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劉整這個臨江制置使一手打造的漢江水師的戰鬥力,的確是強悍。
面對着烏江水師這樣的初生牛犢,他們雖然在裝備配置之上遠遠地落在了下風,但在戰鬥之中,他們還是穩穩地與對手形成了相峙局面。
烏江水師並沒有佔到多少便宜。
但這種相峙局面,隨着兩手旗艦的對決而被打破。
這是火炮第一次出現在水戰之中。
他的殺傷力,其實並不是太大,但那些被黑火藥噴出來的鐵釘,鐵皮,石籽,對於沒有盔甲的水兵來說,就很可怕了。
而更重要的,是一種對未知武器的恐懼。
人對於未知的東西,總是心生懼意的。
當江雄一手握刀,一手拉着自家旗艦之上的繩索,如同一個飛天將軍一般自天而降落在劉整的旗艦之上的時候,一方歡聲雷動,另一方卻是失魂落魄。
劉整還有一百多名士兵,他們竭力抵抗着對手的進攻。
而劉整,卻在這個時候逃走了。
他的兒子劉掣指揮着一艘戰船拼命地靠近這裏,而劉整的兩名親衛,眼見着凶神惡煞的敵人離他們不過只有數步之遙的時候,一手拽着劉整的一條胳膊,然後涌身跳到了漢江之中,拼命地向着劉掣地戰船划去。
劉掣的戰船之上,也有十好幾人跳下水來,七手八腳地將落湯雞劉整給舉了起來,救到了戰船之上。
沒有絲毫猶豫,劉掣立即指揮戰船,轉頭便逃。
與此同是地,金鑼之聲響徹整個江面。
站在劉整的旗艦之上,江雄哈哈大笑。
「第一營隨我追擊,痛打落水狗,第二營第三營就地收攏戰船,捉拿俘虜。」江雄吼道:「記住,不許隨便殺人,都是些好兵吶,留下來,有大用!」
戰鬥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明明上一刻,大家還勢均力敵,平分秋色,誰也占不着誰的便宜。
但到了下一刻,因為某一個轉折,其中的一方,突然之間就崩盤了,
崩得毫無預兆,
上一刻還是如狼似虎的兇狠,下一刻,卻變成了綿軟如羔羊。
就像眼前的這一場水戰,隨着劉整的敗逃,整個漢江水師立時便垮了。
大量的戰船當發現自己無路可逃的時候,就乖乖地降下了風帆,拋下了鐵錨,靜靜地停在了河中。
這便是投降了。
而在江面之上,還有更多的隨着波浪起起浮浮的一個個人頭,有漢江水師的,也有烏江水師的。
烏江水師的船兒往來穿梭,將這些人一個個的從江里拉出來,即便是漢江水師的這些人,上了船,也都是老老實實地抱着膝蓋規規矩矩地坐在船艙里,並沒有多少反抗的意思。
或者,這些跟着劉整投降了遼國的漢軍水師,從內心深處,還並沒有將自己當成是遼國的一員,甚至於還潛意識地認為自己仍然是宋軍的一員,所以,向同是宋軍的烏江水師投降,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這種心態,這些無路可走的漢江水師的配合態度,還是讓烏江水師的將領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樊城,瀕臨絕境的範文順迎來了救星。
因為江面之上再也看不到劉整的水師,呂文煥立即在第一時間派出了一支部隊前去救援範文順。
呂文煥並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他認為,這是將對岸樊城的兄弟部隊救回襄陽的最好機會。
但範文順得到了援兵,卻並不願意就這樣撤退。
他覺得樊城還可以搶救一下。
畢竟兩城互為犄角,才能最大化地發揮作用,丟掉了樊城,對於襄陽城的防守,也將是一大損失。
所以,樊城守軍雖然向連接兩岸的浮橋方向靠近,但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撤,而是突然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反攻。
這些反攻,讓本來覺得十拿九穩的曲珍所部大出意料之外,一時之間,竟然讓樊城守軍搶回了不少地方,重新又穩定住了局面。
這讓曲珍惱羞成怒。
再次組織部隊,準備發起新一輪的進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江面之上,再一次出現了戰船的身影。
看着那些戰船之上飄揚着的遼國旗幟,呂文煥嘴裏不由一陣陣的發苦,心裏不由自主地埋怨起來範文順,這下好了,不但對面樊城的人救不回來,自己還搭上了上千的精銳進去。
劉整的水師一回來,江面之上重新被對手控制,兩城雖然可以互相看見,卻仍然是孤城兩座。
遼軍興奮,
宋軍垂頭喪氣。
但這樣的氣氛,也只不過是維持了半柱香功夫而已。
因為隨着遠處的戰船愈來愈近,大家突然發現,前面的戰船是在逃,而後面的戰船,居然懸掛的是大宋的旗幟,而且戰鼓隆隆,殺聲震天。
後面的戰船,居然是在追殺前面的戰船。
一時之間,呂文煥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睛。
他使勁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料卻是越揉越花,更加地看不清東西了。
但這並不妨礙他聽到襄陽城頭之上傳來的震天動地的歡呼之聲。
與遼軍作戰一月有餘,在困境之中苦苦掙扎的襄陽守軍,終於第一次看到了援軍。
河面上,數十艘戰艦鼓聲隆隆,風帆鼓起,而前面的十餘艘遼軍戰艦如同喪家之犬,急急奔逃。
追擊的數十艘戰艦在江面之上停了下來,很顯然,他們對痛打落水狗已經失去了興趣。他們緩緩靠近襄陽城。
接下來,所有船上傳來了無數人異口同聲的吼叫:
「烏江水師奉貴州路安撫使蕭撫台之命,前來支援襄樊守軍,襄樊的兄弟們,你們辛苦了!」
「你們辛苦了!」
幾百上千人的吼叫是那樣的齊整,顯然事前還經過了一些排練,但這一聲辛苦了,卻是讓襄陽城中以及樊城之中所有的宋軍們熱淚盈眶。
一個多餘的苦戰,犧牲,絕望,掙扎,到了這一刻,卻突然覺得什麼都值得了。
我們不是孤軍在奮鬥,
我們還有志同道合者。
不少人甚至失聲痛哭起來。
烏江水師,居然是烏江水師!
在前一時刻,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烏江水師。
他只是知道,烏江是貴州路上的一條大江。
襄陽危急,來援救的不是一衣帶水的荊湖路水師,居然是遠在千里之外,不知幾多辛苦才輾轉來到漢江的烏江水師。
蕭誠,蕭崇文,蕭二郎,蕭撫台!
就憑這一點,我呂文煥以後就認定你了。
「來人,集結部隊,往援樊城!」江面是歸自己了,呂文煥就再無半分猶豫:「向水面上的兄弟部隊發信號,請求他們支援,載我部過江,反攻,反攻!」
大規模地反攻,光靠一條浮橋投送部隊自然太慢,浮橋,戰船同時發力,好解除樊城現在的危機。
江面之上歡聲雷動,正在圍攻樊城的曲珍所部,自然是也發現了這樣的變故。
剛剛還昂揚的士氣,瞬間便落到了谷底。
審時度勢,曲珍恨恨地下達了撤軍的命令,一塊已經含到嘴裏的肥肉,他不得不放棄。
「呂文煥多謝將軍千里來來援,不知將軍高姓大名?」襄陽水門之內,呂文煥向着龍行虎步走下船來的江雄一揖到地:「襄樊數萬軍民,同感高義。」
「呂將軍過謙了!」江雄恭敬地還禮:「將軍孤軍守襄陽,替我大宋守住了門戶,襄陽若失,江漢不保,整個南方何存?蕭撫台讓我一定要代他向您表達敬意。」
「想不到,第一個來援的居然是貴州路蕭撫台?」呂文煥感嘆道。
「蕭撫台如今人已經到了荊湖路江陵府。」江雄道:「這一次來援襄陽的,可不僅僅是我們水師百餘艘戰船以及數千將士,還有天武軍以及天狼軍,此刻,他們應當已經與遼人接戰了!水陸兩路,同時來援,呂將軍還請儘管放心,這只不過是第一批而已,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援軍抵達這裏的!」
「那自然是好!」聽到這些,呂文煥也是輕鬆起來:「還未請教將軍高姓大名呢?」
「江雄!烏江水師統制!」
「江統制?」呂文煥不由自主地在江這個姓上稍稍地拖了一下。
江雄大笑道:「呂將軍不必猜了,江雄的確是荊湖路江氏一族,不過呢,早就算破家而出了吧。現在的荊湖路江家,讓人看不上眼。這一次他們在我家撫台的逼迫之下,才出動了幾十艘馬船替我們運送步卒和糧草,離襄陽還遠着呢,便將我們的人卸下來轉頭跑了,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江雄可以自己罵江家,呂文煥當然不能跟着罵,反而是笑道:「這個時候,能來已經是很不錯了。江統制,請,呂某已經讓人準備了飯食,好好犒營一下遠方來的兄弟們。就是不知您所說的王柱將軍,范一飛將軍什麼時候能來啊?」
「應當快了!」江雄微笑着道。
鹿山門,孫朴咬牙切齒地看着倒卷而回來的僕從軍。
這一下子好了,即便是他痛下殺手,也無法制止這股潰退下來的浪潮。
他與王柱的天狼軍廝殺正酣。
直到與天狼軍正式交手,孫朴才明白為什麼那些僕從軍輸得這樣快,即便是他親自指揮的屬珊軍,也不過是堪堪與對手打個平手而已。
但他還有僕從軍。
在他的命令之下,僕從軍重新整隊,繞路側擊天狼軍腰肋部。
有自己拖着天狼軍的主要精力,僕從軍再不濟,這樣的便宜也應當好撿吧?
但孫朴沒有想到,居然還有一支戰鬥力不在天狼軍之下的敵人在十里之外窺伺。
天武軍攻擊的目標,還是這支倒霉的僕從軍。
然後,這支投降了遼國人的原大宋禁軍,在一天之內,第二次被擊潰了。
與第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人跟他們打掩護讓他們有喘息之機了。
天武軍痛打落水狗,而且有計劃有組織地把他們往天狼軍與屬珊軍交戰的戰場之上驅趕。
老掉牙的戰術,倒卷珠簾。
但越是樸實的戰術,在這個時候,便越是起作用。
孫朴的屬珊軍也終於扛不住了。
他們自己的陣腳,先是被僕從軍一衝,然後被天武軍再一衝,最終被天狼軍倒卷而來,堅持了一柱香功夫之後,也終於崩潰了。
立重新整編之後還沒有吃過敗仗的屬珊軍,第一次嘗到了被人攆着屁股打的滋味。
好在敵人追了十來里之後便停下了追趕的腳步,這讓孫朴終於喘了一口氣,又羞又惱地重新收攏軍隊。
他根本就懶得現會僕從軍傷亡了多少,他只是心疼自己的麾下在這一戰之中,竟然少了一千餘人,失蹤的居然有營將級別的將領。
這一下子回去,只怕是要被大統領痛罵得狗血淋頭了。
回望鹿山門方向,孫朴的心裏卻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以後的戰事,還會像以前那般順利嗎?
這一次的失敗,對於娘娘的大計會不會有什麼影響呢?
鹿山門戰場,一個士兵提了一桶水,兜頭澆向坐在地上的王柱,uu看書 www.uukanshu.com 嘩啦一聲,順着甲冑流下來的水卻是殷紅的,一連澆了好幾桶,這才變得清亮了少許。
隨手拿起一塊抹皮,胡亂地擦了一下臉,直到這個時候,疲乏才如山呼海嘯一般地襲來,讓他直想躺倒在地上美美的睡上一覺。
可是作為將領,他卻不能像普通士兵那樣,一個個睡得鼾聲大作,啥事不管,他還有無數的善後事情要處理呢!
走了幾步,他看到了幾個被俘虜的遼軍將領,正被士兵們推推搡搡地踉蹌着走了過來。
經過他的時候,一個俘虜抬起頭看見了王柱,卻是愕然失聲叫了起來:「王敢?」
王柱當然不是王敢,他只是長得很像王敢而已。
王敢是他的哥哥,戰死在了河北邊境線上。
跨前一步,一把揪住了這個俘虜,看那人身上甲冑制式,赫然還是一名營將。
「你是誰?」
那人看着王柱,卻是反應了過來:「王敢早就死了,可是你長得真像他。」
「王敢是我哥哥!」
「我曾經是你哥哥的戰友!」
「放屁!」一腳就把這人踹在地上:「狗娘養的東西,不要玷污我哥哥的名聲。」
那人跌在地上,卻是苦笑道:「我真是你哥哥當年的戰友,只不過當年那一戰,你哥哥是戰死了,而我,卻是被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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