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御史台的大門,陶大勇回頭,看着那道黑沉沉的大門,一陣陣心悸的同時,卻又是一陣陣的憤怒湧上心頭。
終於還是將主意打到了自己的頭上。
原本以為憑着自己與崔昂那一段香火之情,怎麼也不至於被牽連到荊王趙哲謀逆的事件中去,但顯然自己是太樂觀了。
現在想想也是。
廣信軍、信安軍、安肅軍等部隊統制級別以上的將領要麼戰死在沙場,要麼被崔昂以貽誤軍機之罪給砍了腦殼,殘存的中級將領們,又莫名其妙的在被押送汴梁的途中被人刺殺。可憐那些在戰場之上驍勇無比的好漢們,被關在囚籠之中,面對着刺殺,毫無反抗之力。
這些人都死光了,御史台想要拿到更多的證據,不找自己,找誰去呢?
一個活着的指揮使級別的將領的指控,對於荊王趙哲的殺傷力,自然是奇大無比,甚至是可以一擊致命的。
哦,對了,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是曾經的廣銳軍的統制蕭定,現在這個人已經西部行軍總管,大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管。
可是崔昂現在已經惹不起蕭定了。
手下控制的兵馬已經超過十萬的蕭定,現在是妥妥的軍方大佬,沒有十足的把握,誰願意去惹這個刺蝟?
也就是自己這樣的人,才便於拿捏。
即便崔昂舌燦蓮花,陶大勇也不會再相信這個人了。
曾經自己對這個人十分的相信,並且帶着麾下為其出生入死,也替這個人立下了赫赫的戰功。後來歸義城沒有守住,可不是自己的問題。
即便是後來戰敗了,陶大勇也並不討厭崔昂,因為勝敗乃兵家常事,哪怕崔昂在指揮之上的確有着很大的問題。
因為這只不過是一個能力的問題。
但後來秦寬等人的冤死,讓陶大勇徹底看清了崔昂這個人的本來面目。
為了掩蓋自己的無能而冤殺大將,這就是做人的品德有了大問題了。只要你做下了這樣的事情,就再也無法讓人對你保持信任了。
而且這個人,為了讓自己徹底脫罪,還不惜把這些邊將都扯進了奪儲、謀逆這個根本就看不見底的漩渦之中。
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保住了自己的權位。
可是,他也讓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面目。
崔昂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崔昂對他的要求,哪怕崔昂陰測測地話裏有話的對他進行威脅也不能讓陶大勇改變主意。
這明顯便是讓自己往泥坑裏掉,當真以為自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嗎?
自己縱然書讀得不多,但也清楚陷進到了奪儲這類事情之中的臣子,有好下場的能有幾個?便是文臣都自身難保,更何況自己是一個武將?
那當真是要死無葬身之地的。
自己堅決不答應又能把自己怎麼樣呢?
罷官?奪職?
反正現在自己也就頂了一個指揮使的銜頭,啥權力也沒有,唯一的好處,便是能從朝廷拿到薪餉和祿米酒肉,了不起這些便都不要了罷了。
自己這些年來置下的產業,也足夠一家大小過活了。
一路想着心事,回到了自己在北城的家。
一個不大的二進院子。最外頭住着自己的老家將,現在也算是自家僕役,內里則住着自己的家眷。兒子是定武軍軍官,一般住在軍營之中,兩個女兒早就出嫁了,嫁給了大名府的兩戶殷實人家,有自己的面子在這裏,女兒在夫家都是揚眉吐氣的,都早就開始管家了。
「將軍回來啦?」一個老兵利索地從門內幾步竄了出來,伸手接過了陶大勇手裏的馬韁。
陶大勇盯着在老兵身後跟着出來的王柱,眉頭微皺:「王柱,你遇到什麼難事了嗎?」
一個多月前,王柱從牢裏被放出來的時候,自己給了他二十貫錢。
這個人是條好漢,可是自己把他從牢裏撈出來,又給了安家費,也算是對得起他了,如果老來找自己的麻煩,陶大勇不免要看輕對方了。
王柱笑着躬身:「沒什麼難事,就是小人如今已經把家裏的事情都安置好了,也找到了一門差事,算是安定下來了,所以專門來向統制道謝。」
老兵在一邊呵呵笑道:「將軍,小王可算是有心了,買了不少東西過來,我跟他說,咱們將軍啥沒有呢,那裏就需要你買這些?」
「我也不會買東西,也不知道啥好,所以就盡買些吃食了,這東西實惠,而且每天都要用呢!」王柱搓着手道。
「和你大哥一樣,都是實在人兒!」老兵笑道:「將軍,小王買了足足兩挑子,除了他,還叫了一個兄弟一起挑來的呢!」
老兵說到這裏,陶大勇這才看到大門一邊的陰影之中,還站着一個漢子。
「小人賀勝見過指揮使!」漢子向前走了一步,叉手抱拳,行的卻是軍禮。陶大勇一怔之下,跟前的漢子便站直了身子,一張陶大勇熟悉的面孔頓時讓他後背之上唰地一下出了一身毛汗。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張面孔。
秦敏。
老朋友秦寬的兒子。
相傳已經戰死在了白溝驛。
可是因為秦寬陷入到了謀逆的案子中,秦敏應該得到的所有榮譽、撫恤自然也就沒了下文。
他轉頭看向王柱,王柱向他微微點頭。
陶大勇頓時明白了些什麼,他左右瞄了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自笑道:「難得來一趟,到屋裏坐一坐,喝一杯茶吧!」
「多謝指揮使!」王柱笑着躬身為謝。
陶宅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了起來。
東城的孫家大宅子,比起南城的陶大勇的宅子,可就豪氣得太多了。當真當得起深宅大院四個字,一看這家圍牆、門樓的規模,便知道這戶人家,非富即貴。
門前站着好幾個袒胸露腹的大漢,每人手裏持着一根哨棒,在大門前扭腰擺胯地晃來盪去,一看就非善類,兩條黃黑色皮毛的大狗被拴在大門一邊的石柱子上,不時地朝着往來的行人齜牙咧嘴。
這人,這狗,便嚇得往來的行人,都儘量地貼着街道另一邊的牆根,戰戰兢兢地通過,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禍上身。
一陣子叮叮的鐵杖敲擊地上青石板的聲音傳來,耀武揚威的大漢們抬頭望去,便看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兒,拄着一根鐵杖,正大步而來。
雖然年紀着實不小了,但老頭兒卻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
看着那老漢行走的路徑,剛好便在狗子的攻擊範圍內,一名大漢不懷好意地嘴裏唿哨了一聲,想讓狗子去嚇那老漢一大跳,也好為大家找找樂子。
果然,狗子一聲咆哮,向着老漢便衝去,張牙舞爪,齜牙露齒,人立而起,後頭大漢拉着鏈子,準備等狗子將要得手的時候便將狗子拉回去。
老頭兒霍然轉頭,一聲暴喝,當真是聲若霹靂,那狗子被嚇得一下子掉落到地上,一轉頭,竟然夾着尾巴便逃了回去。似乎在這一霎那,狗子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東西一般。
幾個大漢也傻了眼。
剛剛那老頭鬚髮皆張,緊握鐵杖,便是他們在那一瞬間,也是感到心臟抽了抽。
「好幾個狗奴才!」老頭兒瞪視着這幾個大漢:「孫拐子就是這樣教手下的嗎?」
「老頭兒,不知死活,孫拐子也是你叫的嗎?」一個大漢怒道:「小心被打斷腿腳,趁着爺爺們還沒有發怒,趕緊滾蛋。」
「嘿嘿,孫拐子果然好大的威風!」老頭子冷笑幾聲:「去告訴孫拐子,就說韓鉦韓老頭來找他了,就問他見不見?」
幾個大漢對視了一眼,這老頭兒,看起來還真是不凡,關鍵這氣勢,有點嚇人啊!沒看到平時威風凜凜的兩條狗子,現在都夾起尾巴連叫都不敢叫了嗎?
一個漢子轉頭便向屋內跑去。
片刻之後,屋裏頭傳來了鐵杖落地的聲音,幾個大漢回頭,便看到他們的東家孫拐子滿臉笑容地出現在大門口。
「韓老哥,今兒個是什麼風,居然把你吹到我這裏來了,快快請進,快快請進!」
韓鉦哼了一聲:「你這門檻高得很,我還生怕你不歡迎我來呢?」
「這是說得那裏話,韓老哥可是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這些下人眼界窄,沒見過世面,韓老哥就莫要怪罪他們了。」孫拐子笑着道:「快請,快請,韓老哥難得到我這裏來一趟,今日定要不醉不歸。」
韓鉦搖頭道:「拐子,不是我說你,你太張揚了,要是那天有個御史什麼的打里門前過一遭,回頭你就要遭殃!莫看你現在人模人樣的,在那些御史面前,屁也不是!」
「那是,那是!」孫拐子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橫了那些漢子一眼:「沒聽見韓老哥的話嗎?還呆在那裏打死嗎?都給我滾回去。」
幾個漢子喏喏稱是,牽了狗,灰溜溜地回到了大宅里。
將韓鉦迎進了大堂,泡上了好茶,孫拐子笑道:「韓老哥,我知道你脾性,你一向不大看得起我,今日登門,必然有事。如果是韓老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只要你開口,兄弟我一定不會推辭。」
韓鉦看着孫拐子,道:「拐子,你我的確沒有多深的交情,但不管怎麼說,以前都在老太爺跟前當過差,現在又都為二郎做事,有件事我得到了風聲,但是我不大相信,所以專門來問問你。」
孫拐子心中一跳,道:「韓老哥想問什麼?兄弟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韓鉦點了點頭:「二郎臨行之前,就在我家裏,專門跟你說過,不許我們沾惹任何與荊王殿下有關的事情,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二郎說荊王殿下將來必然壞事,如果我們與他沾上了關係,將來只怕會惹禍上身是不是?」
「是,二郎說過,我也記在心裏!」孫拐子強自鎮定地道。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派了在京畿路殺官差,劫囚車,將秦開給弄走了?」韓鉦站了起來,質問道。
孫拐子一驚,連連擺手道:「韓老哥這是從哪裏聽來的謠言?絕無此事,絕無此事,我哪裏敢去做這等事情?」
韓鉦搖頭道:「孫拐子,你當真欺我年老,又整日價窩在天工鐵藝里懶得出來嗎?二郎臨走的時候,可是交給了我不少的人手,動手的是你兒子孫滿的手下,就是剛剛招攬的那伙人是不是?你拿到了二十萬兩銀子的報酬是也不是?」
孫拐子眼珠兒亂轉,韓鉦居然搞得這麼清楚,自己的手下果然有二郎瞞下的釘子,而且地位還很高,不過這一次接觸這件事情的人不多,倒也好查,借着這件事,正好把這些釘子拔出來。
「韓老哥一定是聽差了,孫某人絕對沒有做過這件事!」孫拐子硬梆梆地道。
韓鉦看着孫拐子道:「孫拐子,我告訴你,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兒子招攬的那批人,來路不明。官方哪裏已經確認,動手的是軍隊裏出來的人,而且還確定了動手的是河北那邊殘餘下來的邊軍。」
孫拐子身子一抖。
「那些邊軍的頭頭,都被崔昂給殺了,他們來京城想幹什麼,不問也知道。」韓鉦冷冷地道:「你沾染上了他們,小心給自己惹來滅族之禍,你忘了當年開封府的幾個曹官,便弄得你生不如死,要不是二郎,你爬得出來嗎?這一次你淌進了這麼大的一池渾水當中還自以為得意?你找死不要緊,可不能拖累二郎!孫拐子,我會把這件事稟告給二郎,你自己想怎麼跟二郎解釋吧!」
丟下這句話,韓鉦茶也不喝了,提起鐵杖,揚長而去。
在他身後,孫拐子坐在那裏半晌,突然揚手,將上好的瓷盞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看着灑了一地的茶水,他喝道:「來人,去叫大郎回來,還有,把賀勝以及周師爺都叫來!」
賀勝這一伙人的來歷,孫滿不大清楚,但孫拐子何許人也,豈有不清楚的道理?一看這些人的出手便明白了一個七七八八,不過他不在乎,反正都是見不得光的人。
替荊王辦事,他當然也想了很久了,二郎不看好荊王,那是因為他不知道現在荊王的實力呢!自己現在跟荊王辦事,有朝一日當真成事了,自己便是從龍功臣,到了那時候,自己還會向以前那樣,被幾個開封府的小官拿捏嗎?便是二郎,自己又何必再看他的臉色行事呢?
人,總是要搏一把的。
難不成我孫拐子替蕭家當奴才,自己的兒子孫子以後還世世代代都給他蕭家當奴才,永世不得翻身嗎?
蕭家能在蕭鼎手裏起來,孫家為什麼就不能在自己手裏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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