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1019章 施壓

    第1019章 施壓

    聽了朱徽煣的話,朱音埑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過來。

    實際上,這些藩王們,想的是找場子。

    要是真的把證據找的足足的,顯得自己有多委屈,那反倒像是說,這些地方官員都可以隨便欺負他們,面子上掛不住。

    朱音埑給的理由正好,又可以當藉口,又說服力不是那麼強,剛好能夠展示諸王的實力。

    當然,缺點就是……

    「父王,如此一來,朝野上下都會看得出來,咱們是在故意為難于謙,會不會有些冒險?」

    看着朱徽煣提筆起墨,準備在周王送過來的奏疏上附名,朱音埑的臉色不由有些擔憂,開口道。

    「我之前在京中,也有聽聞,于謙向來受陛下信重,前次伊王在城外為難他,什麼事也沒出,可到了京城,還是硬生生的被罰跪了許久。」

    「現如今,您跟着這些人彈劾他,會不會讓陛下心生不悅?而且,就算是成了,這朝堂上下,只怕也會」

    聽了這話,朱徽煣的筆一停,但是也只是片刻,他就繼續下筆,在奏疏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隨後,又拿出自己的隨身鈐記,小心的印了上去。

    這一切都做完,他將奏疏合起來,遞給朱音埑,然後道。

    「你還是不了解陛下!」

    說着話,朱徽煣從書桌後頭轉過來,緩緩在房中踱步向前,道。

    「陛下的性格寬仁,但是,這種寬仁,又和仁廟不同。」

    「仁廟之寬,是寬縱仁慈,陛下之寬,在於能心懷天下,能真正的體恤下情,不會胡亂遷怒。」

    「你還記得,當初于謙舉薦一眾兵部官員時,朝野上下盡皆反對,覺得于謙此舉有攬權之嫌,可陛下呢?」

    朱音埑皺眉思索,並沒有說話。

    見此狀況,朱徽煣道。

    「陛下不僅不罪,而且,還幫着于謙穩住了朝堂輿論,這般舉動,可不是單純的愛重能夠解釋的了的。」

    「于謙攬權兵部是事實,朝堂諸臣當時彈劾他,並非是虛言構陷,相互攻訐,但是,陛下護着他,是因為陛下清楚,整飭軍屯會受到絕大的阻力。」

    「所以,想要馬兒跑,就要給馬兒吃草,陛下若要做事,便會給底下人足夠的理解和支持。」

    「我之前對你說過的宗務改革一事,陛下明着是交給了禮部,但是暗地裏,其實是交給了我和禮部一同操持。」

    「此事並不容易,陛下清楚這一點,所以到了如今,也並未曾催促我,這便是為父願意接下這宗人令的原因。」

    「不然的話,你以為這朝堂漩渦,真的是好呆的嗎?」

    某種程度上來說,朱音埑和朱徽煣兩父子的性格算是一脈相承,但是,相對於已經經過諸般大風大浪的朱徽煣來說,朱音埑固然聰慧,可畢竟還欠缺不少經驗。

    因此,對於朱徽煣的這番話,他好像聽懂了,但是,又有幾分迷惑。

    朱徽煣也不在意,道。

    「你以後慢慢就會明白的,跟對人,才能做對事,這份奏疏既然送過來了,其實就是想讓為父附奏的,說什麼要經過宗人府呈遞,他周王什麼時候這麼守規矩了?」

    按制,諸王的奏疏的確是要經由宗人府上呈的,當初,老岷王也是用這個藉口,懲治的襄王。

    但是,反過來想,當初襄王想要呈遞奏疏的時候,之所以沒有經過宗人府,也不是他忘了,而是這條規制,壓根就不是這麼用的。

    諸王分封各處,都不在京城,他們的身份,又和普通的文武大臣不同,所以,奏疏呈遞,並不能像尋常官員一樣送通政司。

    所以這就涉及到,諸王呈遞奏本,要由哪個衙門轉手的問題,所以說白了,這條規制,其實是宗人府和禮部之間的問題。

    但是如今,諸王都在京城,可以直接面聖,這條規矩其實也就可有可無了。

    要知道,當初天子潛邸的時候,甚至每年的賀表,都是直送宮中的,連禮部都不經,但是,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也沒人跳出來說什麼違制的事。

    所以,當時襄王被老岷王以此責罰,才會長久心有不甘,覺得老岷王是在刻意的為難他。

    說回到這份奏疏上,周王明着是說要轉交給朱徽煣,讓他代為呈遞。

    可實際上,就是要拉他一塊下水。

    這個結果,打從他帶着朱音埑一塊去十王府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朱音埑既然出現了,那麼,朱徽煣就脫不開身,這個時候再有反覆,不僅抽不開身,反而會顯得首尾不一,平白叫人看了笑話。

    緩步來到門前,望着牆角的寒梅綻開,朱徽煣繼續道。

    「至於說,朝中諸臣的不滿,又指不着咱們父子倆身上,別忘了,當初整飭軍屯,你父王我可是鼎力支持的,有這一條在,朝中那些人,想拿咱們家撒氣,也沒地去。」

    「何況,你那媳婦,出身也不尋常,至少現在,靖安伯府還算是鼎盛之時,再加上,我管着宗人府,常年在京城裏頭,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那幫大臣,沒這麼傻……」

    聞聽此言,朱音埑的眉頭算是舒展開來,道。

    「還是父王考慮周全,兒明白了。」

    「嗯……」

    朱徽煣輕輕點了點頭,繼續道。

    「咱家不會有什麼事,至於其他這幾位王爺,既然敢招惹這幫朝廷大臣,想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那到了最後,對方心生畏懼,再也不敢招惹藩王,還是死不低頭,強硬反撲,那都是這幾位王爺自己擔着。」

    話至此處,朱徽煣抬頭望着朱音埑,忽然話鋒一轉,道。

    「何況,咱朱家的藩王,還沒你想像的那麼弱不禁風……」

    「周王他們有一句話說得對,這天下,到底還得咱們朱家人擔着,朝廷里那些大臣,對藩王的意見不是一天兩天了,就單是宗務這檔子事,禮部那個姓胡的,比你父王我上心多了。」

    「但是,只要還是咱朱家人坐天下,那就算斗的再厲害,了不起也是回封地窩着過日子,這退路咱們有,朝中那幫大臣可沒有。」

    「所以,大家相互留着分寸,不能逼得太死,真要是非得死命相搏,沒有那麼多人下得了這個決心的……」

    …………

    距離年關已經剩不了幾天了,按理來說,這幾日朝廷應該慢慢閒下來了,事實也的確是如此,但是,朝堂上雖說是沒什麼事了,可私底下的種種傳言,卻是紛紛擾擾的。

    一邊是軍府的案子,一邊是吏部明年的大計,還夾雜着刑部查抄被羈押邊將府邸的消息,以及戶部有可能要裁減開支,禮部要對宗務進行整飭的消息。

    臨近年關,本就是文武大臣相互攀交情,走關係的時候。

    如今流言紛紛擾擾的傳來傳去,自然更是讓整個京城上下變得熱鬧了起來。


    但是,這熱鬧之下,卻是大多數人對於前途的擔憂,朝廷現在雖然寧靜,但可想而知的時,涌動的暗流已經漸起。

    內閣,俞士悅坐在不算寬闊的公房當中,面前擺着一道來自州府的賀表,看似好像在考慮該如何票擬。

    但是,只要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這位次輔大人,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去。

    這賀表並無任何異常,但是,已經在俞次輔的案上擺了小半柱香的時間了,特殊的不是賀表,而是俞士悅的心情。

    不知為何,今日他總感覺格外的不安,總有一種,山雨欲來的預感。

    上一次,他如此不知所以的心煩意亂時,還是目睹梃擊香亭一案之前。

    看着已經在眼前擱了小半柱香,卻連前幾行字都還沒看完的賀表,俞士悅索性將它合了起來,想要走出去透透氣。

    「次輔大人……」

    然而,還沒等到他走出房門,便和從外頭走進來的中書舍人迎頭碰面。

    「宮裏剛剛有公公來傳口諭,宣您和首輔大人入宮覲見。」

    這突如其來的召見,讓俞士悅心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輕輕的吐了口氣,他鎮定心緒,開口問道。

    「可說了是因為何事?」

    「回次輔大人,來人並沒有說是什麼事,只說是急召……」

    中書舍人愣了愣,但還是如實答道。

    見此狀況,俞士悅眉頭一皺,正欲開口再問,這個時候,外頭卻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俞次輔,出事了!」

    聲音落下,人便已經踏了進來,看清來人之後,俞士悅和身旁的中書舍人連忙拱手,道。

    「首輔大人……」

    王翱從門外走了進來,但是臉色卻明顯難看的很。

    他徑直走到俞士悅的身邊,直截了當便道。

    「俞次輔,就在盞茶時間之前,十王府中的其他諸位藩王,一同遞了牌子,請見陛下。」

    「就在幾日之前,周王和伊王,魯王等藩王在十王府齊聚,詳情不知,但是據說是為了報復軍屯一事。」

    聞聽此言,俞士悅頓時心下一沉,問道。

    「諸王都來了?岷王爺也……」

    「都到了。」

    王翱點了點頭,道。

    「剛剛來傳口諭的內侍說,除了你我,陛下還召了豐國公李賢,靖安伯范廣,禮部胡尚書,兵部于少保一同覲見。」

    「什麼?」

    聽到這個陣容,俞士悅不由一陣頭皮發麻。

    如今邊境靖寧,草原裏頭整打的不亦樂乎,所以,大概率不會是為了兵事。

    再加上各家藩王進宮的消息,天子這個時候召見這些人,其用意就很明顯了。

    豐國公和禮部胡濙,兩個人都是朝中年紀最大的一批老臣,至于靖安伯范廣,則是和岷王府有姻親關係。

    這些人,搭上他們兩個內閣的大臣過去,擺明了就是一個去勸架的陣容。

    勸什麼架?

    當然是要落在于謙的身上!

    諸王同時請見,天子又如此急召,俞士悅的臉上閃過一抹憂色……

    看來今天的事情,怕是小不了了。

    儘管心中已經有所預料,但是,等到了文華殿內,俞士悅還是不由的心下一涼。

    「臣叩見陛下……」

    俞士悅和王翱一邊行禮,一邊悄悄的掃着殿內的情形。

    只見偌大的文華殿中,天子坐在上首,臉上罕見的帶着一陣無奈,至於底下則是一堆穿着王袍的藩王們。

    岷王,周王,魯王輩分年紀都頗大的藩王,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伊王跪在殿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像是在控訴什麼,剩下的人,除了代王默默地縮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之外,其他的秦王,襄王,鄭王,寧王等人,個個都義憤填膺,眼神幾欲噴火。

    「……于謙目無尊上,屢次命人打傷我王府護衛,借捕盜之名調兵圍堵王府,大放厥詞言之鑿鑿是臣包庇,誣衊臣之清名,此何等猖獗之輩?」

    「臣縱有過,也是天家宗親,藩屏親王,理當由陛下懲處,何以受此欺辱?」

    「懇請陛下,將臣貶去鳳陽高牆為先祖守陵,也好過在這京中丟人現眼,讓宗室蒙羞。」

    這番話,伊王說的聲淚俱下,情真意切。

    話音落下,其他諸王也紛紛道。

    「陛下,臣在封地當中,也曾被如此對待,那些胥吏衙役,地方官員,仗着為朝廷辦事,肆意踐踏宗室威嚴,懇請陛下為臣等做主。」

    「請陛下為臣等做主……」

    原本略顯安靜的文華殿,頓時變得喧鬧起來,幾個藩王你一言我一語的,有人大喊大叫,有人又哭又鬧,怎一個亂字了得。

    但是,面對這種狀況,天子明顯也有些無可奈何,先是擺了擺手示意俞士悅的讓人起身。

    隨後,天子無奈的轉向一旁的岷王等人,道。

    「岷王叔祖,周王叔祖,魯王叔祖,朕已經說了,這件事情肯定有什麼誤會,朕已經召了于謙等人進宮,細說分明,若真是有官員藉故生事,朕肯定會嚴加懲治,可是總該是要先冷靜下來,對吧?」

    實話實說,像是這樣的天子,俞士悅等人還是頭次見。

    所以說,撒潑打滾是真的有用!

    不過,凡事也都有限度,見天子給了台階,一旁的岷王看了周王一眼,隨後,周王便沉下了臉,對着底下群情激奮的幾個藩王斥道。

    「夠了!」

    「這裏是皇宮大內,陛下面前,你們這副樣子,成何體統?」

    「陛下既已說了,會召人辨明真相,主持公道,那麼你們等人來了,將事情說清楚便是,堂堂宗室藩王,還嫌不夠丟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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