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曆二年,六月一日。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朝歌城,這裏曾經是商王朝的都城,但是那早已經是千年之前的舊事了。
如今的朝歌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座城邑, 朝歌城中多年還算安寧的生活也被不久之前到來的漢軍所打破。
寅時七刻(04:45),天剛蒙蒙亮。
朝歌城內的街巷之中,一隊又一隊頭戴着黃巾,身穿着戎裝的明軍軍卒正在整隊之中。
一面又一面的黃色的旌旗被豎起,那些頭戴着黃巾的明軍軍卒匯聚在旗下,他們的行走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他們都在儘可能的控制着自己所發出的聲響。
點齊了人數,旌旗開始緩緩移動, 旗下明軍的軍卒也跟隨着旌旗緩步向着坊外走去。
就在里坊之中的明軍軍卒盡數走後,一扇窗戶被緩緩的推了開來,一名膚色略顯黝黑的男子看着不遠處明軍的背影神色複雜。
坊內的路面,還有一些空地,就是昨天夜裏那些軍卒休息的場所。
更多的窗戶相繼打開,有人走出了房舍。
漢軍進駐朝歌之時,很多的居民被趕出了自己所居住的里坊,那些里坊被漢軍當作了臨時的駐地。
畢竟朝歌城是一座內陸的城池,根本沒有在城中劃分軍隊居住的區域。
漢軍退去後,來了一些頭戴着黃巾,自稱為明軍的軍官告訴他們可以搬回自己的家中。
他們本來還有些恐懼,但是聽到這支軍隊其實前身就是黃巾軍,他們的統領就是於毒之時。
朝歌城中的百姓才放下了心來。
時隔了十餘年,但是朝歌城中的居民都記得於毒。
中平元年,那一場席捲了幾乎整個冀州的旱災。
是於毒打破了官倉, 開倉放糧, 救下的人數以萬計。
而後官兵追擊甚急,於毒帶人遁入了太行山中,朝歌周圍有上萬人扶老攜幼跟隨着於毒一併進入太行山。
只是於毒似乎是收到了什麼命令,帶着大軍離開了朝歌,向着東北方行去。
他們剛搬回家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便看到大隊的軍兵進入了城中,本以為又要騰出房舍為軍隊讓出住宿,但是他們一直等到了天完全的黑了下來,也沒有等到前來讓他們搬遷的軍官。
那些後來進來的軍卒,他們沒有沖入他們的房舍,也沒有搶奪他們的財物。
那些頭戴着黃巾的軍卒就在道路之上還有空地之上合衣入眠,並沒有過多的打擾他們,甚至在他們走的時候,原本有些許髒亂的街道,都被其打掃的幾乎一塵不染。
……
「嗚——————」
低沉而又蒼涼的號角聲在朝歌城東的官道之上響起,伴隨着號角聲一起響起還有雞鳴之聲。
寅時便是日旦之時,時是夜與日的交替之際。
寅時之後,則是卯時,時是旭日東升之時。
許安手執着馬鞭,驅策着戰馬,從官道之上一隊又一隊的明軍軍卒身旁疾馳而過。
身後數十名罩袍束帶的騰驤衛甲騎緊隨而去, 從正在等待的明軍軍卒旁側呼嘯而過。
當那高高聳立着的土黃色大纛旗掠過時,隊列中的明軍軍卒都盡皆舉起了手中的長槍,向着許安歡呼致敬。
跟隨着於毒進攻朝歌城的只有一萬餘人,他們在城外留下的營地根本不夠居住。
讓軍卒就地紮營,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而且當時已經是日落之後,行動也十分不便,所以許安下令剩餘的士兵進入城中休息。
不過許安並沒有徵募民居,而是下令所有的軍卒都在民居之外休息。
現在的天氣不冷,就是入夜之後氣溫也不會下降多少,軍卒不會因為沒有遮蔽便因此患病。
軍中並沒有因為許安的這一命令而有多少的不滿,許安提前讓符祝進行勸導。
跟隨着許安一同東征的武卒和銳士還有兩營的騎軍是久經太平道思想的影響,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抗拒。
他們沒有染上封建軍隊中的那種陋習,從建軍不久之後,許安便讓他們明白他們到底是為何而戰。
軍律之中寫明了《四要》和《四不》,他們也是一直如此去做。
他們曾在太行山風餐露宿,曾在摩天嶺櫛風沐雨,也曾在陰平道內幕天席地,在城中的空地之中搭建建議的營帳入睡,實際上對於他們來說,其實條件並不艱苦。
他們大多都是窮苦人家的出身,所以當符祝教導他們之時,他們心中沒有多少的抗拒。
東方旭日已現,萬丈的光芒正在飛速的灑向大地,驅散黑暗。
「吁————」
許安輕拉馬韁停在了官道旁側。
許攸從前方帶人趕到,也是勒住了韁繩。
「白饒已經帶領騎軍先行出發了兩刻鐘,前路已經掃淨,確認安全,昨夜派出去的鷹衛緹騎也沒有發現沿途有漢軍的伏兵,官道還算安全。」
「各部都依照命令,只攜帶長槍,其餘兵甲已經一應交給後勤部曲。」
許安點了點頭,眼神微凝,舉起了手中的馬鞭。
「通令全軍,加速前進,馬不停蹄!」
「咻——————」
一聲銳響打破了黎明之前最後寧靜。
官道之上,一眾騎乘在戰馬之上的明軍軍卒同時驅動座下的戰馬,向着東方緩緩行走而去。
傳令兵手持着令旗,用馬鞭抽打着座下的戰馬,向着前後疾馳而去,將許安的軍令傳向四方。
「大纛有令,加速行軍,馬不停蹄!」
「大纛有令,加速行軍,馬不停蹄!」
「大纛有令,加速行軍,馬不停蹄!」
戰馬的速度慢慢的被提了起來,官道之上,由一名又一名明軍軍卒促成的蜿蜒起伏的長龍猶如活了過來一樣,不斷的加快活動的速度。
在得到軍令的下一刻,官道之上明軍的馬速已經提了起來。
隆隆的馬蹄聲震動人心,催人奮進。
如果有人在雲層之上正在向下去看,就能看到官道之上正在行進的明軍隊列,此時正如同一條湍急的江流一般向東而流。
……
大明曆二年,六月二日,雨。
繁陽城內漢軍和魏軍的搏殺還在繼續,雨水自昨日的黃昏便開始落下。
原本還只是小雨,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到了黎明之時,小雨已經變成了大雨,到如今,眼前的雨水已經是變成了雨幕。
皇甫嵩仍舊是端坐在土台之上,巨大的營帳擋住了雨水的侵襲,但是雨水打在營帳之上那密集的響聲,卻沒有辦法被屏蔽。
皇甫嵩的神色凝重,他的眼神一直留在不遠處的繁陽城上。
土台之上一眾將校也是神色凝重,暴雨如注,大大的拖延了他們進攻的時間,原本繁陽城中魏軍已經是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但是因為大雨的阻擾,影響了漢軍的攻勢,魏軍最後還是堅持了下來,頂住了漢軍的攻勢。
「第六天了……」
皇甫嵩心中默默的數着天數,許安東出箕關是在五月二十八日的黎明,現在是六月二日的黎明,六天的時間,他們只剩下了四天的時間。
看着眼前的雨幕,皇甫嵩不斷的下達着軍令,他並沒有罷兵休戰,而是繼續指揮者着麾下的軍隊不斷的向着繁陽城發起進攻。
大雨沒有影響皇甫嵩的指揮,漢軍的進攻如同疾風浪濤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波跟着一波,似乎永遠不會停息一般,根本沒有給繁陽城中的魏軍喘息的機會。
「將軍,大雨難耐,沐雨者戰後恐怕……」
陳宮他看着冒着大雨踏着泥濘的道路前進的軍卒,臉色有些難堪,他上前了一步想要讓皇甫嵩暫緩一下攻勢。
現在漢軍頂着大雨進攻,這一場大雨之後,就算贏下了戰事,也不知道會有多少軍卒病倒。
就算是軍中已經命人備了熱湯,準備的頗為妥善,但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卻如抽絲,若是病倒的軍卒太多,就算是打贏了魏軍,但是又如何抵禦從西面趕到的黃巾軍。
皇甫嵩抬起了手止住了陳宮的言語。
「罷兵之事,休得再提。」
皇甫嵩的眼神微厲,加重了一些語氣。
「這場大雨,在很多人看來是在阻擾我軍,但是實際不然,這場大雨正是天助我軍!」
皇甫嵩的目光森然。
「我軍雖然因為道路泥濘還有雨幕斷開了攻勢,使得魏軍得以重新穩固的陣線,但是魏軍的武威兵一直沒有出戰,這證明袁紹還留存着後手。」
武威軍是魏軍中的重步兵,前身是留在冀州州內的西園禁軍,只有有三千之數,全部裝備着重甲,披堅持銳,東郡之戰之時曾大顯神威,就是丹陽兵也遠不如武威軍,只有孫堅麾下的江東兵才能夠和其對抗一二。
就算沒有這場大雨,漢軍之前也沒有辦法擊潰魏軍,因為袁紹一直握着這一張王牌沒有打出。
「我軍進攻受挫是因為城中地形複雜,魏軍弓弩眾多,縱使是堅盾固甲,亦難擋強弓硬弩。」
「但是如今大雨一下,箭矢為雨幕所影響,難以保持準度,雨中使用弓弩,雖然勉強可以擊發,但是弓弩威力也減少了許多,對於視線的影響更大。」
「魏軍優勢不在,至於雨中近戰搏殺,影響的不僅僅是我軍,還有魏軍的軍卒。」
「這大雨,如何不是天助我軍?!」
皇甫嵩握緊了拳頭,沉聲道。
「傳令孫堅、紀靈、程普趁着大雨,一舉擊潰城中魏軍。」
皇甫嵩帶着不容置疑的語氣下達了軍令。
「諾。」
皇甫嵩之意已絕,土台之上一眾漢軍將校只能應命。
……
審配身穿玄甲,手執着漢劍,立於軍陣之前,雨水從盔緣之上滑落。
這一場風雨讓魏軍贏得了一絲喘息之機,但是也讓魏軍的強弓硬弩難以發揮作用。
漢軍的攻勢並沒有因為大雨而停止,漢軍在短暫的停頓之後,重新發起的攻勢反而是比此前更為猛烈。
審配很清楚,漢軍這是要趁着他們軍中中的弓弩難以建功之時,一舉擊潰他們。
鏖戰至今,審配甚至都親自提着寶劍上陣。
「丹陽兵!」
魏軍軍陣之中,一名魏軍軍侯怒吼一聲,大聲的提醒道。
「舉盾!!!」
那魏軍的軍侯還沒有喊出舉盾,前陣的魏軍早已經是舉起了手中的盾牌。
「嗖——」「嗖——」「嗖——」
大量的標槍劃破了雨幕,猛然射入了魏軍的軍陣之中,數團血霧噴薄而出。
審配的面色微變,急忙下達了預備兵補充軍陣的指令。
這些自丹陽郡招來的募兵,臂力出眾,所扔出的標槍強而有力,甚至能夠貫穿盾牌。
那些標槍和黃巾軍中陷陣營軍隊所用的標槍如出一轍。
「漢軍銳士!」
又是一聲大呼,審配抬頭看去。
道路的前方,大群身穿着玄甲,渾身裝配着重甲,漢軍銳士正踏步而來,如牆而進。
漢軍銳士的武備到如今也已經革新了許多,原本漢軍銳士雖說是裝備重甲,但是漢軍的甲冑間隙其實還有很多。
但是受黃巾軍的影響,漢軍銳士的武備也得到了加強。
許安設計的那種環臂鐵甲,製作的工藝並不困難,漢軍和魏軍都有仿製。
漢軍銳士不僅裝備了環臂鐵甲遮擋住了手臂薄弱的部位,甚至在裝備了腿甲,現在的漢軍銳士是真真正正的重裝步兵。
「韓猛!」
審配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韓猛的領巾。
「你帶親衛擋住漢軍一刻鐘,無論如何都要擋住一刻鐘的時間!我調武威軍來!」
審配知道這裏的魏軍已經是強弩之末,鏖戰至今,已經是不可能擋住眼前丹陽兵和漢軍銳士的進攻。
「擊武威鼓!!!」
審配一步跨上了戰馬,對着身旁的傳令兵大聲的呼喊道。
武威鼓是武威軍專屬的軍鼓,武威鼓一響,便是武威軍進軍之時。
隆隆的戰鼓聲之中,三千武威軍的甲士雨帳之下盡皆站了起來。
「嗚——————」
號角聲響,三千罩袍束帶武威軍,手執大戟,腰佩鐵錘的武威軍踏出了雨帳,遁入了雨幕之中。
審配一路縱馬疾行,登上了身後不遠處的矮台。
袁紹湛藍色的大纛旗插在這處矮台之上,這裏正是袁紹所在之地。
從五月二十八日起到今日,袁紹一步都沒有後退。
就算是漢軍的軍隊殺到了矮台之下,距離袁紹不過只有十幾米時,袁紹也沒有後退。
漢軍甚至可以用弓箭直接射到袁紹,不過那些射來的箭矢都被護衛的軍將用盾牌擋了下來。
那些漢軍的銳士正是衝着袁紹而來,魏軍的前陣到袁紹所在矮台不過只有五十步,一旦前陣崩潰,那麼袁紹仍在矮台,只怕是會被敗軍衝散。
「殺!!!」
袁紹的湛藍色的大纛旗就如同海上的燈塔一般矚目,無數的漢軍前赴後繼的自雨幕之中殺向大纛所在的地方。
袁紹立於矮台之上,面無表情的看着繁陽城中的戰局。
「主公,漢軍攻勢迅猛,我軍弓弩因為大雨難以建功,還請主公暫退五十步,以避漢軍鋒芒。」
審配走上矮台,情況緊急,他也顧不得什麼禮儀,扶着袁紹的臂膀,便想要將袁紹帶離矮台。
袁紹一把掙開了審配的攙扶,環視着身側一眾將校和甲士,猛地將頭盔摜在地上。
頭盔落地發出的巨響,讓一眾魏軍將校皆是一驚。
袁紹緩緩拔出了腰間的寶劍,平舉而起,雨水落下,滴落在袁紹手中寶劍的劍尖之上。
袁紹冷眼看着眾人,寒聲道。
「大丈夫當前斗死,而反逃垣牆間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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