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臣 第163章 靜觀

    第163章 靜觀

    獵人與獵物,角色常常會互換。

    如今逆魏故意讓蕭關露出破綻,作為誘大漢出兵來襲的餌,就要做好被吞下去就的準備。

    只不過,逆魏曹真此舉僅是調虎離山嗎?

    抑或者說,尚有其他部署?

    放下軍情布帛,鄭璞有些舉棋不定。

    其實丞相如今的部署,就是最妥當亦是最有效的應對。

    讓各地駐軍森嚴戒備,僅是遣吳班本部前去蕭關,欲攻而未攻。

    不給逆魏有機可乘,坐等圖窮匕見。以不變應對萬變,不管逆魏玩什麼花樣,屆時大漢皆可以遊刃有餘的應對。

    然而,既然已經部署完畢,尚且召鄭璞來商議,自是想聽聽鄭璞可否有其他的籌畫。

    畢竟誓要克復中原的大漢,終究是要進軍涼州的。

    而進軍涼州之前,必然要攻下截斷逆魏關中馳援涼州的險隘蕭關。

    如若鄭璞別有他謀,可吞下曹真拋出來的誘餌且無損自身,那便是大漢上下皆可拊掌大慶之喜。

    但鄭璞有奇謀?

    很可惜,答案是否定的。

    面對一座需要付出無數人命去彌補地形差距的險隘,鄭璞也束手無策。

    因為誘敵出戰、趁機奪關等計策,作為軍中宿將的吳班已經試過了,敵將魏平並不是魯莽匹夫。

    或許,此便是逆魏曹真膽敢將蕭關拿出來作誘餌的底氣吧!

    不過稍微將計就計,讓時局變得對大漢更加有利,鄭璞倒可以諫言一番。

    是故,在大致將對逆魏舉措分析了一番後,鄭璞便拱手說道,「丞相,璞並無攻下蕭關之策。不過,璞竊以為,若能將逆魏主力誘來隴右作戰,或可更符合我大漢利益。」

    「嗯」

    輕微一鼻音,丞相沒有當即表態,而是捋胡耷眉陷入沉吟。

    逆魏若發兵來戰,必然取虛實之道,分數路偏師佯攻,以圖分散大漢的兵力。

    而主力兵出的方向,不外乎是漢中與隴右。

    依常理而言,大漢更希望逆魏主力進軍漢中郡。

    其一,乃是戰爭對民生的損害。

    不管逆魏關中出兵何處,駐守在荊北宛城的司馬懿都會策應,漢中郡無論如何都不會避免戰火。既然如此,尚不如誘曹真進軍漢中郡,讓隴右各郡不受打擾。

    另一,則是漢中郡比隴右更容易守備。

    昔日漢中之戰,先帝劉備就是以逸待勞,讓受限於秦嶺谷道轉運糧秣艱難的魏武曹操,不得不棄地而退兵。且魏延任職漢中太守期間,對各處險隘及戍圍的守備十分完善;再佐之如今漢中郡駐守數萬大軍,抵禦逆魏來襲並不困難。

    只不過,鄭璞如今反其道而諫言,也並非無的放矢。

    乃是為日後進軍涼州綢繆耳!

    逆魏若遣主力來襲隴右,其必然是走安定郡取道蕭關而出;再讓金城郡及西平郡別遣偏師,擾大漢的隴西郡。

    雖無憂糧秣轉運之苦,卻有不容失敗的隱患。

    人心,是會隨着時間而流逝的。

    如果逆魏反撲隴右再度失敗,涼州各部羌胡及豪右就會失去信心,會轉為親善大漢。

    這便是鄭璞諫言的緣由:減少日後攻伐涼州各郡的阻礙。

    自然,此前提是兵力處於劣勢的大漢,不僅要堅壁清野擾民而守,且要能有餘力將逆魏各部盡數驅逐出隴右。

    相當於風險越大,收穫愈大吧。

    「子瑾此言,我亦曾思慮過。」

    少頃,丞相睜開雙眸,徐徐而嘆,「然而彼逆魏曹真久在行伍中,絕非無謀之輩,恐難誘其入隴右啊~~」

    「丞相,姑且試試。」

    聞言,鄭璞囅然而笑,謂之,「成,則可喜;弗成,對我大漢亦無有害處。」

    嗯?

    「也罷,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姑且試試也好。」

    略略揚眉,丞相倏然而笑,「子瑾一路勞頓,且先歸去歇下吧。數日後,子瑾應要領軍往漢陽郡矣。」

    「諾,璞告退。」

    鄭璞離席拱手作禮,緩緩而退。

    因為如何試試,以丞相之智,不需要他諫言。

    如丞相聲稱他不日將領軍往漢陽郡,便是如何誘使逆魏來兵出隴右的調度之一。

    不外乎,是除了魏延、高翔兩位扼守隴右門戶的將領,不可調動之外;以鄭璞、關興等軍中後輩接替守備蕭關道,讓其他如吳懿、陳式以及吳班等宿將皆領着本部,大張旗鼓的歸漢中郡駐守。給以逆魏漢中郡駐守兵力近十萬、堅不可摧的假象。

    嗯,是假象沒錯。

    吳懿等將領行軍至武都郡後,便會偽裝成為運送糧秣輜重的輔兵,再轉回來隴右駐紮。

    至於是否被曹真識破,那便靜觀其變吧。

    反正,逆魏縱使兵出漢中郡,前將軍趙雲也能堅守三個月、等到隴右的來援。

    如此行事,大漢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讓吳懿等部稍微行軍勞頓些。

    權當是練兵了吧。

    自然,為了避免萬一,漢中郡的守備肯定是加強的。

    只不過,鄭璞不知道的是,他轉身退去之時,丞相一直目視着他的背影。

    軍中口口相傳的「疤璞」之號,終於傳到了丞相耳里。

    且還知道了,此號乃是車騎將軍劉琰所創。

    但性情頗剛的鄭璞,卻是對此事隻字不提,猶如不曾得聞一般。

    此便讓丞相有些心奇。

    以他對鄭璞的了解,便知道其絕不會心無羞惱之意。

    更不會猶如昔日為馬謖求情一般,不與車騎將軍劉琰計較。

    畢竟,馬謖與劉琰不同。

    前者對鄭璞有舉薦之恩,二人亦頗有交情。

    且昔日鄭璞諫言的最大緣由,乃是基於大漢人才凋零,繼續任用馬謖於大漢有裨益。

    而後者劉琰嘛琰.

    不過一仰仗先帝劉備恩澤的坐談客罷了。

    且早在成都時,便常以言毀鄭璞。

    或許,如今其子隱而不發,乃是坐等可讓劉琰萬劫不復的時機吧?

    丞相隱隱有所悟。

    然而,卻沒有打算出面干涉,反而是抱着靜觀其變的心態。

    倒不是丞相心有偏袒、縱容朝廷僚佐相互攻訐,而是想趁此事看看鄭璞的心性:對外部敵軍素來不擇手段的他,對大漢內部仇讎時是否亦然狠戾?

    因為如今在丞相眼中的鄭璞,已然不同了。

    籌畫之能冠冕年輕一代.

    堅守蕭關道時殺身報國的忠節

    針對豪族的分化以及諫言攤丁入畝的國策.


    此子之才,假以時日,可繼自身之後也!他日可肩扛克復中原之志也!

    如果他,不會因喜惡而網羅罪名構陷同僚的話。

    然也,丞相併不冀望着,鄭璞能以德報怨。

    如若以德報怨,將以何報德?

    丞相僅是期待着,鄭璞在處理私怨的時候,不觸犯朝廷法度即可。

    畢竟,稟心是否公允,乃是可堪為執國者的第一步。

    不然的話,便是能力愈大禍國愈凶!

    與其挑選一才華橫溢的禍國者,丞相更傾向挑選一庸碌者繼己後。

    至少,再怎麼不濟的庸碌者,亦可守成!

    能蕭規曹隨!

    雖與國無裨益,卻也能與國無害!

    璞者,藏玉之石也。

    瑾者,美玉也,美德也。

    卻是不知,今藏玉之石疤裂,可有美玉之德出否?

    但願,此子莫要讓我失望吧

    當鄭璞的身影消失在署門外,年齒即將邁入五旬的丞相也收回了視線,心中的話語與眼帘緩緩耷拉而下。

    對此,鄭璞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緩緩步出署屋,轉來眾扈從靜候處。

    見比乞牙厝尚且雄壯幾分的劉林,正在闔目養神,便出聲說道,「子繁,丞相授你職為別部司馬,且在我麾下。」

    一縷喜色,從劉林雙眸中泛起。

    旋即,又悄然淡去。

    只見他容色恭謹的躬身作禮,瓮聲瓮氣的說道,「諾!」

    亦讓鄭璞見了,不由微微搖頭而笑。

    此一路上,他對劉林的性情也大致了解些。

    此子不苟言笑,從不主動尋人攀談,行事一板一眼的。

    且惜字如金。

    能閉口就絕不會開口;能只應和一聲,就絕不會多敘一個字。

    或許,是因他先父劉封被賜死之事太過于敏感,其母便從小告誡他凡事皆要三緘其口的緣由吧。

    不過,鄭璞對此頗為讚賞。

    身為上官,最喜歡的便是這種寡言少語、言聽計從的麾下了。

    待接過扈從乞牙厝遞過來的馬韁繩,鄭璞抬了抬頭。

    見日尚未至中天,便囑言乞牙厝且先引劉林去冀縣的軍營。

    嗯,他那一直讓張嶷代領的本部三千兵馬,丞相已經調回來駐紮了。

    因為有高翔部在大夏縣駐守,隴西太守游楚的郡兵亦可安民,已經沒必要留在讓玄武軍繼續駐紮在狄道,平添糧秣轉運的困難。

    而他則是前往小隴山草甸,打算給妻子張妍挑選匹好馬。

    二人在成都耳鬢廝磨之餘,亦比試了一番劍術。

    鄭璞習的是戰場之劍,劍法大開大闔、動作簡潔;而張妍所習乃類同與刺客的技擊之術,尤重技巧以及善於騰挪。

    若是二人作生死搏命,勝負尚在兩可之間。

    然而,只是夫妻閒暇時的比試一番嘛

    鄭璞只好願賭服輸,按照比試前的賭約,親自去挑選一匹優良的戰馬。

    咳!咳!

    大好男兒嘛,當能屈能伸。

    在某些特定的場合一展雄風就好了,其他時候能讓的就讓一下吧。

    君不見,英雄如先帝劉備,昔日入孫夫人帷帳時,不一樣心常凜凜?

    他如今不過比劍輸了,亦不算丟人。

    「駕!」

    自動忽視昔日孫夫人有百餘執刀侍婢的鄭璞,沒有半分恥辱的以先帝劉備舊事寬慰了自身一番,便心清頗佳的揚鞭策馬而去。

    夏六月,京兆郡。

    沿着渭水進發司隸潼關的官道上,披堅執銳的數十騎卒,呈扇形緩緩而行。

    頭盔之下的眼睛中,目光鋒利無比投向四周。彎曲在腰側的右手,則是端着一張軍弩,竟然已經上好弦了。

    他們這般作態,讓沿路而行的黎庶趕緊遠遠的避開。

    不少人跑得匆忙,連草鞋都掉了。

    他們還是好的。

    出行的大戶人家或是商賈,他們的車馬可不是那麼容易避開的。

    因而也讓那些騎卒手中端起了軍弩,用閃耀着陽光冷芒的弩箭給對準了。

    雖然沒有扣下扳機,但是那種被籠罩在死亡陰影之下的感覺,是真的不好受。等他們狼狽無比、驅馳馬車遠遠避開了,心裏就忍不住有了疑問:乃是何人將入雒,僅是前驅開道的騎卒便有數十?

    不一會兒,他們便知道了答案。

    路過的軍隊,不過數百人。

    但是軍中飄揚的旗幟,繡着斗大的「曹」字。

    與軍旗並行的,還有根綴着旄牛尾的竹竿。

    那是旄節,也叫符節。

    難怪如此大的仗勢,原來是大將軍曹真歸雒陽。

    卻是不知,出鎮關中都督雍涼的大將軍,此番歸來雒陽面君,所為何事?

    莫不是,即將攻伐巴蜀了吧?

    避讓於側的達官貴人及士人,心中隱隱有所悟。

    而端坐在車駕上的曹真,則是耷目蹙眉,心思隨着馬車的顛簸而起伏着。

    他想今歲秋收後,發兵攻逆蜀。

    為此,他已部署了大半年的時間。

    烏水流域的鮮卑乞伏部,在去歲末之時他便遣人安撫。

    正如昔日天子曹叡與袞袞諸公的決策,引鮮卑禿髮部入右扶風抵禦逆蜀一樣,他也許下承認烏水流域可讓乞伏部棲息的條件,讓其願意為魏國而戰了。

    調任戴凌部去與夏侯霸部駐紮在高平縣之北,佯裝與鮮卑拉鋸作戰,不過是為了迷惑逆蜀,以及將新招募的兵卒操練演武而已。

    故意將蕭關現出可被攻打,亦然如此。

    為了將逆蜀各部兵力調動起來,進而現出守備薄弱之處。

    只不過,斥候及細作傳回來的消息,不如他所願。

    逆蜀不大舉攻打蕭關便罷了,竟還將諸多軍中宿將調遣歸去了漢中郡駐守。

    此讓他先前的預計悉數落空。

    因為在他與天子曹叡以及袞袞諸公的計劃中,魏國主力兵出之地,乃是漢中郡與武都郡耳!

    只不過,亦無所謂。

    如今關中有十萬大軍,烏水流域有兩萬與鮮卑乞伏部承諾出兵的七千餘騎;兵力五萬有餘的涼州亦有出兵兩萬有餘;再佐之荊北司馬懿部可調動三萬兵馬的策應,已然是逆蜀可動用兵馬的兩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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