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個,兩人心中都是有些嗟嘆,也有許多的不憤。
即便是蕭定,出身蕭家這樣的家族,但心中的感慨,也不見得就比王俊少多少。
要不然,父親蕭禹也不會逼着二弟從小就讀書了。
自己是實在讀書沒天分的。
當兵,在大宋,好像就是一個賤業一般。
最早時候,士兵還要在臉上刺字以防逃跑,過了多少年,這個陋習才總算是取消了,但像王俊這樣的,鬢角就還是有刺字的。
而文官,輕視軍人,簡直就天經地義一般。
就像這一次來點檢首級的那個御史台御史一樣,在天門寨,除了一個蕭定,他還算給一點面子以外,對其他人,簡直就是無視了。核檢之時,百般苛刻,最後點檢無誤,確認所報軍功沒有半點水分,還一臉的不相信的模樣,似乎軍隊沒有謊報一些戰功,就不正常一般。
而蕭定邀請他一起去邊境之上轉一轉,說不定便能碰上遼國軍隊,便能讓這名御史好好地見識一下天門寨士兵奮勇殺敵的英姿。
但這御史卻是勃然變色,怒斥蕭定不要妄自貪功,妄起邊釁,於國於民,皆是不利,讓一眾軍人們個個心中含恨。
什麼叫妄起邊釁?
在邊境之上,兩邊互相仇殺,早就是家常便飯,三五日不殺上一通,反倒是不自在。難不成就任由遼人逞凶,自家忍氣吞聲嗎?真要這樣,只怕就會讓人蹬鼻子上臉,爬到你頭上拉屎拉尿了。
邊境之上有今日的大略的和平,那是多少軍士拿血和命換來的,結果在這人嘴裏,便成了妄起邊釁了。
可誰叫人家是御史,是進士呢?
就算心裏憤恨到了極點,臉上還得堆起滿滿的笑容來。便是二大王都不願意得罪一個御史,何況他們這些人?
這些人當真就自身一點兒瑕疵也沒有嗎?
王俊真想噴那人滿臉的唾沫星子,特別是臨走之時,蕭定送給了那人滿滿一車的天門寨特產的時候。
說是地方土特產,但裏面夾着一箱子白花花的紋銀,足足五百兩啊!
也不見那人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將這些銀子摔在統制臉上啊。
反而是笑咪咪地跟統制說,絕對會在官家面前好好地替天門寨美言的。
要你美言個屁啊!你要是在京中是個得寵的,像點檢首級,核算戰功這種苦差事,會派你來?明明就是一個在御史台打醬油的角色,到了天門寨,倒真把自己當成天使了,以為自己說的話,官家會信吶?
再者有二大王站在身後呢,這一次的軍功更是實打實的沒有半點水份的。你要胡說八道,邊地軍士鬧將起來,讓你個窮措大吃不了兜着走。
但蕭定卻知道,這樣的人,成事不足,但壞事卻是有餘啊!要是回去之後當真在奏摺之上胡說幾句對天門寨不利的話,吃虧的還是他們。
能有錢解決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蕭誠所說的這句話,蕭定覺得極有道理。五百兩換一個太太平平,和和氣氣,那就比什麼都值得了。
這可不是與遼人對峙,除了鐵與血,其它的都是白搭不一樣。
這是內部矛盾!是可以用各種辦法解決的。
而與遼人則是誓不兩立的華夷之爭,沒有任何妥協的地方可言。
蕭定這幾年,與蕭誠通信極是頻繁,而這個二弟,不但經常能給他出一些極為有用的主意,而有時候對方隨口一句話,便能讓他茅塞頓開。
比方說,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蕭定便奉為圭臬。
遼人畏威而不懷德,只有打得對方疼了,打得對方怕了,自然也就老實許多了。要不然,他們還以為大宋境內是他們的自留地,想來搶一把就搶一把呢!
「這一次我要入京,少則一兩個月,多則小半年。」蕭定對王俊道:「我走之後,天門寨就是你拿主意,還是那句話,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對面敢挑釁,那就一定得狠狠地還回去。」
「統制放心。咱們天門寨,何曾忍氣吞聲過?」王俊握了握拳頭。
「但也要小心在意,別中了圈套。」蕭定想了想,又道:「我離開天門寨的消息,對方肯定是知道的,對面這些人,上一次吃了虧,只怕就想着找補回來。所以做任何事情,一定要慎重,千萬不要貪功。要知道,好多事情,吃虧就吃虧在一個貪字上。上一次我們的大勝,與我們事前的慎密算計有關,但也有一些運氣的成分,這樣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不能想着輕易能來第二次。」
「我省得的。」王俊點了點頭:「統制上京述職領賞,要是我們這裏來一個敗仗,豈不是給統制臉上抹黑?甚至可能連上一次的獎賞也要泡湯。所以在您沒回來之前,一切都鎮之以靜。」
「不錯!」蕭定想了想,又道:「對面的耶律斛因為上一次的大敗,被揪回去問罪了,新來的耶律珍據聞是一個厲害角色,絕不可大意。聽聞此人在遼東那邊殺得女真部族人頭滾滾啊!」
「不過是些蠻夷而已,我們可不是女直人。那些人,連件像樣的兵器也沒有。」
蕭定卻是面露慎重之色道:「我家二弟在信中與我也提到過女直人。還提醒我一旦碰到女直人的部隊,一定要小心在意,還說了什么女直人滿萬不可敵的話,既然能讓我家二弟如此認真提醒的人,就一定很不簡單。」
「不還是讓遼人殺得血流成河嗎?不還是在給遼人當牛做馬嗎?」王俊不以為然:「您家二郎這一次只怕是說得有些差了?」
其實蕭定自己也犯嘀咕,只不過二弟過去平常每每一語中的,他都有些習慣性地把二弟說的話都當真了。可女直人與二弟所在的汴梁離了千里萬里,二弟是怎麼知道這些人很厲害的?
而且,眼下看起來,他們的確是不厲害。
宋遼現在是互相鄙視,兩家還在爭着誰是華夏正統的問題。
但這卻正是兩家誰也奈何不了誰,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兩家也是互相承認的,逢年過年也好,官家太后生辰也好,兩邊都還是互派使者道賀的。
但對於周邊其他一些國家也好,部族也罷,兩國都是有志一同地斜着眼睛看他們的。
稍好一些的,能入兩家法眼的,也就一個高麗了。
而高麗,如今卻也是牆頭草,兩邊倒。
既向遼國稱臣,也向宋國納貢,反正兩邊都不得罪。
誰強一些,他們便與誰往來密一些,頭垂得更低一些而已。可即便是某一家在某個時候吃了大虧,他們也不會趁勢來踩上一腳。
因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是真惹不起,也不想惹。
「反正這個遼主專門將這個耶律珍調來,此人必然有過人之處。我們須得重視此人,沒有摸清此人的底細之前,不要妄動。」
「是,統制,我記下了。」王俊道。「除了日常的馬軍巡邏斥候,其他軍隊,在您不在的日子裏,都老老實實呆在屋裏練兵,種田。」
王俊是個實在人,他這麼說了,就會這麼辦,這也是蕭定放心他的原因。當下點點頭,不再說話。
天色愈發的陰沉下來,但終於也有風颳了起來,這讓大家都感到清爽了不少。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雨馬上就要來了的緣故。
不約而同的,整個隊伍稍稍加快了速度。
平常時候,大家都是很愛惜馬匹的,每一匹馬,都來之不易啊!便算是騎乘的馬,那也是他們最為寶貴的一筆財產了。除了作戰或者有要事,像打馬飛奔這種事情,每一個騎兵,都是不肯乾的。
不說損耗馬力,要是一個不小心,馬兒踩到坑裏折了腿,那就廢了。
他們是寧願淋一會兒雨,也不願馬兒稍有差池的。
隨着啪的一聲響,一滴豆大的雨砸在蕭定的盔甲之上,蘊量了許多的雨,終於是來了。
而且一來,就如同被漏了底兒的水缸一般,嘩嘩地往外流。
「大概還有十里路,所有人照管好自己的戰馬,還有弓弩!」王俊扯開嗓子道。
馬珍貴,弓弩也是。
在雨中,弓弩不保管好的,像牛筋這樣的配件,很容易就變得酥軟,不換的話,就用不得了。邊境上的這些軍士,對這些看得尤其重。
再往前走了大約里許,雨下得愈發的大了一些,蕭定卻是驀然勒馬停了下來。
遠處,一股濃黑的煙霧在雨中扶搖直上天空。
接下來,許多軍士也都看到了這股子濃煙。
這樣的煙霧,只可能是有人刻意點燃的,不然在這樣的天氣里,是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的。
「烽火!」王俊失聲道:「就是共聯村哪邊!有遼人來襲。」
蕭定冷冷地看着黑煙冒起的地方,「耶律珍這是想讓我身上帶着一砣屎去見官家嗎?還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
王俊瞅了一眼蕭定,吼道:「二狗,去探一探。」
一名瘦小的軍士一言不發,換了胯下的馬匹,一拍馬臀,飛一般地向前奔馳而去,此時,卻是再也不惜馬力了。
「所有人,下馬,着甲,準備戰鬥!」王俊再一次吼道。
百餘騎兵,紛紛下馬,從騎乘的馬匹之上拿出盔甲,開始穿戴。
不到十里路,對於騎兵而言,已經不算是多遠的距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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