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了一小口酒,在嘴裏來回地轉了幾個圈兒,讓舌頭之上的每個味蕾都充分地感受到了那美酒的滋味,這才咕嘟一聲吞下肚去。
下腹丹田立時便火熱起來,一股熱氣升騰而起,額頭已是微見汗意。
「好酒!」耶律楚憋了好一會兒,才吐出這口氣, 贊道。「大王,這便是相傳出自宋國貴州路的茅台酒了嗎?比上一次陛下賞給我們的故園春似乎還要更淳厚一些呢。」
說到這裏,他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
林平點了點頭:「大王賞你的那故園春,是皇后下面的作坊釀出來的酒,配方,釀製工藝一直密不外傳, 是少見的烈酒。這茅台卻是改進了工藝使之顯得更溫和醇厚,自然要好喝一些。」
「皇后既有如此技藝, 何不大量釀酒,那等烈酒,對於生活在苦寒之地的我們來說,當真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啊!」耶律楚端起杯子,陶醉地嗅着,卻又有些不解。
「釀酒是需要大量糧食的。我們糧食很多嗎?」林平淡淡地道:「這種酒釀出來,其實更好的作用不是用來喝,而是預備着用來給洗淋傷口,戰場之上受傷,用其洗淋,便給讓人有更大機率存活,皇后謂之曰:消毒!」
耶律楚訕訕地道:「可是末將沒有忍住,與兄弟幾個一齊喝了。」
林平一笑:「喝了便喝了,回去的時候,在汴梁多買一點這茅台帶回去吧!不過以後記得少犯饞, 酒這東西可以很容易找到替代的解饞玩意兒, 但救命的東西可不多見。那種釀酒工藝極耗糧食, 至少目前我們是不可能大規模生產的。」
「大王,何不在這一次談判中,要求宋國把這茅台也納入歲幣的內容之中?」耶律楚道:「既然可充作軍用物資,那我們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說得倒也有道理,可我就擔心啊,這東西到了軍中,首先便會被你們這些人分着喝了,正要用的時候,卻是一滴也拿不出來。」
耶律楚頓時叫起撞天屈來:「大王,我們皮室軍的軍紀,那是沒得說的,誰敢這麼做?」
「你們的軍紀,比得上屬珊軍嗎?」林平冷冷地問道:「昨天,我剛剛接到南京道的快報,耶律大材在南京道上醉酒,當街縱馬撞傷百姓,闖入酒肆想要奸**子,被巡邏軍隊制服,旋即被耶律敏斬首,懸首營房之外三日。」
「耶律大材死了?」耶律楚大驚:「那可是東都省太師的孫兒。」
「那又怎麼樣呢?」林平道:「按屬珊軍軍紀,當斬, 耶律珍着急忙慌地趕過去也沒有來得及, 在營房外看到了一個身肉模肉的腦袋,嘆息一聲便回去了。」
「那秦敏如此蠻橫霸道!」耶律楚不憤地道,很顯然,他跟耶律大材很熟悉。
「耶律楚,你捫心自問,你們的軍紀,你們的戰鬥力,現在比得上屬珊軍嗎?」林平問道:「你們可是皇帝親軍啊!」
「末將這一次回去後,一定要好生整頓,輸誰也不能輸給秦敏這個南蠻子!」耶律楚道。
「耶律敏,他被陛下賜姓耶律!」林平道。
耶律楚悶悶地又喝了幾杯酒,突然道:「大王,有傳說皇后是宋人,根本就不是蕭思溫大元帥的女兒,真有這麼一回事嗎?」
林平盯着他,淡淡地道:「耶律楚,想活得久一些的話,有些事情,就不要瞎打聽,不要瞎猜忌,陛下說是什麼,已經什麼。」
「我們皮室軍一直跟着陛下四時捺缽,這一次回到中京,聽到的看到的,卻都是讚美皇后的,陛下辛苦勞累倒是無人提了。」耶律楚有些不滿。「您是南院大王,一直都在中京,怎麼能讓皇后的聲名越過皇帝去呢?」
林平嘆了一口氣:「不得不服氣的是,皇后的才幹,的確是常人難及,大遼有她,算是福氣,但於我而言,可就不是如此了!」
「是聽聞說皇后一直看您不順眼,一直在找您的麻煩。」耶律楚卻是輕鬆起來,笑着替林平倒了一杯酒:「您是陛下的師兄,是南院大王,有大功於國,又還有林學士幫扶,豈會怕了皇后娘娘?只不過是大王您仁厚,不願與女子爭鋒而已。」
林平嘿地笑了一聲:「你倒是高看我!」
耶律俊四時捺缽,遊走於大遼廣袤的領土之上,彈壓四方,中京卻是由皇后坐鎮,事實上便是皇后在總領政事,然後又讓南院大王林平輔佐,實則上就是起到一個牽制、制衡的作用。
別人不清楚林平與蕭綽之間的恩怨,耶律俊卻是一清二楚。
這兩個人,永遠也不可能並肩站到一起。
沒有耶律俊在中間調合,這兩個人,只怕轉眼之間,就要斗個你死我活了。
而現在,林平卻是面臨窘境。
因為蕭綽佔據了高點,可以輕而易舉地找他的麻煩。
「當初,真是小瞧了她,早知今日,當年真該一了百了!」每每被蕭綽逼到牆角之時,林平不由得便有些憤懵,同時又還有些自怨自艾。
這算是自找死路嗎?
當初自己只當這女子容貌國色天香,琴棋書畫詩皆可稱絕,可這樣的女子雖少,但世上總還是可以找到替代品的。
自己真是萬萬沒有想到,蕭綽居然在政治之上如此成熟,如此理智,如此深謀遠慮。
較之自己,不遑多讓。
到遼國今年是第六年了,蕭綽的地位,已經是穩如磐石。
不但得到了遼地絕大部分漢人世族的大力支持,便連不少的契丹國族也被她收服。三萬皇后親軍屬珊軍戰鬥力隱隱超越皇帝親軍皮室軍,其統領耶律敏,副統領完顏余睹都是遼國難得一見的猛將。
政治上實力日漸深厚,武力之上一天比一天強悍,而在經濟之上,皇后利用盛得祿等商會,溝通各大世族,建立起了一個隱秘的盤根錯節的商業網絡,財力驚人。屬珊軍的裝備雖然有朝廷提供,但他們卻有着比皮室軍還要高的薪餉,因為高出的那一部分,是皇后另外發的。
屬珊軍是皇后親軍,人家有錢發,皇帝也無法可施。
這便是遼國的國情,與宋國完全不一樣。
而地位是建立在實力之上的。
這樣的一個蕭綽,如今的林平雖然身為南院大王,但應付起對方,已經越來越吃力了。
所幸的是林景身子雖然不太好了,但在遼國還是人脈深厚,有父親幫着撐着,現在還能與皇后分庭抗禮。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皇帝親口對自己說過,絕不會允許皇后真把林家怎麼樣。
自己現在也是皇帝用來制衡皇后的一個工具。
林平苦笑不已。
皇帝就是皇帝,不管是對自己愛之極深的妻子,還是可以相托平生大事的兄弟,都還是留了那麼一手的。
人人都覺得林氏一族如今聖眷正隆,地位無人可比。林平卻知道林氏現在當真是身處風雨飄搖之中,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有傾覆之禍。
特別是耶律俊舊疾纏身,最是讓他擔心不已。
耶律俊若在,林氏當無憂。
耶律俊若不在,而耶律賢又還沒有成人,那林氏只怕便會大禍臨頭。
所以,有些事情,該安排的,還是要安排。
林平可不是束手待斃之人。
真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呢!
耶律楚自然沒有林平這麼細膩的心思,也不清楚這裏頭的這許多內幕,他只是皮室軍的一名中級將領,這一次也是奉朝廷之命護衛林平前來汴梁與宋人展開談判。
來汴梁,是一個非常讓人羨慕的差使。
一來是這幾年大遼在邊境之上大佔上風,打得宋人節節敗退,但凡在戰場之上打贏了,在談判桌上說話的聲音敢就更大一些,而來汴梁的使節們,也就更加的恥高氣昂一些,這裏頭,可是有不少的好處的。
汴梁的繁華,真不過遼地可以比的,別說是剛剛建起的中京無法與之相比,便是在遼地素來最為富有的南京道,比起汴梁也差得太遠。
外頭響起了咣咣的開道的鑼聲,林平探首向外,卻是面露異色。
耶律楚一邊嚼着菜,一邊也探出腦袋去看外面的光景。
那是官員的儀仗。
能在汴梁城中排開儀仗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官員。
「權知雲南安撫使!」林平喃喃地道:「羅綱羅雨亭嗎?」
「是雲南安撫使!」耶律楚從嘴裏摳出一小截啃得光溜溜的骨頭,點頭道:「大王,這羅綱也已經蕭誠的一個狗腿子吧,大理還剩一半沒有打下來呢,這就堂而皇之的任命安撫使了?」
「木氏撐不了多久了!」林平道:「現在勉力撐着,只不過是想在談判桌上弄個好價錢而已,一旦蕭誠大軍渡過了瀾滄江,木正便無路可走了。短短七年,平貴州,佔大理,聯廣南西路,下一步,你又會劍指那裏呢?交趾嗎?」
「大王,他們離我們遠着呢,管他呢!」耶律楚不屑地道:「彈丸之地,不值得重視。」
「牽一而發動全身!」林平道:「眼下,蕭誠已經不能等閒視之了,正因為此人在南方跳得太歡,所以才有了我們這一次的汴梁之行。」
耶律楚有些發蒙:「大王,我們不是來與宋人談判如何對付蕭定的嗎?蕭誠與蕭定,除了是兄弟兩人之外,其它的沒什麼聯繫吧?兩人隔得太遠,根本就呼應不起來啊。」
「只怕事實並非如此!」林平道:「蕭定實在不好對付,想要收拾他,我們也須竭盡全力才行,因而我們必須防備其與宋人聯合起來。而且我們要是與蕭定打到酣處,宋人突然跳出來趁火打劫怎麼辦?」
耶律楚點頭:「蕭定的鐵鷂子委實是厲害,正面與其衝撞,即便是皮室軍,屬珊軍,也最多能做到與其五五對開。」
「所以我們需要聯合宋人一起來收拾他。」林平道:「蕭定是宋國叛將,是宋國官家的一塊心病,而陝西路都鈐轄張誠又與蕭定有着殺父之仇,這些年來,厲兵秣馬,便是想着要為父報仇,所以,只要達成了協議,張誠必然會全力以赴不遺餘力。」
「宋人肯定會藉此獅子大開口。」
林平哈哈一笑:「給他們又何妨?給了他們,到時候再拿回來也簡單,這可比從蕭定嘴裏掏食容易多了。」
「還是大王您厲害!」耶律楚由衷地道:「蕭定如此兇猛,蕭誠也是如此的厲害,大王您當年運籌帷幄,讓他們一個站到了宋國的對面,一個讓宋國官家壓根兒就不再信任,若非如此,讓這兩個人得了勢,只怕我們大遼可就慘了。」
林平矜持的一笑,這件事,的確是他生平最為得意的一次謀劃,不僅是這兩人,還間接弄死了荊王,讓汴梁幾百年來首次陷入戰火當中。
當然,其中的苦澀也只有自知了。
蕭家三兄妹,沒有一個是好纏的,那兩兄弟倒敢罷了,左右是明擺着的敵人,鑼對鑼,鼓對鼓,擺明了互相算計,互相坑害,就看誰的手段高明。
但那蕭家三娘子,心計城府不輸其兩個兄長,關鍵她還比自己地位高,比自己實力。
而且他也很清楚,這一切都是自己運作才形成的。
所以,她也從為不在自己面前掩飾她對自己的敵意。
林平心裏苦,但林平卻又不知對誰人去訴說。
有淚也只能往心裏流啊!
目送着羅綱的儀仗漸漸遠去,林平也站了起來,「回去吧,接下來便與宋人好生周旋一番,即便是準備了要讓步,但也得好生磨一磨,便宜得來的東西,總是不會珍惜,我們要讓宋人對這一次談判的收穫感到欣喜嘛!」
耶律楚哈哈大笑起來。
對於現在的汴梁朝廷,林平真沒有幾個能看得起的。
那幾位都堂相公,在林平眼中,都是老而不死,浪費糧食的傢伙,除了抱殘守缺,毫無進取之心。
至於那個趙援嘛,陰謀詭計算是一把好手,不比自己差,但要真正的運籌,來一場堂堂正正的廟堂算計,他可就不大靈了。
此人,總是看得太近,太計較於眼前得失,所以,註定成不了大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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