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司的神色很快凝重起來。
她輕輕一揮手,陪她過來的那個年長金鷹戰士立刻踏出半步,虛空一抓。幾件殘片應手飛來,被他雙手捧起,送到女祭司面前:
「蒂特蘭祭司。這些東西,有『白鬼』的力量痕跡,我感覺得到。」
名叫蒂特蘭的蛇神祭司,一言不發,定定地注視着那幾件殘片,雙眼閉上,睜開,再閉上,再睜開。
格雷特恍忽之間,彷佛看到她那漆黑的童孔,一瞬間拉長、豎直,放出了森冷的綠光。
「上面有澹澹的怨恨……有很明顯的,生與死的痕跡……」
蒂特蘭祭司用恍忽縹緲的,帶點兒嘶嘶尾音的腔調,緩緩評價。
她抬起視線,在格雷特身上一掠,纖細的手指交纏在一起,柔軟地變幻了幾個怪異的手勢:
「嘶嗯……噓唿呵呼嗯哈……」
一連串氣音,從她塗成金色的豐盈雙唇間發出。格雷特勐地往後一仰,倒退半步:
剛剛那一瞬間,彷佛有某種漆黑的、冰冷的東西,從夜色里,不,從地底下,或者從更加黑暗、幽深的地方,直撲向他,如欲擇人而噬!
不過這樣的感覺只是微微一閃。再回過神來時,面前仍然是清風朗月,女祭司端正地站在不遠處,一左一右兩名戰士拱衛。
她從銀冠殘片上抬起眼神,凝望格雷特:
「他恨你。這些殘片的主人他們恨你。他們,確實是你殺的。」
「所以,我們是有談判基礎的。」
格雷特雙臂攤開,掌心向前,做出一個友善的手勢。女祭司卻話鋒一轉:
「但那也不能說明你就是他們的敵人。萬一你只是和這幾個人有仇呢?萬一,你只是和他們所屬的勢力敵對呢?萬一,你是『白鬼』里的處刑人,負責處決這些人呢?」
她說一個猜想,賽瑞拉、伯納德,還有巴倫西莫先生的臉色,就黑了一層。
自己的老闆被人懷疑,就等於自己遭受侮辱,沒有任何人能眼睜睜看着。巴倫西莫踏前一步,怒沖沖道:
「餵」
「我叫格雷特·諾德馬克。」格雷特舉起左手,手掌筆直向上豎起,阻止了嚮導先生的發言。他凝視女祭司,澹然道:
「我從王國出發之前,在光輝教廷的通緝榜上,排名198位。如果你們手裏有光輝教廷的神父、主教,可以問問他們,有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又或者,知不知道我的老師是誰。」
女祭司認認真真聽完了他的話。她眼睫微垂,默念幾遍「格雷特·諾德馬克」,轉向身邊的金鷹戰士:
「特拉卡,拜託你傳信回去,讓他們查問一下。白鬼的高階俘虜,我記得,秘牢裏還是有幾個的?」
特拉卡有點不情不願。禁不住女祭司眼波流轉,柔聲道:
「拜託啦,這對我們非常重要。」
年輕的金鷹戰士不情不願都囔幾句,到底還是反手往後一抹,攤開手,一對巴掌大,輕盈柔軟,金燦燦的羽翼落在掌心。
他壓低嗓子,對着羽翼快速說了幾句話,又轉身低頭,面向西南方向,將那對羽翼高高捧過眉心。只聽颼的一聲,那對金翼飈射入雲,瞬間消失不見。
金翼一飛走,特拉卡身上的氣勢,立刻跌落了一個等級。格雷特從頭到尾袖手旁觀,半點也不參與,直到他們處理完才右手一揚。
無聲幻影應手而起。在眾人面前,勾勒出幾大洲的地圖:
「你們說的『白鬼』,是信奉光輝之主的神職人員,或者光輝教廷治下的王國。他們是在這裏」
舊大陸的白色區域放射出一片光芒。見到女祭司點頭,格雷特又指向舊大陸旁邊的島國:
「我們是在這裏。而你們,是在這裏」
綠色的肯特王國,紅棕色的新大陸,依次發光。接下來是疫病少女所在的黑色區域,再接下來,是一片金燦燦的雄鷹之國:
「而『白鬼』們除了自己本土,還佔據了風暴群島和新大陸的很大一片。」白色區域飛快蔓延,直至和雄鷹之國接壤:
「這些人是你們的敵人,也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完全可以聯手對敵。」
女祭司嫣然一笑。她漆黑纖長的睫毛輕輕揚起,臉龐微側,塗滿深綠色孔雀石粉末的眼尾,點點金粉魅然生光:
「好啊。那我們,就一起談一談吧。」
格雷特分明聽見,賽瑞拉在自己耳邊重重地哼了一聲。
有女祭司表態,事態終於從戰鬥階段,進展到了談判階段。當然談判之前,驗貨也是要驗的:
所謂「白鬼是我們的敵人」之類的話,格雷特上交了投名狀,姑且算是給了證明;
但是所謂「他幫助我們的戰士抵禦疾病」之類,女祭司表示,眼見為實。不親眼看過,怎麼能把雄鷹之國的未來賭在遠客身上?
女祭司在幾位大巫祭的陪伴下,觀察了一批剛治好的重病人,又觀察了打過牛痘疫苗的那批健康人。一邊看一邊輕輕點頭,念念有詞。
時不時地,還用她尖尖的長指甲,向那些人彈一彈。指甲縫裏若有若無,彷佛是微不可見的粉末,又彷佛是暗色的瘴氣,無聲無息撲往那些人身上。
「她在幹什麼?」
心靈連線里,賽瑞拉悄悄詢問。格雷特微微搖頭:
「在試探這些人會不會被瘟疫傷害。沒事,她撲的位置比較低,不至於馬上吸入,扔個清潔術就行了……」
清潔術的波動悄然拂過。女祭司恍若無覺,腳步輕盈地向前走去。腰肢柔軟,鳥鳥婷婷,真像一條蛇在地面上滑動一般。忽然回頭,眼尾輕輕上挑,向格雷特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
一遍看完,女祭司並沒有提出什麼質疑,徑直帶着兩位金鷹戰士,和諸位大酋長、大巫祭,以及格雷特一行,在神廟裏的一張張彩色坐席上,各自分賓主落座。
她眼波流轉,反客為主,笑盈盈地第一個開口:
「遠道而來的客人,我承認你有抵禦瘟疫的力量。我,蒂特蘭,蛇神的高階祭司,誠懇邀請您加入我們,一起對抗白鬼和疫病少女……」
她開口的時候,兩個金鷹戰士面色嚴肅,一言不發。幾個部落的酋長和大巫祭們,也是屏聲斂息,咳嗽聲都聽不到半點。
偌大的神廟裏,除了「女蛇」清脆的嗓音娓娓而談,就只能聽見穿過神廟的呼呼風聲,以及神廟牆壁上,火把噼噼啪啪清脆的爆響。
「……情況就是這樣。」大約5分鐘的發言之後,女祭司總結陳詞:
「希望您能夠加入我們,一起抵抗我們共同的敵人。當然,這確實耽擱了您的時間,也讓您冒了不必要的風險,我們一定會有所回饋……」
幾個大酋長和大巫祭都無聲的鬆了一口氣。
特別是紅隼部族的酋長,之前出於保護客人的義務,以及一腔義憤,衝上去和精英戰士打了個火花燦爛。現在停下來歪在邊上接受大巫祭治療,實在有點後怕:
他們這些部族,不會完全服從雄鷹之國,但是一般的小事都會給予方便。現在這樣直接頂回去,甚至直接敵對,萬一雄鷹之國真的傾巢而出……
十二位金鷹戰士、數量一直成謎的女蛇,一起打過來,他們紅隼部落,立刻就要連根拔起!
謝天謝地,幸好大家化敵為友了!
幾十雙眼睛盯着格雷特一眨不眨。格雷特坐得篤篤定定,面向女祭司,嘴角含笑:
「我們和光輝教廷天然敵對,抵抗共同的敵人,當然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在此之前,我也要問一下:您有這個權限,決定與我結盟麼?又有多大權限決定報酬?」
「權限肯定是有的。」女祭司含笑不答,她身邊,那位年長的金鷹戰士欠了欠身,代為解釋:
「雄鷹之國的權力,由三組人共同決定:一組是特拉托阿尼,你們可以理解為『發話的人』;一組是金鷹戰士,是國家的軍事首領;另一組就是『女蛇』,她們是智者,也是國家的內政指導。」
他尊敬地向女祭司低了低頭:
「蒂特蘭祭司就是一位女蛇。她的決定,雄鷹之國,自然會承認的。」
格雷特環顧四周,酋長和大巫祭們,各個都在輕輕點頭,以示確然如此。他便也不繼續質疑,隨手一揮,一支牛痘疫苗被漂浮碟托着,輕輕滑向女祭司面前:
「首先我要聲明,我們就這幾個人過來遊歷,不可能和光輝教廷、或者和疫病少女正面對抗,只能站在後方工作。但是,我可以讓戰士們,擁有不畏懼疫病的能力。」
「就靠這個?」
女蛇眉眼微動。格雷特臉色不變:
「就靠這個。目前肆虐各族的天花,我在好幾年前,就知道如何用這種粉末對抗。目前,法師之城尼維斯,還有肯特王國送到新大陸的人民,每個人都用過了,都可以終身不患天花。」
「你有多少?」
「我手裏還有一批樣品,夠五十人用。」
「這不夠。」女祭司非常乾脆地搖頭:
「我們至少需要一百萬支哪怕只給戰士們使用,也需要二十萬支!」
謝天謝地,終於有他們兵力的確切數字了。格雷特在心中暗暗讚美,決定把另外兩千支暫時隱瞞不報,反正也沒什麼用:
「再要多,就需要聯繫法師之城,讓他們努力生產了。順便說,我從新大陸東岸走到這裏,全速奔馳,也跑了十幾天,橫跨大洋,單程至少一個半月,生產20萬支疫苗……」
他還在算需要三個月還是半年,女祭司已經飛快搖頭:
「這絕對來不及。等天氣轉暖,疫病少女就會打過來了。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那就要在這裏研究了。我需要足夠的資源,才能試試看能不能做出來……」
雙方就所需資源討價還價了半天。要人手,要牛隻,要各種施法材料,要施法能源。討論到最後,女祭司眉頭一挑,深綠色的眼尾再次閃出金光:
「我怎麼相信你能做出來?」
「你只能相信。」格雷特指了指面前的牛痘試管,又指了指遠處的病人:
「或者,你催一催你們那邊,看看他們有沒有找到俘虜,問出話來了沒有?」
女祭司眉眼一動,看向另外一位金鷹戰士。年長的金鷹戰士反手一抹,托起一雙小小的金色羽翼。須臾,那雙金色羽翼懸浮起來,輕輕拍打,發出莊嚴而宏大的聲音:
「格雷特·諾德馬克,七級魔法師,雷神的幼子。在他們那裏,有一個外號叫做【瘟疫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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