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好皇帝,就應該懂得把壓力分擔下去。
把王竑這個老頑固交給了沉翼去解決,朱祁玉接下來自然該考慮的,就是賑災的人選了。
剛剛在朝上的時候,沉翼好幾次都想提起這個話題,但是,都被朱祁玉阻攔了下來,原因就是因為,這次賑災的人選,他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夜,英國公府。
花廳當中,朱儀和張輗二人坐在主位上,在他們的旁邊,則是許久未見的朱鑒和剛在二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的徐有貞。
「老夫今日前來,是有兩樁事情,想要和國公爺還有二爺商議。」
和最近活躍不已的徐有貞不一樣,朱鑒這段日子,一直低調的很,哪怕是上次主審于謙的桉子,他也只是將事情辦的中規中矩,沒有任何要出彩的意思。
也正因於此,朱大人有很多消息都錯失了,譬如說,金刀的事情,朱鑒便是絲毫不知。
此刻坐在廳中,他隱隱覺得氣氛有些不大對勁,但是,卻也不知道到底何處不對。
將這一絲異樣的感覺拋到腦後,朱鑒提起了正事,道。
「前幾日戶部稟奏江西的災情,二位可都知道了?」
朱儀和張輗二人,沒想到朱鑒竟是為此而來的,二人不着痕跡的看了徐有貞一眼,隨後,張輗道。
「倒是略有耳聞,據說,災情嚴重,死了不少人。」
說這話時,張輗的口氣十分平靜,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已。
當然,事實上,這件事情,也的確和他這種勛貴沒有什麼關係,就算是因為災情,地方出了民變,也自有地方官府鎮壓,實在是需要朝廷派軍過去,也不會讓他去領兵,所以,相比於江西的旱災,張都督更關心自己整飭軍府的差事,也是正常的。
但是,他這種態度,卻不由讓朱鑒眉頭一皺,不過,說到底,大家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因此,朱鑒雖然對於張輗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不滿,可也不好多說什麼,耐着心思道。
「不錯,災情十分嚴重,兩日前,戶部已擬出了詳細的賑災章程,隨後,陛下在宮中召見內閣大臣,商議此次主持賑災的人選。」
「據說,陛下屬意的,是吏部侍郎何文淵!」
這件事情,倒是不算什麼隱秘,畢竟,賑災這樣的大事,朝野上下肯定都是關注的,因此,有什麼消息,也傳的很快。
不過,還是那句話,賑災這種事情,和他們勛貴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說,要派他們過去的話,那麼,張二爺自然會多上心些,可問題是,這種差事,一向是被文臣攬過去的,所以不管是誰去,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分別。
因此,朱鑒說這番話時,他依舊是興致缺缺,見此狀況,一旁的朱儀倒是出面給了朱鑒一個台階,道。
「是何侍郎?」
「倒也不算意外,這般大災,肯定是要派一個朝中大員去的,可如今,七卿大臣都抽不開人,六部的侍郎當中,也唯有何侍郎資歷,經驗都十分豐富,可擔此任。」
「不過,看朱大人的臉色,難道說,覺得此事有何不妥?」
相較於張輗,朱儀雖然年輕,但是,因為家世的原因,對朝中六部的文臣,卻反而更加熟悉。
這番話說完,朱鑒的臉色好了幾分,心中對於朱儀的觀感也好了不少,不過,他仍是搖了搖頭,道。
「國公爺此言差矣,七卿大臣和內閣,自然是抽不出人來的,但是,三品官員中,若要抽調,人選卻不少。」
「此次賑災,因其干係重大,所以,當時殿中,對於賑災人選,爭論不少,朝中的大臣,像是禮部的王一寧,刑部的周瑄,戶部的劉中敷,都在備選之列,至於京外的大臣,人選則更多,但是,這麼多人當中,天子卻偏偏挑中了何文淵,國公爺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朱儀愣了愣,一時沒有接話。
不過,這也是正常的,畢竟,他雖然對文臣有所了解,但是,也只是京中有名有姓的這些人,可涉及到京外的諸多大臣,他自然也是陌生不已。
見此狀況,張輗倒是有些不耐煩,事實上,自從那天從南宮出來以後,張二爺的心情就一直不怎麼好。
如今,再次看見徐有貞這個混蛋,又聽着朱鑒在旁邊因為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不停的賣關子,心中自然是早就沒了耐心,道。
「朱大人,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就是去江西賑個災嗎?不管是何文淵,還是別的什麼人,去了又有什麼妨事?朱大人莫不是閒了,若是如此的話,張某的軍府,還有一大堆事等着處置呢,怕是,恕不能奉陪。」
這番話說的,可謂是十分不客氣,隱隱之間,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惹得朱鑒一頭霧水。
不是,這張輗有病吧?
誰招他了?
朱鑒的臉色一時變得難看之極,道。
「張都督,你請自重,若非你我都是力保太子殿下,共同維護太上皇之人,你以為朱某願意來你這英國公府嗎?」
「呵,這麼說來,倒是我英國公府,容不下朱大人和徐學士這兩尊大佛了,既是如此,慢走不送!」
和素來能控制住情緒的朱儀不一樣,張二爺想來愛憎分明,此刻看着一旁的徐有貞,越看越不順眼,於是,連帶着朱鑒一起罵了,眼瞧着,這就要端茶送客。
見此狀況,朱儀連忙出來打圓場,道。
「二爺,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朱大人和朝中的那些詭詐之徒,豈是同一種人,你忘了太上皇之前,如何交代你我的嗎?」
說着,朱儀又轉向朱鑒,開口道。
「朱大人息怒,近些日子,二爺整飭軍府,中間頗遇到了不少刁難之人,所以心情有些不佳,一時口不擇言,還請朱大人見諒。」
眼瞧着這位國公爺親自出面說和,再加上,今天他過來,確實有事情要辦,朱鑒勉強按下心中的怒意,但是,也依舊冷着一張臉,沒有說話。
說到底,他也是有尊嚴的,剛剛張輗話都說到那個份上的,他要是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豈不是顏面掃地?
見此狀況,朱儀苦笑一聲,重新看向張輗,道。
「二爺,我知道,你剛剛是一時情急,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如此說話,對吧?你我如今都身在朝局當中,說話豈能如此任性?」
這話一出,張輗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臉色變了變,隨後,他看着朱鑒,不情不願的拱了拱手,道。
「朱大人見諒,是張某剛剛說錯了話,還請朱大人勿怪,不過,近些日子,軍府當中的確事務繁忙,朱大人要是有什麼話,還請直說,張某一介粗人,聽不懂這中間的彎彎繞繞。」
這話的口氣,仍是十分生硬,明顯只是礙於朱儀的面子,所以不得不如此而已。
但是,能有這樣的表示,也算是給了朱鑒一個台階下,說到底,對於朱鑒來說,現下他並不想和張輗翻臉,因此,哪怕知道張輗是在敷衍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冷冷的看了張輗一眼,朱鑒努力起身就走的衝動,道。
「話說起來也很簡單,這個何文淵,是天子的人,他此番出京賑災,回京之後必受拔擢,如今王翱調任兵部尚書,那麼,內閣便空缺出了一個位置,何文淵若是進入到內閣當中,不論是對太上皇,還是對太子殿下,都絕非好事,所以,絕不能讓他接下此次差事。」
這話說完,張輗倒是重視起了幾分,看了一眼旁邊的朱儀,於是,沉吟片刻,朱儀開口,道。
「朱大人所說,確有道理,不過,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朱大人解惑。」
「其一,這何文淵是天子的人,這個消息,從何而來?我和二爺對朝局也略有了解,雖說,這吏部如今是王文執掌,可之前的時候,卻從未看到,何文淵和王文一樣,對天子有歸附之心……」
「其二,即便消息屬實,說句不好聽的,如今天子在朝中的親信不少,多一個何文淵又能如何?」
說着話,朱儀似乎是怕朱鑒誤會,又道。
「朱大人,倒不是我怕什麼,而是,就像你說的,這朝堂上,三品大員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沒了何文淵,還會有下一個……」
話至此處,朱儀不經意間瞟了一眼某人,很快,又重新看向朱鑒,道。
「攔下何文淵,或許並非難以做到,但是到底,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朱大人在朝中的時日,比我要久的多,利弊得失的道理,總該是知曉的,既然,朱大人今日前來,想必,還有更深層次的理由吧?」
「國公爺慧眼……」
朱鑒臉色總算是緩和了兩分,輕哼一聲,他又忍不住道。
「倒是和一般的莽夫不同!」
「你!」
這麼明顯的指向,讓張二爺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還是朱儀眼疾手快,按住了他,轉向一旁的朱鑒,繼續道。
「朱大人還是直說吧,到底是為什麼,非要攔下何文淵?」
看着張輗跳腳的模樣,朱鑒心中的氣總算順了幾分,不過,想起何文淵,他的臉色卻越發沉了幾分,道。
「什麼人都可以,但是唯獨,不能是何文淵!」
「國公爺說得對,如今朝中,阿諛天子的人數眾多,多一個何文淵不多,少一個何文淵不少,但是,此人卻和普通的阿諛之輩不同,若是讓他真的得勢,只怕東宮太子殿下危矣!」
這句話一出,就連張輗也安靜了下來,盯着朱鑒開口問道。
「你什麼意思?」
話到此處,朱鑒也知道情勢嚴重,於是,將剛剛的衝突暫時拋到腦後,認真開口,道。
「前些日子,雷擊宮門之事,想必諸位都還記得。」
「當時,群臣都覺得,此乃不祥之兆,認為上天有此警示,正是因為天子此前種種舉動,有動搖儲本之意,方有此事。」
「但是,因為之前的旨意,所以科道大多不准被公開議論此事,所以,並沒有在朝中掀起太大的風浪,可即便如此,朝中還是有不少大臣,以密奏的形式上本勸諫天子。」
「然而,我也是近日才得知,這些大臣當中,有別有用心之輩,竟然將此事,扯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是何文淵?」
朱儀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聲音中隱隱有冷厲之意。
朱鑒點了點頭,道。
「不錯,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前些日子,何文淵上本,其中言及,父有天下,必傳於子,此乃人倫至理,今有雷擊宮門,正是因為東宮大本不正,天子嫡脈不振,儲位被竊據,國本不寧,故而上天降此雷擊……」
「胡說八道!」
話沒說完,一旁的張輗便已經按捺不住,立刻開罵道。
「這個何文淵,簡直是個腌臢小人,太子之位,本就是太上皇一脈,如何變成了儲位不正?此輩賊子,竟敢妄逆天道,屬實是亂臣賊子,當殺!」
話音落下,花廳當中安靜之極,張輗這才發現,朱鑒等人都不約而同的盯緊了他。
於是,他才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話有些衝動,不過,這種時候,他也不好再說什麼挽回,只能將頭偏向了一旁,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片刻之後,朱儀輕咳一聲,道。
「若是如此的話,這何文淵果真是諂媚佞臣,朱大人所言有理,的確不能放任他就此再立新功,確然不妥。」
話至此處,朱儀的眸色閃了閃,問道。
「不過,我倒有一個疑問,還請朱大人解惑。」
「既然這個消息,到如今為止,都沒有在朝中傳開,說明,那何文淵上的必然是密奏,若非如此,他恐怕也不敢如此放肆。」
「何文淵本身是吏部侍郎,三品大員,按例,他的密奏,有權直送御前,即便是內閣,也不可拆見,既是如此,朱大人,是如何得知其中內容的呢?」
這話隱有深意,但是,朱鑒卻並未猶疑,目光看向一旁的徐有貞,開口道。
「此事說來,還是徐學士的功勞,這些日子,徐學士在東宮,結交了不少宮中之人,其中有一個,便是侍奉在御前的內宦,何文淵密奏上了之後,天子曾經在乾清宮談起此事,被那內宦聽了兩句,故而流傳出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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