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珍看着血糊刺拉地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烏魯本,臉上的神情一分分陰冷下來。
與烏魯本比起來,耶律珍看起來單薄多了,看身形,看氣質,看作派,耶律珍與漆水郡王耶律俊倒有着幾分相似,都是那種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模樣,未語先笑,和藹怡人。
但只要真正了解耶律珍履歷的人,就知道這個文質彬彬的皮囊之中,裝着的是一顆多麼殘忍酷蠻的心。
東北荒蠻之地數年,耶律珍硬是把女直人殺得血流成河,讓反反覆覆時降時叛的女直人,徹底地跪倒在了遼人的腳下。
而做到這一點,耶律珍讓女真人付出了數萬人的代價。
而整個女直人加起來,恐怕也不會超過十萬人。
「這是把我們的容讓當成懼怕,得寸進尺了。」耶律珍冷笑道:「當真以為他們可以與我大遼相抗了嗎?」
「將軍,末將中了對方的計策,損兵折將,丟了歸義城,請將軍責罰,但請將軍再撥給我一支兵馬,末將一定會將歸義城奪回來。」烏魯本重重地叩了一個響頭,道。
耶律珍掃了他一眼,道:「起來吧!這事兒,也怪不得你,誰也想不到,宋人的膽子現在竟然這麼肥了,他們怎麼就覺得這樣的行為,不會讓我們掀起大規模的報復呢?他們的底氣,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呢?真的是讓人想不通啊!」
「不過是利慾薰心而已。」烏魯本恨恨地道:「看到一個蕭定因為與我們作戰討到了好處,一個個地便都想效仿了。」
耶律珍搖了搖頭:「不不不,這一次的作戰,單靠陶大勇,怎麼可能完成?這裏頭沒有宋國河北一路的大力支持,是做不成的。你不是說他們拿下歸義城之後,並沒有搶掠一番就走而是進城駐紮開始修整城防了嗎?這是想要永久佔領啊!」
「所以請將軍撥我兵馬,儘快奪回歸義城,不然傳到了上面,只怕責罰會更大的。」烏魯本聲音有些顫抖。
上一次耶律斛與蕭定爭鬥失敗,便被弄了回去,如今去了東北與女直人打交道,去收女直人的稅了,這可真不是一個好活計。
這一次,自己可比耶律斛輸得慘多了。
上一次只死了人。
這一次不但死了人,還丟了城。
「宋人都是烏龜性子的。你讓他在一座城裏盤踞起來了,想要將他打下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耶律珍嘆道:「你以為給你三五千兵馬,你就能奪回歸義城?你會在歸義城下輸得更慘,會死更多人的。」
「那將軍說,怎麼辦?」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怎麼打,得要好好思量一下,又不是非得在歸義城打,咱們去別的地方打一打,不可以嗎?」耶律珍突然哧地笑了起來。「這裏損失了,咱們去別的地方找補一點回來。至于歸義城嘛,距離宋人的地盤還有這麼遠,運送補給的道路還是可以圖謀的。」
「可惜拒馬河現在結了冰,給了宋人偌大的方便。」
「彼此彼此!」耶律珍道:「老天爺是公平的,不會偏向誰。這先下去休息吧,這件事我要好好思量思量。」
「多謝將軍不罪之恩!」
「打了敗仗就處罰一個將軍,那長久下去,我大遼哪裏還有將軍可用?」耶律珍笑道:「此敗,非戰之罪也。」
還沒有等耶律珍琢磨出一個好辦法來,析津府倒是先來人了。
來的而且不是一般人,而是漆水郡王耶律俊身邊最得用的人林平,此人有一個爹,叫林景。所以林平與耶律俊也算得上師兄弟。
耶律珍心裏有些忐忑。
畢竟自己過來之後,在宋人面前已經連折兩陣了,先是阿孛合死在了蕭定手裏,現在烏魯本連歸義城都搞丟了。
真要追究起來,自己可是頭號責任人。
「允之,一點點小事而已,怎麼還勞你大駕從析津府一路過來?」親自迎出了府門,耶律珍笑道。
「一聽說烏魯本這裏出了事,王爺就讓我快馬加鞭往你這裏趕,就怕里一時衝動起了大軍呢?」林平笑道:「看起來還是我父親更了解耶律將軍,說耶律將軍斷不會如此毛燥。」
「林相公太抬舉末將了!」看到林平不是來問罪的,耶律珍頓時鬆了一大口氣,「允之,請請,我已經溫好了酒,備好了菜,正等着你大駕光臨呢!」
「走走走,這一路行走,的確是凍壞了,喝點酒,暖暖身子,咱們邊喝邊說!」林平亦是笑着,與耶律珍兩人攜手而行。
幾杯熱酒下肚,林平的臉色也終於恢復了紅潤。
「這麼說來,你居然是要去大名府的?」看着林平慢慢地咀嚼着一塊鹿脯,耶律珍訝然道。
「對呀!宋人無故侵我領土,殺我軍民,奪我財產,我大遼自然要派出使者去與對方嚴正交涉!」林平一臉認真的模樣讓耶律珍沒有忍住,卟的一口酒噴了出來,哈哈大笑。
林平卻不笑,很是認真地盯着耶律珍:「要是在大名府沒人理,我就準備去汴梁了,去好好的與他們的兩府相公辯上一辯!」
耶律珍一邊喝着酒,一邊忍俊不禁地笑道:「允之,你真要到了汴梁,以他們那個官家的性子,只怕根本就會找藉口不見你,兩府相公你都難得見到一個,到時候弄一個館伴使陪你在汴梁逛上幾個月,都是沒問題的。」
「那我就在汴梁吵啊!」林平笑道:「我嗓門大,我到處去吵!讓汴梁都知道宋國是如何的背信棄義,毀兄弟之諾,悍然入侵我大遼的!」
耶律珍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斂了起來,思考了片刻,道:「郡王這是要在汴梁拱拱火?」
林平嘿嘿一笑:「耶律將軍,這才是郡王想盡辦法把你從東北弄回來的原因啊,像這樣的事情,耶律斛想一輩子,也是想不通的。」
耶律珍微微一笑,拈了一顆蠶豆,嚼得卡卡作響。勇將,大遼從來不缺,要多少有多少,但有頭腦的將領,可就少了。
「宋國的荊王,現在當真火得很!」耶律珍道。
「所以啊,現在河北路的任何軍功,大家都會自然而然地把其與荊王聯繫起來。崔昂才上任了幾天?這些功勞與他有一文錢的關係?」林平仰頭喝了一杯酒:「我去汴梁,就是讓宋人明白,他們的荊王好生厲害啊,在河北路數年,把河北路軍馬調教得都打得遼人到汴梁來哭訴了,此時不收幽燕,更待何時啊?」
耶律珍哈哈大笑:「此時不冊封東宮,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正是如此啊。莫非要等到河北路的兵馬,都給輪換到了汴梁周圍嗎?」林平的眼色有些古怪,「到了那時候,汴梁誰是老大?誰手裏有兵馬,誰才是老大。」
耶律珍點頭:「郡王要我這裏怎麼做?」
「打當然是要打的。因為忍得太狠,就假了。」林平道:「耶律將軍,郡王的意思是,到處都要打,小便宜可以占,但大便宜就算了,一旦遇到敵人大規模地追擊,咱們退就是了,即便是退過拒馬河也沒關係嘛!拒馬河,好過來,難回去呢!」
「我這裏自然是沒有問題。」耶律珍點了點頭:「但如此一來,王爺在陛下面前如何交待?王爺在朝廷里,可不是沒有對手和敵人的,拿住這點大做文章,也是麻煩事一件。」
「陛下聖明,這件事情,郡王自然會親自去與陛下分說,就不用我們管了。」林平道:「宋遼之間,軍事之上已經達成了一個基本的平衡,真想要一決生死,那就只能是廟堂上的運籌了,沒有十年二十年之功難成見效。讓宋人稍許占點便宜,又算得了什麼?要是宋人真如郡王謀算的那樣先來一個窩裏鬥,那可就有意思了。」
「你這次去汴梁,倒真是難為了。不但要自甘下賤,還要被人恥笑!你信不信,你在汴梁,一定會成為被圍觀的對象。」
「正好,正好。」林平道:「就是要人多,好方便我哭訴啊!」
耶律珍微微搖頭:「你這軟弱之態傳回來,會授人以柄的。」
林平道:「比之我們謀算的大事,這算得了什麼!等到功成之日,那些人仰望你我兄弟的時候,你不覺得會更爽快嗎?」
「那倒也是!」耶律珍舉杯敬了林平一杯道:「允之啊,說實話,我也是從小讀儒家書的啊,但你們漢人這種願受胯下之辱的作派,我是真學不來。」
看到林平臉色微變,耶律珍趕緊又道:「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有些感慨。」
林平點了點頭。
「其實公事倒還好說了,郡王這一次還交待了一件私人事情,就讓我撓頭了。」林平道。
「私人事情?」
林平道:「郡王給大宋的財相蕭禹,送了一份厚禮。還點名說是送給蕭家三娘子的,說是天門寨外一見,難以相忘,期待有緣再見!」
耶律珍楞了半晌,哈哈大笑起來:「這禮的確難送。只怕蕭禹會親自使大杖把你打將出來,宋人的朝廷肯定會禮待於你,但蕭禹為這事兒揍了你,咱們好像還叫不得屈啊?」
「正是如此啊!」林平一攤手。「也不知郡王發了那門子的瘋,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值得他這麼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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