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雨已經停了,但是烏雲依舊濃重,屋檐下的水線,變成了一滴滴的雨珠,不斷滴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花廳當中一陣沉默,片刻之後,陳懋開口道。
「這也是無奈之舉,犧牲許彬一人,總好過讓整個使團一同赴死。」
但是焦敬卻忍不住皺眉道。
「話雖如此,但是這次開印以來,短短數月,我們接連失了薛瑄,楊善,羅通等一干大臣,京察又被外調了一大批科道官員,許彬若是再保不住,那麼文臣當中,可就只剩一個蕭維禎了。」
這話說的都算是委婉的了。
實話其實是,連蕭維禎也未必能保得住。
即便是張軏的盤算能夠成功,將一切罪責都推到許彬的身上,將自己和蕭維禎二人說成是不知內情。
但是終歸,他們二人都是使團的副使,連帶責任總是要負的,力爭之下,最好的結果也是降級貶謫。
張軏倒是不怕,他背靠着英國公府,就算是沒有那個都督同知的官銜,也沒有人敢輕視他。
就算是被貶到了地方,憑英國公府的關係,隨隨便便拿些功勞,剿幾個賊寇,也能迅速的遷升回來。
但是蕭維禎就不一樣了,他是個文臣。
他要是被丟到什麼犄角旮旯,去當個七品縣令,那麼對於英國公府來說,這個人就算是廢了。
畢竟,文臣的升遷遠比武臣要難的多,動輒就是十年數十年的蹉跎在一個地方。
更不要提,如今在吏部握着銓選大權的,是天子的心腹王文,有他在,蕭維禎即便能僥倖活下來,也永無出頭之日。
這些事情,張輗或許可以不在意,但是焦敬卻不得不在意。
畢竟,他背靠的是孫太后。
對於孫太后來說,無論是文臣還是勛貴,沒有哪個比哪個重要,都一樣是能夠在朝中發揮大用的勢力。
甚至於,在承平之時,文臣鼓動唇舌,在朝政輿論上的作用,要比勛貴要大一些。
張輗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冷聲道。
「焦駙馬,三弟事太上皇以忠心,自土木之後,便一直在想法子迎回太上皇,即便身陷囹圄,首先考慮的還是太上皇的聲名,將一切都推到許彬身上,也是無奈之舉,你如此說話,未免叫人寒心。」
焦敬坐在一旁,並不說話,但是卻顯然並沒有道歉的意思,花廳中的氛圍有些緊張。
這個時候,一旁的任禮見勢不妙,連忙出來打圓場,道。
「二爺莫氣,焦駙馬只是為大局考量,一時失言,並沒有責怪三爺的意思,畢竟,許彬他們一旦保不住,那麼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員,就基本都沒有站在我們這邊的了。」
「這等位階的大臣,想要拉攏起來,可並不容易啊,我等籌謀許久,是為了太上皇歸朝,僅靠我等勛貴,恐怕在朝中力有不逮,想來,三爺深謀遠慮,也定能明白這個道理的。」
「所以要是能夠盡力的話,還是想法子保一保的好,實在無奈之下,再放棄不遲,當然,還是三爺的安危,最為重要,畢竟,我等能夠聚集起來,全賴三爺出力。」
這話聽起來還算順耳,張輗看了一眼任禮,明顯覺得他順延多了。
有了這番話,張輗總算是勉強壓下了心頭的煩躁之意。
輕哼一聲,又想起在詔獄當中張軏給他的囑咐,張輗總算是冷靜下來,開口道。
「迎回太上皇之事,三弟也跟我說了,需要從長計議,至於之後怎麼拉攏文臣,他也給了個法子。」
焦敬的臉色也緩和下來,想起張輗最開始過來的時候說的話,沉吟道:「成國公府?」
張輗點了點頭,但是態度卻不冷不熱的,道。
「這次去見三弟,除了詢問他使團被抓的情況,老夫也將京中發生的諸多事情,都跟三弟詳述了一遍。」
「三弟說,朝中位階高些的大臣並不好直接拉攏,但是可以從文臣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入手。」
「朱勇之前禮敬文臣,朝中有不少大臣都跟成國公府關係甚佳,翰林院也有不少人,曾受過朱勇的恩惠,朱儀那小子的岳父,更是禮部尚書。」
「如今成國公府落魄,更是被天子冷落,正是拉攏朱儀的好時機,若能讓他加入,除了能夠再拉攏一批勛貴之外,更重要的是,借成國公府之前的人脈關係,也可以重新在文臣當中積蓄力量。」
這話說的語調平平,一副轉述的口氣,仿佛這件事情和他無關一樣。
然而,對於張輗這副不滿的樣子,焦敬卻並不在意,而是皺眉道。
「可是,我們之前已經去過成國公府,朱儀的態度……」
焦敬看了一眼一旁的任禮和陳懋,道。
「當時舜卿兄和任侯都在,經過了接連的打擊,朱儀明顯已經心灰意冷,連我們的條件都沒有聽,就直接拒絕了。」
張輗冷笑一聲,道:「成國公府新喪,朱儀自身難保,選秀一事他又得罪了天子,這個時候,你們登門上去,一開口就是讓他替一向都不對付的英國公府出頭,他不拒絕才怪。」
焦敬臉色一黑,差點脫口而出道,那當時你怎麼不攔着,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來。
剛剛的這番話,明顯不是張輗能夠想出來的,大概率是張軏在獄中對他說的。
壓着心頭的不快,焦敬問道:「那依三爺之意,該怎麼做?」
坐在他面前的張輗,但是焦敬說的卻是「三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張輗臉色黑了一下,可也沒有發作,不過到了嘴邊的話,卻變成了。
「明日請駙馬跟老夫一道,去一趟成國公府,到時一切自然明了。」
見張輗故意賣關子,焦敬的神色一滯,道:「好,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拭目以待。」
於是,氣氛就這麼冷了下來。
見此情況,一旁的陳懋和任禮反而面面相覷,片刻之後,任禮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出言道。
「既然三爺都有安排,那自然是最好的,不過二爺,除了這些,三爺可曾說,讓我們在外面如何配合他?」
提到這件事情,張輗才總算是緩和了臉色,想了想,壓低聲音道。
「待明日我們去過成國公府之後,就……」
聽了張輗的話,焦敬也收起了剛剛的怒意,神色有些驚疑不定,半晌,陳懋開口問道。
「二爺,這麼做能行嗎?」
張輗沉着臉色問道:「怎麼,你們難道還怕這麼一樁區區小事,能丟了爵位不成?」
陳懋也被噎了一下,看着張輗明顯有些煩躁的眼神,他明智的沒有繼續多說話,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任禮倒是一抱拳道:「二爺放心,到時候本侯一定配合。」
於是,眾人商定過後,便各自散去。
但是,當任禮和焦敬都離開之後,陳懋卻被張輗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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