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誠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隻猴子。
坐在大相國寺的後頭院子裏,與對面的羅綱裝模作樣地下着圍棋。
只消看看羅綱那用力咬着嘴唇的模樣,就知道他在努力地忍着不讓自己放聲大笑。
「要笑就笑吧,忍這麼辛苦幹什麼?」蕭誠沒好氣地道。
羅綱拈了一顆棋子在兩指之間,啪的一聲打在棋盤上,道:「不,我要保持我的風度,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去,三妹也在裏頭呢!」
蕭誠嘆了一口氣。
離這兒不遠的禪房之中,現在聚集了好幾家的女眷,而他們觀察的目標,自然便是蕭誠這位新鮮出爐不久的舉人了。
蕭誠在汴梁本來名氣就大,他的學問也得到了諸多大拿們的稱讚,再加上這一次去西北又立下了偌大的功勳,眼見着九月的進士試就要來了,一個進士那是手拿把攥的。
再加上他姓蕭。
眼下蕭禹可是國朝的財相,可謂是權勢熏天。
雖然蕭誠不是韓家娘子的親生子,但也是韓娘子從小一手帶大的,與親生的也沒什麼兩樣。更重要的是,蕭誠中了進士之後,以後蕭家的門楣,多半便要讓蕭誠來掌管。
活脫脫的金龜婿啊!
汴梁之中自覺有資格與蕭家攀親的,當然不能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便是許多比蕭家門楣高的,或者一些清貴之極的人家,對於蕭誠,也是相當看好的。
於是蕭誠就苦惱了。
在韓大娘子的逼迫之下,他不得不去參加一場場這樣那樣的名目各異的聚會。
聚會的主角,當然是韓大娘子以及各家的大娘子和女眷,他只是一個保護母親和妹妹去參加聚會的配角,但實際上呢,眾人想要看得人確是他。
蕭誠要是稍有厭煩不願意去的話,韓大娘子便眼圈一紅,泫然欲滴,開口便是要是你親娘在怎麼怎麼的,自己雖然不是他親娘怎麼怎麼的......
如此一來,蕭誠自然是吃不住勁,只能陪笑哄好韓大娘子,然後爽快地答應隨韓大娘子安排。
蕭誠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的婚姻自己能作主,這完全是沒有可能的。
而這一點,江映雪也清楚得很。
蕭誠只希望,將來進門的妻子,第一要夠賢惠,第二要夠聰明。
要不然以江映雪的智力與能力,只怕能將對方玩弄於鼓掌之上。
「今天這幾家的姑娘,以胡家的小娘子長得最漂亮!」又啪的一聲將一顆黑子落下去,羅綱低聲道:「我都替你打聽了,胡家小娘子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尤擅吹蕭,一手詩文也是蠻不錯的。比你小一歲,脾氣也是極溫柔的。就一點,不是大娘子生的。」
蕭誠哼了一聲應了一手棋,冷然道:「我也不是大娘生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羅綱訕訕地道:「其實呢,你與大娘子生的也沒有什麼兩樣吧?拋開這一點不說的話,我覺得胡小娘子蠻好的。」
蕭誠嘆了一口氣,這種待價而沽,被人挑來挑去的感覺真是不好。
羅綱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低聲道:「你不會想把江映雪撫為正房吧?我勸你少打這個主意,你要真敢這麼做,你爹得跟你翻臉,韓大娘子更不會應,她可是信陽韓家出來的,對於這方面的事情,可是無比看重。江映雪雖然有個縣主,但一個縣主的封號,在你家能值幾個錢?要我說,你不如就應了這胡小娘子,脾氣好,好拿捏,娶進了門,再納了江映雪為妾,以江映雪的手腕,必然哄得胡小娘子歡歡喜喜的。」
蕭誠瞪着他半晌,突然道:「雨亭,你現在是不是已經在琢磨怎麼對付我家小妹了啊?不然怎麼這說起來一套一套的!」
羅綱一笑:「這你可別冤枉我了,自從與小妹訂親之後,這青樓瓦肆我是再也沒有去過。而且以小妹的能力,你覺得我能翻得出她的掌心?」
蕭誠道:「你可以悔婚!」
「怎麼可能?」羅綱怒道:「你還是瞧不起我吧?我已經很努力了。我一定會娶小妹回家的。」
蕭誠一攤手:「得,你既然有受虐傾向,那也由得你。」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羅綱搖頭晃腦地道。
或者是他們羅家有這個傳統,反正羅綱的老爹羅頌為什麼連個侍妾都沒有呢?家裏三個兒子,可都是羅夫人一人所出。
不過這也挺好的,對於小妹來說,羅綱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知根知底。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傢伙,好拿捏!
「你完蛋了!」落下手中的一枚白子,蕭誠笑吟吟地看向羅綱。「你的大龍被我屠了,呀,一片白茫茫,可是真乾淨。」
羅綱垂頭看着面前的棋盤,可不是一片白茫茫嗎?他倒也不惱,笑道:「得,結束了也好,我去找三妹說話,你卻在這裏吟風弄月,等着那些三姑六婆大姑娘鑑定吧!少陪了!」
蕭誠大怒:「你敢走?」
「為何不敢?」羅綱叉着腰道:「三妹跟我說好了的。你可別跟來,要不然韓大娘子必然沒有好臉色給你。」
蕭誠頓時氣餒。
家裏兩頭母老虎,一大一小,都是他惹不起的。
羅綱看着一向囂張的蕭誠如今那一副女喪考紕的模樣,頓時就幸災樂禍起來,大袖一甩,背着手就往外走。
也就在這個時候,魏武一溜煙兒的從外頭跑了進來。
看到魏武,蕭誠的心不由往下一沉,因為一雙鐵腳的關係,魏武平素是很少出現在外人面前的,就算是出現,也是多有遮掩,但現在卻是毫無顧忌,就這樣一撩數步遠的到了自己的面前,果然從後頭禪房之中便傳來了一陣陣的驚呼之聲。
那些女人,何曾見過有一雙鐵腳之人啊?
「什麼事?」蕭誠急步迎了上去,走到一株花樹之後,倒是恰好用這樹擋住了來自身後的那些視線。
「公子,剛剛收到消息。」魏武聲音有些發顫:「崔瑾押解的那些邊軍軍官,在山陽縣遭到襲擊,所有人犯全部被殺,押解士卒死傷過半,而崔瑾攜帶的那些卷宗,證供,也統統被毀了。」
蕭誠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消息可靠?」
但馬上他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官府的消息什麼時候能傳回來?」
「消息是商隊派了人不眠不休一路急奔送回來的。應當比官府的急遞腳或者是皇城司的探子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但最多也就是半天的功夫!」魏武道。
「父親知道了嗎?」蕭誠問道。
「已經告知了學士,許管家請您馬上回去!」魏武道。
蕭誠點了點頭,轉身叫來了院子一角的李信:「你去告訴大嬢嬢,就說家裏有些急事要處理,我先回去了,讓大嬢嬢和三妹也趕緊回家,不要張揚,找到機會再說,明白嗎?」
「是,二郎。」李信連連點頭。
「我們走!」蕭誠一揚下巴,與魏武兩人大步走了出去。
蕭禹陰冷的眼神看着蕭誠,那模樣,似乎要把蕭誠一口吞下去,而蕭誠,也毫不示弱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大人,現在不能再有任何的猶豫了。」蕭誠大聲道:「早前荊王的盟友被大面積的貶斥,已經是一個信號,您之所以逃過了這一劫,但那是因為現在正值河北路戰亂,官家離不得您這個財相,再加上大哥在西北建功。這一次的事情更大,您要是再不主動切割,那麼您的三司使之位,絕對保不住的。」
「你相信這樣的事情,會是荊王做的嗎?」蕭禹怒道。
「是誰做的並不重要。」蕭誠嘆了一口氣:「問題是,官家會認為是誰做的。」
「我會上摺子,不過不是與荊王切割,而是要為荊王喊冤,這麼明顯的栽贓嫁禍之計,官家會看不出來?」蕭禹冷哼道。
「大人!」蕭誠搖頭道:「只怕官家早就先入為主,您上摺子替荊王辯解,只會搭上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陳規他們在上一次便已經與荊王做了切割了,朝廷重臣之中,現在唯有您還在硬挺着。大人,機會不多了。」
「我即便是切割,也不會有人相信。」蕭禹看着兒子:「幾十年來,你老子的品性,早就為人所熟知,就算現在這樣做了,照樣會被人認為是以退為進。」
「那又如何?您總不能留着這麼長一條尾巴讓人抓吧?您總不能讓官家一點面子也沒有吧?大人,您上摺子做切割,我去與荊王殿下分說這其中的厲害。間他知道您的不得已,同時也要讓他明白,眼下,除了退讓,再無第二條路可走。」蕭誠道。「父親,您只有半天時間,最遲今天晚上,皇城司的人就會把消息帶回汴梁了。」
勉強說服了父親,蕭誠又馬不停蹄地趕往荊王府,當行致荊王府那輝宏的宮殿之前的時候,蕭誠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件事真是荊王的手下做的話,那就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蠢。
如果這件事是荊王的對手做的話,那蕭誠就只能用佩服之極來形容對方的這條妙計了。
可以說,這一條計策,一下子就把荊王給拍到了萬丈深淵之下。
是楚王身邊的那位叫趙援的謀士嗎?
蕭誠已經關注這人有一段時間了,楚王從最不利的困境之中掙脫了出來,那一條條行之有效的計策,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端的是一個厲害角色。
這個人,以後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關注。
這天下,藏龍臥虎的人,當真是太多了。
大哥身邊有一個張元,便讓蕭誠很是驚艷,不管他潛藏在大哥身邊是在打什麼主意,但只要能為大哥所用,那就是好事。
而這個趙援,也是一點兒也不能小覷啊!
這些人,只怕一個個都是學的屠龍術。不見得有治世的本事,但亂世的本事,他們可是一個賽似一個的。
汴梁官場,再度地震。
三司使蕭禹上密折彈劾荊王趙哲。
在所有人看來,這是趙哲徹底失去希望的表現。因為三司使蕭禹,是趙哲最為堅定的支持者,但這一次,連蕭禹也拋棄了荊王趙哲。
沒有人笑話蕭禹,因為那些不肯拋棄趙哲的人,現在要麼去西北吃沙子,要麼去南方嗅瘴氣了。蕭禹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當天夜裏,數匹快馬駛進了汴梁。
第二天,更轟動的消息在汴梁傳了開來。
荊王趙哲,竟然於山陽縣內派人截殺送進京來的人犯,而這些人犯,本來就是指證他圖謀不軌的人證。
現在人死了個乾乾淨淨,自然也就無法開口說話了。
「絕對不是我乾的!我沒有這麼蠢!」這是蕭誠在荊王府得到的答覆。荊王這一段時間瘦得厲害,此時更是臉色蒼白。
只能進宮去向官家辯解,但官家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王府,楚王趙敬也是一臉茫然地看着他的頭號謀士趙援,趙援用力地拈着自己的鬍鬚,同樣也是一臉的苦惱之色。
「這件事,不是先生做的?」趙敬問道。
「沒有王爺允許,我那敢做這樣的事情?再說了,府里養着的死士,也只有王爺您能調動,沒有您的命令,他們不會出門一步。」趙援道。
「你說,是不是老二做的?」趙敬想了想,又道:「不大可能,連我都知道這事兒做不得,老二是何等精明之人,豈會做這等愚蠢之事?」
趙援不禁有些失笑地看着趙敬,這是自承不如荊王趙哲嗎?
「王爺,不管是誰做的,對您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可不知道是誰做的,心中總是有些不安!」趙敬搖頭道。
此時趙援卻是現清了思路,沉吟半響道:「王爺,有動機又有能力做這件事的人,其實屈指可數。如果我想的沒做,只怕這件事,是崔昂做的。」
趙敬愕然半晌,大張的嘴巴里足足可以塞進去一個拳頭:「這怎麼可能?崔瑾可是重傷,在床上不躺個一年半載,絕對爬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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