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疇拿起一把小剪,輕輕地剪去了一截燭芯,屋裏頓時便顯得明亮了一些。在他的對面,播州知州楊慶雙手環抱在胸前,悶目沉思,臉上神情不時變幻,顯然,有些事情,直到現在,他也還沒有拿定主意。
商業聯合會的其他人這一次聚集在這裏,是來表達他們的權力,同時也是一個瓜分未來若干年各個方面的利益的。而他們,則是在這個聚會之上,要面臨一個重大的選擇。
這個選擇,會讓兩家就此踏上另一段光輝之旅,還是馬失前蹄,就此漸漸沉淪,現在誰也說不準。
這便讓兩位家主不敢輕易地放下手中的籌碼。
落子無悔。
這可不是在黑白枰上的對弈,真要耍起賴來,還是可以悔上幾步棋的。
但作為搏弈天下的棋局,每一子落下,都會帶來相應的變化,不同的選擇應對着不同的結局,基本不會給你多少後悔的機會。
即便給了,將要付出的代價,也會讓你元氣大傷。
沉淪只是一個最輕的懲罰,因為這還只是一種慢性的自傷。
嚴厲一些的,只怕就會身死族滅。
這樣的事情,在浩如煙海的歷史之中不勝枚舉,閉着眼睛,也能拎出來幾件。
「也許可以再看看,再想想!」楊慶睜開了眼睛,望着對面的田疇。
田疇笑了起來,道:「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擔心,蕭二郎不會給我們太多的機會。眼下,他的翅膀可是已經硬了,硬到即便甩下我們,他照樣可以展翅翱翔。」
「我看蕭二郎也應當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人吧?」楊慶攤了攤手,「開局這時,如果沒有我們兩家的幫助,他豈能走到今天?」
「以前的,他已經給予了回報!」田疇淡淡地道:「以後的,他也給了我們選擇權,選不選,都只是在我們自己的一念之間。只不過楊公,早選和晚選的差別,那可就太大了。」
看着面前厚厚的一疊卷宗,楊慶也沉默了下來。
早選和晚選,差別的確是很大,更讓他不甘的是,到了眼下這個時節,如果不再加碼投入進去,就有可能被邊緣化,甚至被踢出局,真要這樣了,先前的投入豈不是就白辛苦一場了嗎?
這兩年的回報的確是豐碩,但如果把眼光放得更長遠一些,聯合會能夠帶來的巨大的利益,就更讓人難以割會。
但是,想要得到更大的回報,就要付出更多的東西。
甚至於,自主權。
而這,則正是楊家、田家不願意、不捨得、不甘心的原因所在。
門輕輕地被敲響,田疇搶上一步,拉開了房門,一身素衣的蕭誠滿臉汗漬立於門外,正微笑着看着他們。
「楊公,田兄,累你們久等了,我也沒有想到此次去關嶺,竟然耽擱了兩天!」拱手致歉,蕭誠道。
田疇與楊慶都沒有想到蕭誠竟然剛回來便來找他們,看蕭誠的樣子,分明是剛剛跨進家門,只怕連水都還沒有喝上一口吧。
顯然,蕭誠對他們的重視是無以復加的,這讓二人倒是頗為歡喜。
「關嶺軍隊如何?」請了蕭誠坐下,楊慶親自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對面的蕭誠跟前。
「出乎我意料之外!」蕭誠笑道:「羅雨亭與王柱這一文一武,倒真是配合默契,如今,不到半年時光,羅殿境內的流匪已經被一剿而空,生產生活完會恢復了正常,官府已經開始了常規的治理,而王柱,也在那裏整編了整整一個軍二千五百人規模的軍隊。原本以為這剛剛組建起來的一支部隊不會有多大的戰鬥力,真有事的時候,也就能幫着維持一下治安,做做跑腿的辛苦事,不想那王柱治軍之能竟然不下楊萬富,我在這支部隊的身上,看到了河北邊軍的影子。」
王柱的底細,在場的幾人,當然也是清楚的。
而這也代表着,蕭誠的實力,在更進一步的增長之中。
兩位家主,還是習慣地以軍事實力來衡量一個人的力量。
「楊公,田兄!」蕭誠的目光掃過桌上那厚厚的卷宗,像這樣的東西,來到莊子裏的每一位客人,都會收到一份,這是對商業聯合會接下來的規劃。
這是黔州商業聯合會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全員大會。
連蕭誠也沒有想到,竟然一個不拉,全員到齊,而且來的,基本上都是能當家作主的人。
這從另一個側面也說明了,如今商業聯合會的實力,以前前景。
話話這些人,誰不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的人物,要不是有利可圖,前景可期,他們誰會巴巴地鑽到山溝溝里來?
「這份規劃,二位想必已經仔細看了,裏頭一些沒有明說的東西,想必二位也能體會到!」蕭誠笑道:「所以,需要二位作出決擇了。我絕不勉強二位,也不會採取什麼手段來影響二位的決斷,因為蕭某不會忘掉二位最初對我的幫助。所以,不管二位做出什麼樣的選擇,蕭崇文都會尊重,不管你們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們以後,都還是朋友,或者說戰友。」
蕭誠開門見山,沒有半點掩飾,直截了當地。
「不繞圈子,直奔主題,我想,這是我對二位家主最大的尊重!」
黔州商業聯合會如今實力強勁,不管是在商業上,還是在軍事上。但在商業聯合會內部,拋開那些大商人而言,影響最大,實力最強的三股勢力,現在卻並不是一個主體,最多算是一種利益的暫時聯合體。
蕭誠,播州揚,思州田。
這樣的格局,必然會對接下來聯合會的進一步發展構成極大的阻礙。
所以,蕭誠想要統一事權。
播州與思州兩地,奉大宋官家為主,但在本地,他們卻擁有絕對的權利,實施的是完全的自治。官員由自己委派,有着屬於自己的軍隊。對於朝廷而言,他們是聽調不聽宣的。
說白了,只要不造反,他們在自家的領地上,想幹什麼朝廷都不會管。
多年以來,朝廷對他們也不是沒有一些想法的,兩方博弈的結果,基本上都是以朝廷偃旗息鼓而告終,主持此事的官員,也因此而下台。
因為播州、思州有一點把握得很準,那就是朝廷絕對不想西南亂起來。
而他們,又絕對有讓整個西南糜爛的本錢。
在朝廷面對着遼國這個大敵的時候,委實不好對他們怎麼樣。
不是說不能用兵,但一旦對其用兵,整個西南便要亂,西南一亂,遼國便要趁虛而入。算來算去,讓他們自治,也還算是一樁不錯的買賣。
當然,朝廷不來硬的,不見得就不來軟的。
有時候軟刀子殺人,雖然用得時間多,速度慢,但卻更加地讓人無奈,讓人有心無力,有勁兒沒處使。
在這上面,朝廷還是有高人的。
播州、思州事實上也就面臨着這樣的一個狀況。朝廷從文化、經濟等各個方面下手,多年持之以恆地挖着他們的牆角,水滴石穿啊!只要功夫下得深,便是鐵棒也能給他磨成針。
播州思州大量的人才開始外流,但凡有點兒本事的,人家都要去效忠君王了。趙宋百年養士還是極有成效的,再加上有心人在其中的大力推動,播州思州幾乎留不住人才。
再就是經濟之上的圍剿了,與大宋這個龐然大物比起來,播州思州只能算是一條小泥鰍,其實就在蕭禹當三司使的時候,也幹過這方面的事情。
也正是因為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田家,楊家才想着要謀一條出路。
不然,朝廷終有一天會露出他猙獰的面目,只不過真到了那一天,只怕田楊兩家的後人,就難得善終了。
蕭誠入黔,雙方一拍即合。
只不過這兩家想着要破局,卻也是萬萬沒有想到,蕭誠竟然在西南有反客為主的這一天。
到了現在,蕭誠相對他們來說,已經變成了一個可以拿捏他們的勢力了。
「崇文,總得要有一個共贏的法子才行。」田疇道:「不然,即便我是家主,這件事也照樣辦不下來的。」
楊慶點頭道:「是啊是啊,崇文,事權統一之後,官員要統一委派,財賦要統一支配,軍隊要統一指揮,我們,還剩下什麼呢?剩下聯合會裏面的投票權嗎?這樣一來,只怕家裏立馬就是要翻臉的。」
蕭誠微笑道:「這正是我要跟二位好好解釋一番的地方,事兒雖然的確是這樣的,但真要完全做到這一點,卻時面要一個較長的過程來過渡的。而我想,二位最在意的,其實還是軍隊的指揮權是不是?」
田疇嘿嘿一笑。
他們在西南,向來就是奉行拳頭大的更有道理。
「軍隊在戰略上面,當然要歸入到聯合會的統一指揮之下,但具體到戰術層面,也就是領軍人物上面,這是無所謂的。」蕭誠笑道:「楊家也好,田家也好,自然都是可以領軍的。」
「可是聯合會有權將他們換掉。」楊慶強調道。
「別忘了,你們也是聯合會的高層,而且是具有決定權力量的高層。」蕭誠拍了拍桌面厚厚的卷宗,「楊公,田兄,難道你們沒有看組織架構嗎?」
「還沒有仔細看。」田疇誠實地道:「太厚了,而且昨天賈貴與我們談了你的想法之後,我與楊公便一直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作為商業聯合會最初始的發起人的我們,作為實力最為強大的我們,自然有着其它人所不具備的特殊的權力!」蕭誠笑着道:「所以,在聯合會的權力架構之上,有一個常任委員會。現在,這個委員會還只有三個名額,那就是我,你,他!」
蕭誠的手指頭,從自己身上移到了楊慶,再指向了田疇。
「常任委員會的權力特殊在哪裏?」
「常任委員會可以否決聯合會的提案,換言之,聯合會的任何一項提議,都必須得到常任委員會的批准才能夠正式實施。否則,他們就得拿回去重新修改。」蕭誠笑道。「所以,你們仍然會是你們。你們所擁有的並不會減少,而只會隨着聯合會勢力的擴充,而一步一步的增長。二位,如果你們二家全力以赴的加入到聯合會中,聯合會的實力便將成倍數增長,我們便也能更早地投入到南下的大業中去。」
「這個常任委員會的會員,是會增加的吧?」仔細看了一些條款,田疇問道。
「如果需要增加,則必須得到所有常任會員的批准,有一個不同意,那就不行。」蕭誠笑着回答。
田疇這才鬆了一口氣,也是,按照這個設計,聯合會的實際權力,實際上就是掌握在這個常任委員會手中的,委員會中的人越多,權力就自然會被攤薄,即便是蕭誠,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吧?
權力,自然是握在手中越多越好。
「這一次廣南西路招討使岑重也來了,他如果要加入,這常任委員會中,只怕少不了他一個吧?」楊慶道。
「我這位大師兄得到了風聲,不請自來!」蕭誠有些無奈地道:「不過二位,如果他真願意加入咱們這個小團體的話,你們不覺得是一件好事嗎?他真想加入,難道我們還吝於一個常任委員的位子給他嗎?」
田疇、楊慶都是頻頻點頭。
的確,岑重真想加入,他們二人舉雙手雙腳贊成。這位在大宋官場之上的影響力以及現在的職位,對於他們接下來的發展大計,那可是大有幫助的。
「我們還要細細地研究一番,崇文不會笑話我們吧?」田疇道:「必竟事關家族百年大計,馬虎不得。」
「自然,自然。」蕭誠站了起來,笑道:「正好,我去與我那位大師兄好好地談一談。」
走出了這二位的住所,蕭誠忍不住笑了起來。
誘人的魚餌已經拋了出去,不怕這二位不上鈎。
他說了假話嗎?
一點也沒有。
不過有一點就是蕭誠沒有把話說完,在那份計劃書中,在蕭誠與二人坦誠的交談之中,有着大量的留白,這才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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