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如果要見重要人物,一般都會沐浴更衣,以示敬意。晦明沒想到,如今身處的妖魔洞府,竟然也講這一套。
他洗漱完畢,換了一身乾淨的灰袍,出來後,見到的不是此前傳命給他的鬼仆,而是一位清麗絕俗的女鬼。
女鬼打量了晦明一眼,「還算乾淨,跟我走吧。」
晦明見過她一兩次,都是跟在洞府管事小雪身邊,似乎極得小雪的信任,因此她在這個洞府,自然是有一定地位的。
「主人」派她來領路,體現了對他的重視。
晦明默默跟着女鬼走了一路,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一個問題,「請問,我的同伴們為何沒有跟我一起。」
女鬼止步,晦明便即止步。
她回頭,「老祖只召見了你一個。」
晦明心裏鬆了口氣,至少只需要他一個人來面對這位「主人」。那日,「主人」另外在他體內注入了一股妖魔之氣,因此他比其他同門,更能體會到「主人」有多麼澎湃的偉力,以及那妖魔氣蘊藏的凶邪暴戾。
如果其他人都去見「他」,不小心說錯了話,惹怒了「他」,說不定便粉身碎骨了。
他實在不希望他們之中有人繼續丟掉性命。
現在他們雖然人不人鬼不鬼,至少還活着。只有經歷過之前那樣的險境,才能明白,活着兩個字,究竟有多麼不容易。
女鬼回答他後,繼續前行。
他們路過一片水池,逸散的水汽,令人心神寧靜。晦明偷偷看了一眼,水面有柔和的月光,仿佛有一輪月長留於此。
不過很快他們就走過一道長廊,道路越來越陰暗,到了路的盡頭,便是一間昏暗的花廳。
「老祖,人已經帶到。」
「嗯,讓他一個人進來。」
晦明於是一個人走進前面的花廳,步入其中,只看到一個黑色的背影,若同黑暗的源頭。
他的心怦怦直跳,目光儘量垂下,看到了面前背影的腳,「他」的腳下有墨汁一般濃郁的影子延伸,不知不覺間,居然侵染了整座花廳。
晦明注意力放在影子上時,周圍的黑暗如四堵牆一樣朝他擠壓過來,要將他壓扁,碾碎。
「來到這裏,你以前叫什麼,已經不重要了。你今後叫『冥一』,至於你那些同伴,就按輩分往後數。」
仍是當日的低沉魔音。
當這聲音響起時,周圍緊逼過來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晦明大汗淋漓,他以為自己變成現在的鬼模樣後,不會出汗了。
他大口大口喘氣,似乎想藉由喘氣進行一些思考,或者作為緩衝,讓他接受新的名字。
是的,他必須接受。
過了好一會,他艱難吐出一個字,「諾。」
如釋重負,亦是跟過去徹底告別。
「下去吧,我需要你們時,自然會叫你們。」
晦明沒想到「主人」叫他來只是為了讓他們改個名字,他本以為「主人」會問他有關峨眉的事,或者派他們中某一個回去做臥底。
他已經做好一些心理準備。
但是出賣自己的師門,仍舊有極重的心理包袱,他也知道,他們絕無拒絕「主人」的權力,因此最難的事是,如何說服他們自己。
他感到意外,也感到不理解,內心裏亦暗自輕鬆許多。
哪怕這種事遲早會發生,但只要不是現在就好。拖過一天是一天。
可是,難道就這樣走了。
他不知道這次離開後,下一次見到「主人」會是什麼時候,「主人」又會提出什麼要求。
理智告訴他,快走吧,離開這黑暗之源。
感性的一面,讓他不甘心就此離去。
可是不離開,他又該說什麼?
於是他呆立了一會。
「你不想走?」平淡低沉的魔音將晦明拉回現實,他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為何不立即離開。
可是「主人」已經發問,他必須回答。
「我想知道你的樣子。」不知為何,他脫口而出。其實他心裏有了一些猜測。
妖魔的背影緩緩轉過去。
晦明終於看到「主人」的真實面目,不是很意外,確切的說,他心裏一直以來的猜測,得到證實。
「真的是你。」
雖然「主人」的臉,明暗交織,充滿邪性,但晦明仍舊從五官辨別出來,他就是那日出現在蘭若寺的年輕人。
「原來你是黑山老祖。」晦明緊接着露出一絲苦笑。
「你浪費了一個問題。」蘇塵淡淡道。
他的神情透出一個態度,他不是有耐心替人解惑的妖魔。
「下去吧。」
這是蘇塵第二次說這句話,晦明根本沒法拒絕。潮水般的黑暗將他推出去,一陣天旋地轉,等他站定腳步時,才發現於清等同門正圍着他。
「師兄,你怎麼樣?」於清將他扶住。
晦明搖了搖頭,「我沒事。」
他順了順氣,將見「主人」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他們。
晦明以為他們會很生氣,結果大家都只是沉默了一會,便即接受了改名的事。
大家的適應能力,確實令他有些意外。
於清說出了答案,「師兄,我們不是怕死,只是還不想死。」
…
…
千古艱難唯一死,真面對死亡時,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坦然。因為有黑色腳印存在,峨眉派眾人知曉他們的性命到底在誰手裏。
蘇塵沒有在他們身上花費過多的精力,甚至沒有想好,到底怎麼利用他們的身份和能力,為他辦事。
這一次,只是提前讓他們適應一下新的身份而已。
蘇塵還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繼續閉關。
這一次他要徹底將黑腳印的副作用壓下去。
蘇塵回到了石洞,再次宣佈閉關。
小雪早習以為常,老祖漫長的歲月里,大多數時候是這樣的。她以前想過,或許正因為老祖是個石妖才耐得住苦修的寂寞。
這也是好事,因為跟老祖同時代的大妖魔,不乏有神通滔天之輩,還有人凶威一時無兩,甚至一統魔道,最終還不是如老祖寫的那些字里說的那樣,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修行人要耐得住寂寞,妖魔更如是。
春暖花開,一晃又是二十年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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