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之父章 342 楊過的來信

金梁老師：

展信佳

抱歉，我最近剛讀您的書。《神鵰俠侶》。因為身邊的朋友都叫我「當代楊過」，我不知道楊過是誰。就讀了。

故事一開始，是初二的暑假，我獨自蹲在家後門口陪狗玩。家中，父母正在摔東西鬧離婚，驚天地泣鬼神，就差回老家刨祖墳了。

我家狗太傻，好無聊，就知道瞎蹦躂。然後我就作死的一瞥，看見我家後樓她穿着小紅襖騎着自行車風一樣的略過。並不驚艷，但瀟灑溫暖。

後來開學，不偏不倚，她就坐在我的後面。年少時候的愛情就那麼簡單，幾句話，幾個眼神，就喜歡上了。

半個月後的一天，我偷喝了父親半瓶燒酒，用一張學校發的最劣質的紅線稿紙，寫下了當年最真的情。當然，後面這一句，是後來她說的。

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堅信，她一定是我老陳家的媳婦兒

中學時候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各上各的課，更像同學。唯一不同的是，晚上我送她回家。每天最開心的時間，就是晚上回家那段路的十幾分鐘。那時候，純真，分寸，有姿態。

高三為了升學，我被迫轉去了另一個以殘酷著稱的魔鬼中學。約定一起努力考同一個城市的大學，平時不聯繫，每周三中午我給她打電話。因為一周一次電話，所以倍加珍惜通話時間。從這次通話到下次通話，我會無數次的推演準備，腹稿能打兩節課，她更是無數次的用紙筆列出下次通話的提綱。我們學校中午休息時間只有30分鐘，有時候她吃飯稍微耽擱一下，就會錯過我的電話，接下來的一周，就會在懊惱和期待下次電話中度過。

不黑不吹，那段日子，真的很辛苦。

終於畢業。她高考出現重大失利，我也稍稍沒達到預期。第一次分手。

撕掉錄取通知書，挨了父親三頓暴揍後，我鬼使神差的趕在最後一天。出現在她復讀的那個班級里。她無比驚喜，我們複合。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分分合合，怎麼來的那麼容易。

高四畢業，大家都考得不錯。但她第一志願填報失誤被調劑。我們淪為異地戀。又開始靠通電話來聯繫對方。異地戀好辛苦，想見的時候見不到，需要對方的時候又遠隔千里。

她任性調皮。硬性規定每個月至少見一次，十個小時的火車經常買不到坐票，我經常站一夜，然後第二天出現在她宿舍門口；一起爬山，每次都讓我背着，指着一棵樹做目的地，等到了，再笑着說其實是前面那顆；騙我說宿舍女生的男朋友都在獻溫暖。忽悠我幫她織圍巾，大家在玩遊戲我一人躲在上鋪織圍巾，笨手笨腳的，被舍友笑了一整個冬天；知道我五音不全，總喜歡帶我跟她朋友一起唱k；去理髮店洗頭髮時，她絕不讓小妹碰我，非要自己來；那件她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繡的十字繡抱枕，要求我務必每晚抱着睡，睡前發照片為證，且不能流一滴哈喇子……

我倔強固執。因為窮。每次她想吃昂貴的雪糕我都嚴詞拒絕鋪張浪費；連續兩次站一夜火車出現在她宿舍門口她沒感激涕零說辛苦，就一個星期不理她，逼得她哭求怎麼罵怎麼吵都行，唯獨不許不要她；中秋節她來找我。三天結束後她不願意回去，曠課也想要跟我在一起，我噴着唾沫星子冷着臉硬是把她推上了火車；畢業考研，夢想大學的王牌專業面試沒過，被調劑到了另一所學校，抱定必有黑幕的我。義憤填膺斷然拒讀，從而也錯過了在她工作城市讀研的機會……

終極分手是我提出的。原因是那段時間她迷上桌遊，恰好單位去外地拓展培訓，去的是時候沒跟我打招呼，偏偏山里信號不好，差不多一周沒什麼消息，回來聽說她在那邊連續幾個晚上和同事們聚在一起通宵玩桌遊。

她來找我道歉，當着我實習單位所有同事的面說她錯了，態度誠懇我卻怎麼都不肯原諒她。就那樣，我們分開了。但是當時就覺得，她是我的，是我老陳家的媳婦兒，即使分開，她還是我的。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我那時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不慣着你，爺們兒就是這樣的脾氣，永遠不會變。

兩個人開始了盲目的賭氣式的戀愛分手。從那時候開始，我們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錯過。卻也從那時候開始，走上社會的我漸漸成熟，漸漸擺脫單親家庭帶給我自卑敏感的陰影，開始有擔當懂包容。我特別想告訴她，我變了，不再拿自卑當倔強，拿敏感當個性，不再容易發脾氣。

卻也喪失了當年的初心和主動聯繫她的勇氣。

後來還有很多事。她有一年過生日的時候來找我，帶來了一段視頻，是精心剪輯的兩個情侶經歷很多分分合合終於結婚了的故事，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說在她的心裏，我是她的大小孩，她覺得只有她能對我好，別人，她都不放心。可偏偏那個時候，我鬼使神差的正陷入一段事後被證明只是她影子和替代品的所謂愛情中。

我不知道我們是怎麼了，彼此愛着卻要一次次的錯過。但我一直堅定她一定是我的。此心從未改變。

直到三年前的12月12日，這樣的想法，終於徹底結束。

分分合合十二年，最終還是物是人非。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的青春歲月里，都有一段美好，又註定會成為遺憾的記憶。年少輕狂，給了我們太多的任性，也終於造成了青春里抹不去的遺憾。

她結婚的那天，並沒有通知我。但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時間太久，彼此靈犀，所以在很久不聯繫之後的某天，突然福至心靈，於是神經病似的，瘋狂打給所有可以聯繫到她的朋友，聽到她周末即將結婚的消息的時候，一時間徹底慌了神，語無倫次的問着關於新郎的一切事情，聽說他們戀愛不到兩個月就決定結婚，更是想立刻買票飛回去揍得新郎倌兒連他媽都不認識他

那一刻，就覺得，哪怕殺人坐牢吃槍子挨炸彈也要阻止這場婚禮

半夜爬起來「欻欻」磨不鏽鋼水果刀的時候，我媽的一通電話挽救了我。其實她說什麼我根本沒聽明白，或許她根本沒說過什麼，從頭到尾都是我自顧自的說着亂七八糟的話，她只是在聆聽。

但那次無疑是她跟爸爸離婚後，母子二人溝通最好最有效的一次。電話過後，我安定了不少。

合衣躺下，睜眼到天明。沒有流一滴淚，心灰如死。

起來找同學，要她的婚紗照。哥們兒小心翼翼的發給我，看到新郎，當時說不上什麼感覺，現在看來，倒很像您筆下寫的郭靖，未來應該會是個好老公。

印象最深的是，婚紗照里她笑得開心，很幸福，以我對她的了解，她絕不是會湊合的人。倘若是結婚了，應該是真的愛了吧。

如此，就該都放開。也許是這樣。

但可惜我從未放開過。

此後三年裏，我們沒有再聯繫過一次。但她每年生日乃至小孩滿月周歲，我跟魔怔了似的，總會偷偷托人捎去精心挑選的禮物，還會偷偷給她卡上打一千塊錢，只是從不敢署名……朋友們都說我瘋了，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就像一個躲在黑暗處覬覦別人幸福的腐屍野鬼。

我想要改變，想要振作，想要戀愛結婚，但可惜，心就好比一片地，愛恨是大鹽大鹼，雖然味道百轉千回，但是愛恨過後，就會變得貧瘠無比，再難生長別的東西了。

這種情況，直到我最近讀了您的大作《神鵰俠侶》，心中的某個可怕結界才砰然碎裂。與其說您的書給了我多少心靈慰藉以及醍醐灌頂的力量，倒不如說，或許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您或許是無心，肯定是無心，但卻幫我為愛情設定了一個上限十六年。

所以，在給您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辭職離開了這個城市。並確信，做好了重新上路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