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上,箋花一馬當先,在她身後老僕領着侍衛將蘇慕遮圍護起來,騎着健馬緩步前行。
蘇慕遮卻棄了馬,找了個合適的位置,仰躺在公羊子高先生的牛車後面,嘴中叼着一根茅草,目光深邃,打量着逐步消失在目光盡頭的殘垣孤村、荒蕪農田、寒鴉歇腳的老樹,還有天高雲淡下那一點飛鴻影下。
公羊子高端坐在牛車前頭,衣冠楚楚,不失君子之風。他談興正濃,與蘇慕遮述說着公羊學派「有教無類」和儒家「仁政」的主張。
斜陽透過樹葉已稀疏的枝椏,斑駁的散落在牛車上。牛車木軲轆滾動時咯吱咯吱的聲音伴着公羊子高的慷慨激揚,讓蘇慕遮想起了前世兒時在鄉下外婆家的日子,那些記憶恍如昨日,在眼前一頁一頁的翻過。
「公子以為如何?」聽蘇慕遮久不言語,公羊子高回頭問蘇慕遮。
時下南楚皇室人丁凋零,先皇兄弟二人都已歸天,皇帝蘇牧成至今一無所出。蘇慕遮尚幼,未來在廟堂上定會擁有很高影響力,自己主張若能得到他認同的話,必然能夠在朝堂上一施抱負,是故公羊子高對蘇慕遮的看法尤為看重。
蘇慕遮將嘴中茅草取出,指着遠處荒蕪的農田,問道:「先生,為何大片農田荒蕪,如葉老二那樣的人卻寧肯嘯聚山林過清貧日子,也不願下山躬耕隴畝呢?」
公羊子高聞言嘆息道:「南朝雖定,然先皇被刺,主上北伐,又因連年征戰,人丁稀少,盜匪橫行,邊鄙之處自然無多少人家願意安定下來了。」
「是了。」蘇慕遮說道:「古人常言故土難離,現在百姓都不能安居樂業,還談何治國呢?「
公羊子高聞言不由地低頭沉思起來,半晌後悠悠說道:「或許它現在有些不合時宜,但我相信那天遲早會來的。」
「定然會來。」
公羊子高沉悶的聲音隨着牛蹄印灑落在古道上。
斜陽慢慢隱在了西山頭,只餘下一抹如血的殘陽掛在天邊。周圍景色昏暗下來,枝頭上歸巢烏鴉的爭噪增添了幾分秋日的蕭瑟,讓蘇慕遮頗不舒坦,他下了牛車,翻身上馬,見前方古道延伸到一片密林之中,問道:「莫非今日我們要錯過宿頭了?」
他們自離別青衣老叟後,雖慢悠悠行走了三日,卻從不曾露宿野外。
「公子不必擔憂。」落在牛車後面的一位書生騎在馬上說道:「穿過前面林子後會有一家客棧,我們可以在那裏歇腳。」
蘇慕遮回頭,見他身材略高,皮膚黝黑,雖穿着儒生衣冠,卻無半分書生氣,倒似尋常走南闖北的江湖客。
蘇慕遮問道:「足下對這條路很熟悉?」
「以前販馬時經常來往,追隨先生後便再未走過了。」那書生回道。
蘇慕遮點頭,千百年來廟堂主要以察舉制擇官,到前秦發展為九品中正制,沿襲至時下的南朝、後秦與燕國。但由於世家大族名門書院的存在,中正官一職被他們所壟斷,出現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局面,導致求學成為上層特權。
公羊子高先生「有教無類」首次提出寒門學子求學為官的主張,販馬出生的漢子因此能夠成為公羊子高先生的學生,這也是公羊子高先生名望為何能與南山書院相提並論的主要原因。
隊伍緩緩前行,在進入到樹林中後,周圍愈加晦暗,道路兩旁的樹林內已經是漆黑一片了。恰好起風,樹林內嘩嘩作響,卷落的葉子擦過肩頭,落在古道上,馬蹄踩上去沙沙作響。
聽那書生曾販馬,蘇慕遮輕撫座下白馬的鬃毛,問道:「販馬必然是識馬的,你覺我這匹白馬如何?」
那書生上下打量一眼,說道:「雖不是追風、白兔之流,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好馬了,想公子是極為喜愛它的。」
「沒錯。」蘇慕遮回答,他們一行人乘船北上時,坐騎獨帶了這匹白馬,只因為這匹白馬是師姐送與他的。蘇慕遮拍拍白馬腦袋,聽白馬打了一聲響鼻,說道:「它喚作兄台……」
話未說完,樹林間猛然划過一道如鴿哨一般的響聲,蘇慕遮頓時汗毛豎立,手中五銖錢聞聲灑出,只聽叮叮噹噹聲音響過,幾隻飛鏢跌落在了不遠處。
「敵襲。」老奴拔刀,「保護公子。」
但這林間古道狹窄,隊伍早已拉長,侍衛還未趕過來,三四個身着夜行衣的刺客已經由樹上躍下來直逼向蘇慕遮。他們手中的戒刀在晦暗的樹林間泛着寒光,將蘇慕遮全身籠罩在其中。
「公子小心。」販馬的書生是個有膽識的,不像其他書生那般被突如其來的刺殺所嚇倒,主動迎上一位從樹林裏躍出來的黑衣人。
蘇慕遮避無可避,刺客見馬上要得手,眼神中泛起了喜悅,孰料在他們馬上逼近目標的時候,一把刀橫空出現在了蘇慕遮手中。
那把刀,刀柄漆黑,刀身黯淡。
來不及思考刀從何來,四位憑空而降的刺客正要依靠猝不及防的合圍取下蘇慕遮的項上人頭,卻見蘇慕遮身子猛然拔高,主動投入刀光劍影中。
「自投羅網。」
他們心中暗喜,下一秒卻見那把刀在他們的瞳孔中划過一道奇怪的弧度,帶起一聲若有若無的狐鳴,如勾魂一般,剎那間整個世界在他們眼中黯淡無光了。他們如折斷翅膀的飛鳥,猛然墜入泥土中。
蘇慕遮擰身緩緩落到馬上,再看那把刀,又已經消失不見了。
護衛過來將他團團圍住,蘇慕遮看向先那販馬書生,見他正席地而坐大口喘氣,旁邊躺着一具死屍,屍體上插着刺客自己的戒刀。
「身手不錯。」蘇慕遮贊道。
販馬書生笑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說道:「家父只傳我這一殺招,前日因顧及先生同窗性命未敢使出來,今日卻毫無顧忌了。」
漱玉護着小青衣綠珠走上前來,見蘇慕遮毫髮無損,鬆了一口氣,說道:「箋花妹妹已經去追了。」
她話音剛落,箋花與老奴帶着幾個護衛走出了樹林。
「身佩戒刀,一擊不中立刻遠遁,是影堂的人。」箋花說道,「他們這次派出的殺手,本事實在弱了些。」
「只是些探路死士罷了。」蘇慕遮並不意外,說道:「想是葉老二已經把打劫我們的消息傳了出去,影堂得知我們換了陸路還被不入流的強人打劫,便有些大意了,倉促間安排了些不入流的殺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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