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緩緩匯入河流,水面漸寬,河面上小船也多了起來。
船娘哼唱的鄉野小調,不時地穿過竹林,掠過耳旁。
聲音嬌柔,操着姑蘇城吳儂軟語,軟軟地,十分動聽,讓葉秋荻坐直了身子,忍不住想將目光穿過一旁竹林,一睹真顏。
但竹林甚密,擋住了她的視野。
很快出了林子,葉秋荻眼前出現一座石橋,橫臥在小河上。石橋西岸,是一條長隴,蜿蜒向南。長隴上有趕着老牛的農夫正慢慢行進着。再往遠眺,在一片竹林梢頭,隱隱可見建康樓館宮殿的青影。
走到石橋前,正好一艘烏篷船緩緩划過石橋下。
葉秋荻勒馬停駐,由船夫先穿過船洞。
小船上站着三人,一頭戴斗笠划船的船夫,一佝僂着身子,五十來歲的瘦男子,一極為胖壯的姑娘。
有壯碩姑娘在,烏篷船明顯吃水略深。
姑娘年約雙十年華,面龐略肥,似初生嬰兒肥。她一臉純真,似乎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不時地張望岸上的景色。見葉秋荻勒馬停在了岸旁,姑娘目光不由地便移到了她身上。
「她一定是個美人兒。」看不清青紗下葉秋荻的容貌,姑娘依舊猜測道。
本在眺望遠處的葉秋荻對姑娘的目光略有所覺,將目光收了回來,移到烏篷船上。
見葉秋荻目光移過來,姑娘絲毫不畏怯,她招了招手,笑意嫣然,在陽光下分外明媚。
葉秋荻一怔,將馬鞭移到左手,也揮了揮手。
得到回應,姑娘笑的分外開朗,腮邊的嫩肉似乎也笑了起來。
烏篷船漸漸行遠,葉秋荻這才驅馬走上了石橋。
石橋非拱形,不知在何年何月由條形石砌成,現在沾滿了青苔,滿是歲月雕琢的痕跡。
蘇幕遮曾與她說,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只求你從橋上經過。
想到此處,葉秋荻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當時蘇幕遮是笑着與她說的,話或許是由旁處得來的,但她知道,蘇幕遮是真心的。
只是,小蘇子,你究竟有多喜歡那從橋上經過的女子,令你與風雨廝守,甘受情劫之苦?
馬蹄輕輕敲在青石上,伴着流水聲,跫音響起,緩緩走過石橋,似在回答葉秋荻。
馬為白馬,喚作兄台,不是追風、赤兔之流,卻也是一匹好馬。
兄台尚是小馬駒時,由葉秋荻送給蘇幕遮,一直由他照看,平常很嬌貴,即便是白虎也不敢在它面前撒野。
走過石橋,兄台在長隴上撒歡狂奔起來,濺起一陣煙塵。
在將要趕上慢慢行進的老牛與農夫時,兄台才被葉秋荻勒緊韁繩收了性子。但它調皮的很,在與黃牛錯身而過時,忽然打了一個響鼻,想嚇黃牛一跳,卻不想黃牛輕抬眼珠,瞥了它一眼,便又低頭繼續認真趕路了。
兄台性子傲嬌,很不爽自己被無視,走到牛前後,雖被葉秋荻韁繩束縛着,但依舊強扭過頭來,對黃牛連打一串響鼻。
蘇幕遮對黃牛身旁的農夫報以歉意一笑,方看清頭戴斗笠下的農夫,乃白雲書茅廬中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郎中顧念安。
「顧神醫。」葉秋荻拱手。
顧念安不曾見過葉秋荻不易容的模樣,但這鄉野之間認知他的極多,以為是熟識的,也不未打聽她名姓,頷首回禮。
葉秋荻欲與他寒暄幾句,但失了面子的兄台怒了,不等她說話,揚起後蹄,已經撒歡向前方奔去了。
又穿過一道竹林後,東籬門已然在望。
籬門外有一個小集市,東面來的販夫走卒、引車賣漿皆在此休息。
葉秋荻下了馬,與東籬、半夏師兄妹等人牽馬走近了一間茶坊,將不情願的兄台拴在木樁上,走近茶坊休憩。
茶店店主笑着迎了上來:「客官喝茶?」
「恩。」
葉秋荻點了點頭,環顧四周,見佩劍持刀的江湖客着實不少,想來是趕來湊掄才大會熱鬧的。
讓她意外的是,在茶坊又遇見了先前在石橋前見過的胖壯姑娘。
姑娘也看見了她,高興地又揮手打招呼。
葉秋荻將青紗掀開,輕輕地向胖姑娘點頭,露出一張稍微易容過的面龐,雖不再驚為天人,卻也是天香國色。
胖姑娘樂了,果然和自己心中想的一樣沒呢。
茶坊桌子略小,只容三四個人圍坐,在葉秋荻撿一張乾淨桌子坐下後,半夏、薏米師兄妹與葉秋荻坐在一起,東籬等侍女則另尋了一張桌子坐下來。
小二剛上了一壺清茶,茶坊便又進來一行四五人。
領頭的乃一少年,約莫十**歲年紀,眉清目秀,錦衣貂裘,貴氣十足。
他腰懸寶劍,手中提着一把九單玉竹扇,扇骨有浮雕,龍尾祥雲,扶搖而上,不是凡品。
少年身後跟隨四人,一色青布短衣,腰間挎着彎刀。
少年環顧四周,見了正在飲茶的葉秋荻後,略微一怔,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艷。
茶坊內只餘一張茶桌了,五人坐下略微擁擠,葉秋荻對面又正好空着一位子。
少年由此一笑,走上前來,拱手對葉秋荻道:「姑娘,茶坊內位子滿了,不如委屈一下,吾與三位拼下桌子?」
葉秋荻掃了他一眼,不答。
蘇半夏見少年四個隨從已經坐下了,指着那張桌子道:「不好意思,男女有別,實在不方便,公子還是坐回去吧!」
少年一笑,打開扇子,露出灑金的扇面,上有枯藤老翁親筆題寫之醉草,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
枯藤老翁乃狂草大家,與癲狂書生伯高齊名,俱已作古。
世人評價枯藤老翁狂草「援毫掣電,隨手萬變」,藥王谷前任谷主亦曾言,枯藤老翁之狂草,如壯士拔劍,神彩動人。
枯藤老翁名字由來亦有一典故:枯藤老翁幼時練字甚勤,奈何家窮供應不起紙張。於是,他便以芭蕉葉做紙,臨帖揮毫。但很快,芭蕉葉也很難供應他練字,萬株芭蕉樹愣是被他剝光了,因此被人稱之為枯藤老翁。
後枯藤老翁乾脆帶墨在芭蕉葉前就着鮮葉練字,方解了他練字無紙的窘迫。
如此這般練字,一直風雨,直到成為狂草大家。
成名後的枯藤老翁好飲酒,每當飲酒興起,不分牆壁、衣物、器皿,任意揮寫,醉酒的筆跡又添一筆醉態,更加狂如奔蛇,時人謂之「醉草」,最見枯藤老翁狂草之真意。
固然與枯藤老翁常以芭蕉葉練字有關,也因為枯藤老翁醉草極難收集,珍藏,因此枯藤老翁親筆狂草十分少見,醉草更是稀世之珍寶,價值連城,因此見了少年的扇面,葉秋荻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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