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王的案子,之所以被朝野上下關注,就是因為這件案子的結果,關乎着朝堂之後的博弈。
因此,這件案子的審結,並不是今天朝會的結束,相反,正是朝堂風波的開始。
首先出面的,是左都御史陳鎰,這位總憲大人絲毫都不客氣,上來矛頭就對準了寧陽侯三人組。
「陛下,臣彈劾寧陽侯陳懋,左副都御使羅通,大理寺卿薛瑄三人,罪狀有三。」
「其一,斷案不明,玩忽職守,偏私偏信,致區區疑案,驚擾聖聽,驚動宗室請願伸冤,令朝堂不寧。」
「其二,陛下御審之時,陳懋和羅通二人,屢屢阻撓,巧言詭辯,欲掩蓋罪狀,此非持公心,實為私計而亂朝堂也。」
「其三……」
到底是都察院的主官,短短的時間之內,就歷數了寧陽侯等人的三條罪狀。
這次的朝爭,一出手便是七卿級別的大臣,在場的其他人,自然更是支棱着耳朵,仔細的聽着。
只見陳總憲環顧一周,最終目光落在沉默許久的薛瑄身上,冷聲開口道。
「其三,圖謀不軌,誹謗天子,以迎回上皇為名,借鎮南王一案,含沙射影,離間天家親情,裹挾天子,妄測上意,欲損陛下聖德,犯大不敬之罪!」
「臣請陛下罷去羅通及薛瑄官職,一併削去陳懋寧陽侯爵位,下三司嚴審。」
果然不愧是總憲大人,出口便是石破天驚。
前兩條都是小打小鬧,唯獨這第三條,既誅心也誅身。
大不敬可是十惡之罪,丹書鐵券都不管用的罪名之一!
一言出,朝堂皆驚。
過了好一會,右副都御史蕭維禎才站了出來,開口道。
「總憲大人言重了,此案雖然斷案有誤,但是陳侯,羅御史幾位大人,也最多不過是失察之罪。」
「何況,我朝律法對大不敬之罪,自有解釋,陳侯等人並未觸犯,力主迎回上皇,亦是為朝廷計,總憲大人何以如此?」
這話倒也不錯。
雖然很多戲本子裏把大不敬掛在嘴邊,仿佛頂撞皇帝一句就是大不敬之罪。
但是實際上,律法所規定的大不敬之罪,是一種僭越之罪,譬如擅自使用御物,偽造天子寶璽,配置御藥御膳時犯禁等等比較嚴重的罪行,才算是真正的大不敬。
所以蕭維禎說陳鎰誇大其詞,也是有道理的。
然而陳總憲沉浮多年,謀定而動,豈會被人區區一句話噎住,他老人家壓根就不理他,繼續對着天子道。
「陛下,臣彈劾右副都御史蕭維禎,不顧大局,妄議朝政,罔顧邊境局勢,貪圖迎回上皇之功,進不當之言,實為誤國之輩!」
蕭維禎氣得臉色漲紅,其他的一幫大臣卻是面面相覷。
今兒這是怎麼了?都察院鬧內訌?
堂堂的左都御史,接連彈劾左副都御使和右副都御史,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要知道,都察院的御史們最喜歡幹的事兒,就是扎堆起鬨,凡是要彈劾一件事或者某個人,往往都是好幾個御史約好了一塊上本。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御史雖然權重,但是畢竟只是七品官,勢單力薄的,在這滿朝朱紫當中,是浪花都濺不起來。
也就是大家一起鬧騰,才能掀起些波瀾。
所以都察院的官員,雖然各自獨立,但卻詭異的團結,今天這種事情,老大人們還是頭一回見。
不過陳總憲不理蕭維禎,有人理。
內閣大臣俞士悅再次出言,開口道。
「蕭大人此言差矣,晉書有雲,虧禮廢節,謂之不敬,薛瑄等人不守臣節,妄測上意,以鎮南王之事,損傷陛下聖德,此舉正是虧禮廢節,犯大不敬。」
「『宗室天家有此大案,太上皇又身在迤北,危在旦夕,天下百姓難免議論紛紛,有損陛下聲名』,這難道不是薛寺卿方才所言?」
「如今話音未落,鎮南王一案便被查出,乃是誤判,不僅如此,此案審訊如此之快,顯然是有意偏袒,欲藉此事要挾天子。」
「蕭大人一片拳拳之心,為何只顧迤北太上皇的安危,而對於眼前有意損失天子聖德之舉視而不見,甚至大加回護?」
「這……」
蕭維禎一時無言。
這卻怪不得他,實在是薛瑄那個老頭,剛剛把話說的太明白了,這個時候被人翻舊賬,立刻就是證據。
事實上,和迎回太上皇一樣,都屬於政治正確的還有另一點。
那就是,天子聖德昭然,兄友弟恭,一定是打從心底里,迫切的想要迎回太上皇的。
哪怕大家心裏都知道,天子其實並不是那麼願意,想讓太上皇回來。
但是在明面上,這一條依舊是朝野通行的結論。
誰要是敢明目張胆的說,皇上我覺得你就是盼着你老哥死在外頭,而且拿不出任何證據的話,那就是妥妥的誹謗君上。
這也是英國公府眾人,一直在試圖做的事情。
他們想要借鎮南王的案子,捅破這層窗戶紙。
到時候,為了維護天子的形象,也就必然要做出表率,派人迎回太上皇。
但是現在,案子沒翻過來,那就反過來,需要他們來承受,誹謗天子的後果了。
眼看着蕭維禎被堵得啞口無言,俞士悅心中大快,剛剛朝堂辯論的時候,他可沒少被蕭維禎嘲諷,這下全撈回來了。
「陛下,臣同請罷去薛瑄,羅通官職,削去寧陽侯爵位,既然此案鎮南王乃是無辜之人,那麼當時審訊,為何沒有審出來?這諸多疑點,為何當時無人發現?鎮南王的辯駁之言,為何三位主審不約而同的予以忽視,其中內情,必當詳查!」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退居二線看戲的宗室當中,忽然又站出了一個人,身子肥碩,正是剛剛被證實清白的鎮南王朱徽煣。
「陛下,此事臣亦有所疑惑,堂審之上,寧陽侯等人,明顯和臣之四弟,五弟,提前有所接觸,此事諸宗室皆可見證。」
「初進京之時,四弟,五弟也曾拜訪許多家府邸,臣本以為他們只想為母正名,但是如今想來,恐有人借四弟,五弟為母正名之心,欲行不軌之事,損陛下聲名,此等不忠之輩,陛下萬不可輕忽,請陛下詳查!」
這個時候,上首沉默許久的天子,終於開口,但是並不是對爭論不休的群臣,而是對鎮南王朱徽煣。
「鎮南王,你的意思是,朝中有大臣私下勾結宗室,欲行不軌?」
鎮南王胖胖的身子跪倒在地,叩首道。
「陛下,臣之四弟,五弟,斷無一絲不敬君上之心,但是是否有人慾利用他們興風作浪,卻未可知。」
朝堂上的氣氛有些壓抑,誰也沒有想到,宗室竟又摻和了進來。
無意間瞥見在一幫老王爺當中顯得格外顯眼的朱音埑,老大人們恍惚間響起來。
這個年輕人剛剛進殿的時候,似乎提過這個事,當時好像是說的哪些人來着?
沒記錯的話,好像是成安侯郭晟,駙馬都尉薛恆,會昌伯孫忠,駙馬都尉焦敬……
就在眾人皺眉苦思之際,朝堂上忽然響起一聲重重的嘆息。
「陛下,臣可以證明,廣通王和陽宗王二人,的確曾事先結交朝臣,也的確有人,想要藉此事在朝中造勢,儘快迎回上皇。」
眾人驚訝的望向開口之人,誰也沒有想到,說出這番話的,竟然會是出於風浪最中心的大理寺卿,薛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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