到與深入風暴中的李公子有關。
發現這些變化對他們並無傷害之後,便小心翼翼待在原地等候。
風暴更為恐怖的地方。
吳道德本在艱難前行。
天地間細密的風沙如密密麻麻的線,讓他艱於呼吸。
他匍匐在地上。
本就肥胖的身軀像一隻巨大的老龜,緩慢朝前挪動。
背部傷痕累累,似風化的岩石。
卻一刻也未停下。
忽然他感覺渾身一輕,那種要人命的壓力與痛楚消失不見。
突然得仿佛從未發生過。
他抬起頭,看着天地間的一切都如河流般朝着最深處而去,有些惘然。
不知過了多久。
一切似乎安穩下來。
遠處的天空上忽然出現一道流光。
李含光踏空而至。
白衣飄飄。
他的手中還提着一道身影,衣衫襤褸,血肉模糊,生死不知。
吳道德眼睛一縮,高聲道:「老鬼!」
隨後匆忙迎了上去,肥胖的臉上罕見地堆滿了關切之色。
李含光把人交給了他,說道:「他傷勢很重,不過暫時死不了!」
「我以秘法封住了他的氣息外泄,暫時不會被這處秘境察覺,你若不想他死,快點帶他離去吧!」
所謂的秘法,其實就是以混沌之氣包裹住他。
吳道德聽到他的話,臉上露出如釋重負之色,隨後對着李含光又是行禮,又是道謝。
甚至哭哭啼啼地要抱住李含光的手臂,口中說着些「再生父母」之類的話。
也不知他師傅這會若還清醒着,是否會一個巴掌蓋下去。
李含光擺了擺手。
吳道德這才戀戀不捨地止住了浮誇的表情,帶着人轉身離去。
只是還沒走出幾步,四下看了一圈,面帶無奈地走了回來。
「那個……我找不到出口啊!」
此刻天地大變,眼前的世界早已與先前不同,混沌一片。
連方向都無法確認。
當然更不能沿着來時的路回去。
李含光見狀,微微閉目,加快了體內鎮獄玄土融合的速度。
天地間的土黃色霧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綠意。
這股綠意越來越濃。
眾人竟是回到了一開始那片草原。
「走吧!」
李含光睜開眼,望着吳道德說道。
吳道德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又想不起來,連忙點點頭,帶着師傅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
不多時,他找到了秘境的出口,一步邁出。
離開時沒有到來時那麼多麻煩。
只見天旋地轉,他已然出現在那深坑的入口處。
「總算出來了!」
他重重吐出兩口氣,滿臉輕鬆。
回想起秘境中發生的一幕幕,想起那道在無盡兇險中將自己救下的白衣身影。
又想起李公子孤身一人闖入最危險的區域,將他師傅帶出。
吳道德不禁感嘆道:「李公子真乃我此生貴人啊!」
「貴什麼貴?你小子又買什麼東西被宰了?」
便在這時,他肩頭忽然響起一道微弱的聲音。
吳道德滿臉驚喜:「老鬼,你可算醒了!我還以為你這回要栽在裏頭了呢……」
段天德笑了笑:「臭小子就沒盼我點好,老子死了,你好接任宗主是嗎?」
吳道德理所當然道:「那可不,我連喪服和宗主服都找人定製好了!」
段天德一吹鬍子說道:「你小子找打呢?」
隨後眼珠子一轉:「啥材質的?穿着舒服嗎?」
吳道德說道:「那還用說?」
「上等的雪谷山羊!」
「請的龍城手藝最好的師傅,那大袍子……一件就得一百多靈石呢!」
段天德頓時罵罵咧咧道:「敗家玩意,回去借我穿兩天!」
「那不行!衣服定製的,你穿不了……」
「穿不了也可以當被子裹,少廢話!」
「老鬼你要不要臉……」
吳道德師徒倆罵罵咧咧聊着,不知不覺已離開極遠。
段天德忽然想起來:「剛醒的時候,聽你說什麼貴人,怎麼回事?」
吳道德聞言,頓時興奮起來:「老鬼你是不知道,我這次下山,可算遇到牛逼的人物了!」
他眉飛色舞地把這段時日與李含光相處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聲音越說越高昂。
段天德深知自家徒弟這尿性。
腦海里下意識把對方添油加醋,畫蛇添足的部分去除得差不多之後。
驚訝地發現,這李含光是真得牛逼啊!
年紀輕輕,仙門出身。
居然可以讓眾多聖地大能對他尊敬有加,而且統率整個東荒聖地年輕一輩入大帝秘境。
又聽到他就是那位自己在昏迷前見到的白衣人,頓時身體一陣抽搐。
吳道德感受着背上的動靜,忽然停下身子,滿臉惡寒道:
「老鬼,我知道你很久沒碰女人了,但也不至於扭曲得這麼厲害吧?」
「我是你徒弟啊!」
段天德啐道:「去你丫的!」
他一把擰住了吳道德的耳朵,滿臉怒容道:「你這臭小子,我從小到大怎麼教得你?」
「繁文縟節可不守,人之大節不可忘!」
「知恩不報,連畜生都不如,你懂嗎?」
吳道德聽到這話,滿臉委屈道:「就算要我報恩,你也不能對我下手啊,我是男的!」
段天德恨鐵不成鋼道:「我在乎這個嗎?」
吳道德愣了。
段天德猛地一捂腦袋:「丫的被你氣暈了,我的意思是,我說的是這個嗎?」
吳道德不解道:「那是……啥?」
段天德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李公子對我們恩重如山,你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
吳道德眉頭一蹙:「你以為我不想在那大帝秘境裏多待會?還不是怕你這老鬼被那秘境搞死了!」
段天德說道:「我的意思是,你走之前,難道就沒有對李公子做點什麼?表達一下感謝?」
吳道德回憶了一會:「我謝了啊,還行了好久的禮呢!」
段天德誇張道:「這夠嗎?」
吳道德皺眉道:「那不然呢,我身上又沒錢,你這老鬼又死扣!」
段天德怒其不爭道:「你跪下啊,抱住他的腿,認他當爹啊!」
吳道德張大了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我特麼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這個爹要是認下了!
既能顯得我心懷感恩,又能抱住一條巨無霸肥的大腿!
從今往後,行走在這東荒大地,還有誰敢說他半句不是?
他想挖誰的祖墳就挖誰的祖墳!
一天挖三座!
段天德問道:「還愣着幹嘛,掉頭回去啊,萬一沒走遠呢?」
吳道德搖了搖頭,沮喪道:「不行了,那穴口太恐怖,出來容易,但想再進去,就很難了!」
段天德嘆氣道:「平日裏教你的時候,你不好好學,現在好了,吃大虧了吧?」
吳道德也後悔不已。
他回過頭,遙望着來路。
回想起在秘境中發生的一幕幕,不禁淚目。
「傻徒兒,哭啥?」
段天德見狀,不禁有些心疼,也不罵他了。
吳道德帶着哭腔道:「我才想起來,我娶媳婦的錢讓李公子放着,忘記取回來了!」
段天德:……
……
草原上涼風舒適。
自高處望去,那些極深的草被風拂動,宛如綠濤,草色濃淡不一。
看上去十分唯美和夢幻。
似乎無比寧靜平和。
但這些修行者們卻完全沒有這樣的念頭。
就在不久前,他們還見到一隻足有數百丈高大的犀牛,在與一隻雄獅爭鬥。
打得山崩地裂,無比壯觀。
身後還跟着各自的族群。
這些妖族走得並非是五域南疆的妖修之道。
但實力極強,已隱隱觸摸到聖境的門檻。
包括其後跟着的族群,散發出的氣息大部分都相當於元嬰、化神境界的修行者。
但真實戰力只比這更強。
這讓眾人感嘆不愧是傳說中的死墓,危險至極。
若非李公子洞悉一切,提前帶着他們繞開,難免要經歷數場惡戰。
恐怕多少得死幾個人。
李含光想的則是,還好提前把吳道德和他師傅趕出去了。
不然的話,只怕他們遇到的就是聖境級別的妖王大戰了!
屆時躲都未必躲得開!
倒不是害怕。
只是這些草原上的妖獸,並非真實存在,只是秘境規則衍化而成。
體內連妖丹都沒有。
一個個還猛得要死。
殺了也沒什麼作用,吃力不討好的事李含光可不願做,乾脆懶得麻煩了!
而且全知洞察顯示,真正的大機緣還在前頭!
……
遠處的天地孤立着一片黑影。
那是一座山。
陡峭至極,直通青冥。
遠遠看去那就像一根棍子,歪歪扭扭地插在地上。
通體漆黑。
卻有大量密集的光斑不時折射出來。
似夜空中的繁星。
空氣里滿是濃郁的生命氣息。
葉承影美眸一亮,望着漆黑山體中鑲嵌的那些光斑,失聲道:「藥……」
「好多的藥!」
其餘修行者也發現了這一點,驚呼聲頓時此起彼伏。
原來那些密密麻麻鑲嵌在山體中的光斑,是一顆又一顆成熟的寶藥!
在場的皆是各大勢力的天之驕子。
身份尊貴,閱歷不凡。
若是尋常品階的靈藥,哪怕全是上品靈藥也無法讓他們驚訝至此。
甚至出現極品靈藥也能接受。
畢竟這裏的一切皆是大帝所留,那麼一切皆有可能。
但問題是,極品靈藥在這漫山寶藥之中,只有最不起眼的幾株。
就像垃圾一樣堆在某個岩石縫隙里。
更多的,則是充斥着玄妙道韻的聖藥!
漫山皆是!
聖藥,顧名思義,乃是聖境修士方能徹底吸收利用其藥效的寶藥!
修士成聖有多難。
聖藥便有多罕見!
一株尋常藥材要成為成熟的聖藥,其中難度絲毫不比修士成聖簡單,甚至還要更難得多!
對於在場這些天驕而言,聖藥並不能算是什麼很罕見的事物。
就像雪漓一般,在她剛拜師時,玄冰聖地便為她培植了一株上品聖藥,準備為她打造成聖之基!
但這絕不代表聖藥對他們而言便不珍貴了。
相反,他們更能清晰認識到聖藥的珍稀之處。
同時也愈發被面前這駭人的一幕給深深震懾住!
如此多的聖藥,若能帶回去,不止自身可以獲得極大的好處,師門長輩也可憑藉此機緣取得長足的突破!
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
卻沒有一人先動。
不約而同看向一人。
李含光盯着這座藥山看了許久,平靜道:「藥山是真的,聖藥也是真的,但想取得這些聖藥,還需要經受一些考驗!」
劍九幽下意識問道:「什麼考驗?」
李含光目光掃過人群,似笑非笑道:「其實也不難,你們可以先試試!」
此話一出,人群微微騷動。
可許久也沒人站出來。
江勝邪與岳太阿神識傳音道:「這幫慫貨,沒一個站出來,豈非是不給大師兄面子?」
岳太阿瞥了他一眼:「你不爽?那你干他們啊!」
江勝邪啐了一句:「干你個頭!我腰還沒好呢!」
「這是我們表現的時候!」
「我們這時候站出來,既是給大師兄捧場,又起了帶頭作用!」
「而且,如今東荒各大勢力年輕天驕大半都在這裏,我們要是表現得好,肯定給大師兄長臉啊!」
「到時候,這追光者聯盟副盟主的身份,可不就是從我們兩個裏面選了?」
岳太阿聞言眼前一亮,好像是這麼個說法!
他忽然又想起個問題:「為什麼是副盟主?盟主不行嗎?」
江勝邪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既然是追光者聯盟,盟主肯定是大師兄啊,你想篡位?」
岳太阿面色古怪道:「……大師兄也追他自己?」
江勝邪臉色微僵:「這……那也是二師姐,你還想跟二師姐搶位置?」
岳太阿渾身一顫,肥肉抖了又抖,腦袋搖的跟篩子一樣:「不不不,使不得!」
就在二人商量好,準備站出來時。
一道聲音卻在他們前面響起。
「劍某來試試!」
劍九幽緩步站出,昂首挺胸,衣衫獵獵,神采飛揚。
腰杆挺直無比。
宛如一柄人形之劍,劍氣沖宵。
令四周年輕修行者不斷感嘆,不愧是少年劍帝,如此風采,令人折服。
劍九幽沒有理會其他人的想法。
他直勾勾盯着李含光,內心浪潮洶湧,久久難以平息。
他剛才看我了!
他剛才看的就是我!
他在暗示我,也在考驗我!
既然如此,劍某怎能畏縮不前?
這追光者聯盟盟主的位置,劍某絕不讓予他人!
李含光望着他,平靜一笑:「請!」
劍九幽鄭重行禮,隨後化作一道劍光落在那漆黑的山上。
他四下看了一眼,尋了一顆表面漆黑,大小如拳頭的聖藥走了過去。
才近五丈。
天地間異變突生。
大量細密的藤蔓自腳下破土而出,如鞭子一般朝着劍九幽抽去。
氣勢極為駭人。
抵得上尋常元嬰境界強者的全力一擊,看得天空上的修行者們一陣驚呼。
劍九幽神情淡然,輕哼一聲:「如此手段,安能擋劍某去路?」
下一刻。
劍光起!
空氣中生出無數道亮銀色的絲線。
將天地切割成無數塊。
那些藤蔓還未靠近便寸寸斷裂,墜至地面。
啪啪啪如雨一般。
人群中,有劍絕聖地的其餘天驕見狀,興奮呼喊道:「大師兄威武!」
劍九幽看了一眼天空,露出一個淡定的笑容。
隨後再度朝那聖藥走去。
四周破空聲不斷,那些藤蔓越來越密,越來越強。
卻根本無法突破劍九幽的防禦。
劍九幽來到那聖藥近前,淡淡笑道:「手段不錯,可惜你遇到了我!」
他伸手朝着聖藥抓去。
便在這時,一道小巧的身影忽然出現在聖藥上方。
一腳朝着劍九幽的胸膛踹去。
這一腳沒有絲毫法力波動,卻偏偏快速無比,力大無窮。
轟!
劍九幽瞳孔一縮,整個身體呈凹字型倒飛出去,砸在某塊山石上,深深陷入進去。
天空突然沉寂。
這一切變化似乎太快了些。
快得讓人沒有反應過來。
劍九幽咳嗽了幾聲,把自己從山體裏摳出來,望着那株聖藥,皺眉道:「什麼鬼東西,力氣這麼大!」
只見那身影小巧玲瓏,渾身透明,冒着黑色的光,看上去是個沒長大的小男孩。
眼角微開,面無表情,卻透着一股冷酷之意。
「這是……藥靈?」
葉承影認出來,眼中划過凝重之色。
凡是那些生來無靈之物,比如石頭,大山,草木,想要誕生靈智皆無比艱難。
可一旦成靈,便會產生極大的變化與造化。
聖藥也是如此。
聖藥一旦有靈,其本身的藥性便會增強兩倍不止。
還會生出更多變化,妙不可言。
一旦被修士煉化服下,對修行的助益,堪稱脫胎換骨。
但有得必有失。
有了靈性,便會畏懼生死,很難乖乖為修行者所用!
不論是用來煉丹,或是直接在體內煉化,若藥靈不肯配合,難度都將呈幾何倍提升。
除非抹去其藥靈。
但那樣,又實在是虧得慌!
甚至會導致聖藥本身的藥性也受到影響。
而方才出現的那隻藥靈,實力似乎尤為不弱,居然連劍九幽在一時不察之下,都被踢飛了出去。
若在場這些聖藥皆如此。
那麼他們的確要面對極大的挑戰!
風忽來。
白衣微動。
李含光出現在山頂某處。
「這處秘境天地規則與外界不同,這些藥靈的靈智和手段比尋常藥靈要高得多!」
「若藥靈不允,是不可能摘下聖藥的!」
「你們若想摘得聖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征服其藥靈!」
「就像我這樣!」
他走向一朵狀若蘑菇的聖藥。
距離約三丈時,一道異樣的波動自那聖藥上散發出來。
光芒驟斂。
蘑菇上忽然坐了一道約一尺高的身影。
渾身透明,散發着粉色的光芒,容貌是一位小女孩,粉雕玉琢,極為可愛。
李含光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
越走越近。
小女孩見着這笑容,臉上毫無防備之色。
「嘰哇」一聲跳了起來,張開雙臂,做出一個「要抱抱」的動作。
李含光平靜地走了過去,一隻手抱住藥靈。
在對方頭頂摸了摸。
藥靈頓時愈發依賴地趴在了李含光肩膀上。
就在這時。
李含光空出的手緩緩朝下探去,忽然握住聖藥的根莖,拔起。
一氣呵成!
藥靈緩緩消散,回歸到聖藥中。
李含光扭頭望着眾人:「就是這樣,你們明白了嗎?」
江勝邪:「……」
葉承影:「……」
二丫:「阿巴阿巴!」
劍九幽:「???」
「我明白了個**!」
他忽然沮喪地叫道:「這什麼世道,連藥靈也看臉?」
……
李含光看着他們的神情,不禁感覺到心累,扶額嘆道:「這都不明白?」
「這屆天驕真是太難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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