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之後,西街口外傳來幾下尖利的剎車聲。
滿江紅卻望向東街口,通往研究院的必經之路上依然空蕩蕩的,鬼都看不見一隻。
情況不妙,院裏怎麼還不來人?再不來人小爺我恐怕就要掛在這裏了。
再看西邊,七、八十條漢子手提鐵棍、砍刀,氣勢洶洶地奔殺過來,裸露的胳膊上刻有「三叉戟」刺青,想必就是「海神幫」的標誌。
海神波塞冬,希臘十二主神之一,海洋與江河湖泊的主宰。他的武器——三叉戟,其實就是一柄特大號漁叉,雖然這件冷兵器比不上大哥宙斯的核武器——雷電,卻能劈開岩石與大地,具備恐怖的攻擊能力。西風東漸,東方幫派奉西方海神為主,並不奇怪。想一想東方的海神——四海龍王,着實也窩囊了一點。被孫猴子搶走定海神針不說,碰上一個小屁孩哪吒,一不小心就要被剝皮抽筋。
這一群人隊列雜亂,吵吵嚷嚷殺向滿江紅,距離還有二十多米,就齊齊舉起了鐵棍砍刀。
滿江紅哪裏料到會是這般情形,暗暗叫苦。
大老闆還沒有到,這群小嘍囉說砍就砍,不讓對方說話,實在是沒有職業道德呀!恐怕自己沒時間講道理表露身份了,更沒機會亮出胸前的研究院證件。
鎮上老少都躲在窗戶後緊張地望向街心,大部分人以為這年輕人闖禍了也不逃,反而大刺刺坐等報復,不是武功高就是後-台硬,有恃無恐。甚至還有人異想天開,「大俠」方才故意放走三個人去通風報信,是不是想一網打盡?
有誰會想到他是個二楞子呢?
更沒有人能夠猜到,這不但是個二楞子,還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二楞子!
他只是不屑思考而已,他只是不願意明哲保身而已。
他是天字號二楞子!
海神幫手裏的傢伙可不是吃素的,一棍能打斷胳膊,一刀能劈開頭顱。那大俠好像也沒有懼色,站起身來左搖右晃,左顧右盼,是準備出手了。鎮上人屏氣靜聲,等待驚天動地的一擊。
大俠動了!
他一竄而起,身法果然奇快,比兔子還快!
但他不是迎向對手,而是逃向東街口,眨巴眼之間就逃出了四、五十米。
唉,每一扇窗後都響起了低低的失望嘆氣聲……
只有那些痴心不改的姑娘還在幻想,是不是去搬救兵?
打手們蜂擁而上,窮追不捨。有兩個卻在陳吳氏店子前停下,一條漢子一刀把門口的方凳劈成兩半,另一個則起腳踹門。見連踹兩下沒有踹開,那漢子急了,一棍就將櫥窗玻璃砸了個粉碎。
聽到踹門聲和玻璃碎裂聲,滿江紅轉身停了下來。
靠,那兩個傢伙怎麼脫離大部隊找上了紅蓮母女倆,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本來想把這批人引去研究院的,看樣子得終止計劃了。
面前人雖然多,卻連武師都沒有一個!
滿江紅冷冷看着亂鬨鬨的那一堆人,好像一隻老虎俯視着群狼。
他只猶豫了數秒,四下一望,突然操起一戶人家靠在牆角的漁叉,瘋了一般沖向一干打手,嘴角微勾,猶帶着冷笑。
雖千萬人,吾往矣!
群毆之中,衝到最前面的武功不一定最高,但肯定是狠角色。追得最急的這條漢子奔跑之中眼看一柄鋼叉迫面而來,將身子一側閃過,揚起棍子就砸中了執叉的胳膊。他不由得一喜,心道這小子武功稀鬆平常呀,怎麼斗得贏烏豺,難道自己大有長進還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傳出骨裂之聲,對方胳膊微顫,理也不理,雙手握叉飛快回抽橫掃。那漢子腰間傳來一陣劇痛,叉上倒刺毫不留情地刨掉了他一塊皮肉。
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手中可是價真貨實、不知砸斷多少人胳膊的鐵棍,一擊連石頭都能打碎,對方怎麼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漢子還沒有回過神來,鋼叉又飛快地插向前胸。好在他經驗豐富,本能地扭身後仰。只是胸口雖然躲過去了,肩膀卻躲不過。隨着鋼叉一刺一回拽,頓時皮肉翻卷,鮮血箭一般噴了出來。
鋼叉再次橫掃千軍,後面追到的兩人收勢不及,立刻掛彩。
狹路相逢勇者勝。
江湖上,歷來是膽小的怕膽大的,膽大的怕不要命的!
漁叉一通亂舞,不多時便撂倒五、六個人。這叉才下海捕過魚,磨得甚是鋒利,兼有倒刺,碰到了的無不皮開肉綻。
槍挑一條線,棍掃一大片。
漁叉兼具槍棍的優勢,加上叉頭上的尖齒支棱開來,閃亮猙獰,給人的心理威懾猶大於槍。滿江紅初時生澀,不多時便得心應手,舞將開來方圓一丈多進不得人。
海神幫眾頗有群毆經驗,吃了大虧後轟然散開,將他團團圍住,覷冷子便遞上一刀補上一棍。
滿江紅腳步不停直往前沖,只是防着人近身奪叉,拳似流星腿如閃電。好在這群烏合之眾里沒幾個武藝精熟的,偶而有人搶入中庭又遭拳腳打翻,硬是被他逼得節節後退。
但海神幫畢竟人多,亂鬨鬨七刀八棍地落下,就是三頭六臂也招架不了。不多時,滿江紅身上也挨了五、六棍,中了兩三刀,但刀鋒過處只留下淡淡血痕,而鐵棍敲下的地方,卻連痕跡都欠奉。
滿江紅只躲避刀砍,對棍打並不防範。其實鋼刀也砍不進身體,鋒刃才陷進皮肉,就被一股力量頂出來。但是隨着對方刀鋒一拖,銳利的刃口還是劃開了皮膚。傷口處的血液飛快凝結,以驚人速度癒合。不過因為肌肉處於劇烈的運動之中,堪堪癒合的傷口很快又被撕破,滲出縷縷鮮血。
這是搏命的打法!
雖然他沒有專門練過兵器,但是鋼叉粗重長大,對方的人又擠在狹窄的街道施展不開,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被一掃一大片。
這情形好似虎入狼群,一路血跡斑斑,倒下了十幾個打手,只幾分鐘便被他從東街到西街殺穿。
滿江紅血染征袍,當然,大部分是對方飛濺到身上的。
嗅到腥味,綠頭蒼蠅「嗡嗡」而至,突然受了驚嚇一般逃散。隨着他重重踏過,幾滴血珠濺落路面,邊上的螞蟻立刻逃竄。它們小小的腦袋感覺到這幾滴血和其他血液完全不一樣,含有一股龐大的能量和恐怖氣息,令其本能地逃遠躲避。
其實在這場混戰之後,南澳小鎮的街上蚊蟲蕩然無存,連老鼠螞蟻蟑螂都不見蹤影。只是在當時,誰也沒把這個怪異現象同血灑長街的年輕人聯繫起來。
混混們群毆,仗的就是一股狠勁,一股凶氣,眼下發現對方不好惹之後,各自心裏開始盤算小九九。剩下的人嘴巴吆喝得更厲害了,腳下卻在悄悄拉開距離。又沒有深仇大恨的,幹嘛要拼命?這傢伙接二連三地被棍砸刀砍都沒有倒下,簡直是金剛不壞之身,傳說中打不死的小強!
一寸長一寸強。叉長刀短,眾打手氣勢一泄,兵刃上吃虧,又不情願死磕,硬是被滿江紅殺開了一條血路。
陳吳氏的店子前,提刀望風的打手一看滿江紅返身殺回,被嚇得一哆嗦,慌忙跑遠。另外一名打手已經爬上了櫥窗,撅在外面的半個屁股上突然長出一柄鋼叉,只聽到一聲悽厲慘叫,那人咕咚跌落窗下,隨即又挨上重重的一腳,頓時成了一個滾地葫蘆。
滿江紅在店門前橫叉而立,好像一尊浴血的修羅。
他輕蔑地掃視,暗暗調勻呼吸,突突亂跳的血管也悄悄恢復平靜。
一眾打手膽戰心驚,但為頭最兇狠的幾個已經掛彩,頓時就沒有了主心骨。他們好像一群鬣狗圍住一頭雄獅,只是嗷嗷叫着,卻再也沒有人敢上前。
以一敵百,不落下風。櫥窗後的小鎮居民看得熱血沸騰,卻還是不敢開窗吶喊支持,因為好戲並沒有結束。
僵持幾分鐘之後,嗚……
低沉的海螺聲響起,亂鬨鬨圍在店前的海神幫眾趕快閃開道路,只見西街口又湧進了一群人,三條漢子並排走在最前面。
中間一人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皮膚黝黑,正是海神幫的幫主邴龍。他面色陰沉,惱怒得很。近百人砍一個竟然失手,自己再不出面,局面還真不知道如何收拾。
右邊的瘦子邴豹手提一把摺扇,像是個斯文人。左邊的邴虎則身高足有一米八幾,膀大腰圓,精赤上身,肌肉-團團隆起,下身只穿一條牛皮短褲,手腕處戴着銅釘護具。被打傷的烏豺,正是他的徒弟。
一股無形的氣勢從三人身上散發出來,壓迫得滿江紅幾乎喘不過氣。
高階武師,竟然三個都是高階武師!
還好,不是殿堂。
以「天眼」觀察,雖然三人體內氣息澎湃,終究不能脫體而出。壓迫自己的應該是一種氣勢,廝殺無數染血無數,掌控他人生死所形成的一種凶戾之氣。三股氣勢匯聚一點,也蠻嚇人的了。
「哪裏來的野小子,敢踩海神幫的場子!」邴龍眯縫着眼睛,陰森森地問道。
混江湖,最怕稀里糊塗捅了馬蜂窩,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聽聞這小子險勝烏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江湖中二十出頭的殿堂鳳毛麟角,二十幾歲的武師卻是一抓一大把。加上他招數雜亂,不像是名門子弟;出黑拳撩陰腿慣熟,也不像是個有背-景的。眼下事情鬧大了,已經不可能善了,先問一問只是出於習慣。
邴虎不停地轉動手腕,瞪大了銅鈴般的怪眼;而邴豹則搖晃着摺扇偽裝諸葛亮,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
滿江紅低頭看自己胸前,暗暗叫苦,研究院的出入證件已經在剛才的廝殺中掉落了。
既然身份不能證明,這三個傢伙又是一副暴起發難的樣子,得趕快把手中「兇器」丟掉。若他們顧忌身份赤手空拳來打,自己仗着護體神功還是可以抵擋一陣子的。如果不把漁叉拋掉,給他們以動用武器的口實,找死的概率絕對會直線上升,剛才被刀割的滋味可不好受!
滿江紅趕快把漁叉往邊上的花壇中一插,正待說話,只覺勁風襲來,面前人影一閃,胸口便挨了排山倒海般的一拳,頓時整個身子便飛了起來,撞塌四、五米外的牆壁,倒翻了進去。
邴龍邴豹相視一笑。
邴虎天生神力,這一拳的威勢就是巔峰境界的高階武師也未必能夠打出。雖然他也才突破中階武師到達高階初期,但是境界穩固,這一拳實打實足有兩千多公斤力道。現在那小子只怕身上都沒有一根完好的骨頭,連心肝肺也碎成了肉醬。
「哥哥!」傳來撕心裂肺少女的驚叫聲。
塌落的洞口邊上一扇門打開了,紅蓮才露出半個身子,背後傳來凳子翻倒的聲音,一隻手抓住腳踝生生把她拽了回去,門「砰」地合上。
邴龍瞧在眼裏,心中怒罵,臭不要臉的小娘皮,看老子等下怎麼收拾你!
這一刻,似乎所有的櫥窗後連呼吸聲都停止了,心都吊在了嗓子眼。
牆壁上崩塌出一個人形的大洞,灰塵瀰漫,碎磚、水泥塊仍在唰唰跌落。
伴隨幾聲劇烈的咳嗽,一個人彎腰從裏面爬出來,搖晃數下立定腳跟,怒吼着撲向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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