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羨現在變得極其的暴燥、易怒,而且最喜歡的事情便是殺人!
這是一個讓人恐懼的愛好。
一年前的董羨還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董大師平易近人,禮賢下士,在朝廷之中頗孚眾望。
高氏謀國,董羨逃亡到了威楚府,也正是因為他平時還極得人望,所以在威楚府, 他能聚集起相當一部分人對抗高穎德。
那時候的董羨,家破人亡,在善闡府的本家嫡系,被高氏宰了一個精光,雖然悲傷,但董羨仍然是一個能聽得進諫言的領導者。
高穎德之死,使得反高勢力空前澎脹,也使得董羨的實力飛速上升。
善闡府在他的領導之下, 被攻破了。
高家反過來被他殺得乾乾淨淨,除了一個高迎祥。
重回善闡府的董羨,一時之間,威望無倆。
特別是在他的領導之下,聯軍擊敗了氣勢洶洶率軍歸來的高迎祥之後,董羨的實力達到了頂峰。
重立了一位段氏旁枝段天德為帝,時年不過十二歲的段興,只不過是坐在御座上的木偶,一應政務,全部出自於董羨。
本來這也沒有什麼,像以前段正興在位之時,政務也全都是高穎德打理,皇帝的作用,只是在高穎德奏上一本之後,說上一句准奏而已,要麼就是一個人形圖章,負責在高穎德擬好的旨意之上敲一個圖章。
其實這事兒, 也是太監做的。
皇帝只不過是全程看着。
那時的董羨表面上沒有什麼, 其實內心深處是無比羨慕高穎德的這份威勢的。
他也想有這麼一天。
現在, 他有了。
但是呢,幫着一起掀翻了高氏的盟友們,卻並不想這麼幹。
大家好不容易在推翻了壓在頭上的高氏一族,結果你董氏一族又想接高氏的班,也想這樣壓着我們不得翻身嗎?
這不行。
事兒是大家一起做的,所以現在朝政自然得大家一齊來管理。
大理朝堂,本來就是仿效宋國,亦設政事堂,樞密院。
過去高穎德是政事堂首輔與樞密院樞密一肩挑,軍政大權一把抓。
現在董羨也想這麼幹,自然大家是不同意的。
你只能挑一個。
聯軍之中,勢力最大,在反高之戰中出力最多的倒是騰衝府的木氏,木氏族長木正希望能夠得到這二者之一。
其餘三十餘部首領們,自然也樂得看到有人與董羨搞衡,大家一齊表示贊同,似乎分權已成為必然之勢。
董羨卻在一個雨夜,突然發難。
率領心腹軍隊突襲了騰衝府木氏軍隊,木正慌亂之中,只帶了百多騎心腹逃了出去, 卻是再也不敢停留,一溜煙兒地逃回了騰衝。
這一下,倒是嚇住了其它諸部。
董羨就此軍政一把抓。
至於其它諸部心中到底服不服,那卻是誰也不知道了。
不過此時的董羨得到了威楚府、弄棟府、石城郡、秀山郡的大力支持,特別是他在這大半年的戰爭之中想盡一切辦法策反過來的邊軍,成為了他最大的倚仗。
董羨成了大權在握的相國,其餘出了力的諸部諸鎮,自然也得到了相應的報酬,反正這一次朝廷連着兩次的大清洗,官員已是十去七八,有的是位子滿足大家的欲望。
只要你的要求不過分,盡皆可以得到滿足。
慾壑難填的傢伙,可以參考狼狽而逃的木正。
大理,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平靜當中。
可是,當真平靜嗎?
會川,仍然在高迎祥手中。
高迎祥手中仍然握有上萬兵力。
高迎祥被稱為大理第一將,依仗的可不僅僅是他曾經是高穎德的兒子,而是這個人在軍事之上的確有獨到的能力。
想要收拾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然,在董羨的眼中,不管高迎祥如何能力出眾,孤懸會川的他,兵微將寡,財力不濟,註定了是一個被消滅的下場。
自己不忙着去滅了他,也是要借着這個大家共同的敵人,先穩定了朝廷內部再說。
只要高迎祥還活着,大理三十餘部首領中的絕大部分,便會毫無疑問地站在自己這一邊,因為殺進善闡府,他們的刀子上也是沾了血的。
便是有些不想沾血的,到最後也是不得不在被逼着的情況之下,刀子上沾了高氏、盛氏的血,這是難解的血仇。
即便高迎祥大方表示不會追究,也要人肯信啊!
高迎祥是一個毒瘤,接下來需要去解決。
第二個互瘤,自然就是逃回去的木正了。
掌握着騰衝府的木氏一族,天高皇帝遠,以前對高穎德就不怎麼服氣,至於董羨,就更看不上了。這一次木正出了大力掀翻了高氏勢力,卻險些被董羨取了腦袋,自然是憤怒之極,回去之後就糾集勢力,聲稱要再次出兵清君側,誅奸倿。
只不過一時之間,還沒有多少人願意理他。
畢竟這個時候,董羨可是風頭正勁。
如果說這些,董羨還都不太在乎,覺得都是可以解決的話,但如今如何安撫天下,如何是百姓回歸田園,重新回到以前的軌道之上,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一年的混戰,使得大理全境都陷入到了戰火之中。
去年一年,春耕基本上被荒廢了,帶來的結果,就是到了現在,全國都陷入到了糧荒之中。
手中無糧,心裏慌慌。
戰爭破壞,潰兵為匪,賦稅加重,官吏盤剝,破家滅門的百姓數不勝數。
你只消站在善闡府的城牆之上,往外看一眼,那密密麻麻的逃難而來的百姓立起來的簡易的窩棚的數量,便可以想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還是在京城,在首善之地的善闡府,其它地方情況只怕要更差一些。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難。
真的坐到了這個位置之上,面對着無數湧上來的難題的時候,董羨才恍然發覺,高穎德這個首相,似乎當得也並不太容易啊。
而現在,輪到他頭疼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自己以前還可以在朝廷之上對高穎德冷嘲熱諷幾句,可現在輪到自己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有些問題,還真就解決不了。
不是別人行,自己就能行的。
執政數月,董羨突然清醒地認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高穎德在處理政事上的能力,當真是自己所不能及的。
這個認識,讓他惱怒不已。
當能力所不及,不能妥善地想出其它有效的辦法來解決問題的時候,殺人,似乎便成為了一個最為簡單的辦法。
於是董羨,便祭起了這把利器,直殺得人頭滾滾,殺得人心惶惶。
在一片血光之中,朝廷徹底安靜了下來。
董羨認為自己已經控制住了整個國家,下一步,就該謀劃着去剿滅心頭之患高迎祥了。
今冬是不成了。
明年春天一定要先忙完春播。
等到春播之後,就該出兵了。
等拿下了高迎祥,然後再回頭與木正好好地算算帳。
不過與木正呢,最好還是商量着解決。
畢竟騰衝那地方,人家經營了上百年了,真要去打,勝算不大。與推翻高氏不同,想要去剿滅騰衝府,大理三十七部,只怕沒有多少人會支持自己。
在董羨看來,高迎祥已經窮途末路了。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或者也是不願意去想的一點就是,當他把高迎祥逼上了絕路之後,高迎祥會幹什麼?
而在他急於掌握權力,壓制其它各府各部的時候,事情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一個人在國內爭權奪利的時候卻不願去看看外部的情況的人,蕭誠一向是看不上的。
如果董羨不是急於整合內部而是鼓起餘勇不顧一切地先追着高迎祥打,蕭誠還要高看他幾分。
因為真是這樣的話,蕭誠不得不赤膊上陣了。
但這就會出現一個新的問題。
那就是貴州路上的宋軍很有可能讓大理各部團結在一起來對抗了。
在這些人眼中,宋軍就是入侵者。
但現在就不同了。
董羨的一輪操作之下,大家的心都散了。
如今基本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董羨想再將他們攏歸到一處,可就難了。
而且因為事情拖了下來之後,大理亂戰一年的惡果,在各處也已經慢慢地顯現了出來。
民不聊生。
這讓很多地方的人,很容易就懷念起高穎德當政時候大家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的美好日子。
高穎德造不造反當不當皇帝距離這些小百姓們太遙遠了,他們只知道,高當政的時候,大家有飯吃,現在董當政的時候,大家沒飯吃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再加上有心人的操弄,這天下,其實早就不是先前的天下了。
啪的一聲,一雙赤腳踏在了泥漿之中,濺起了無數的黃色泥水,一雙大手扒拉開了窩棚前的一塊笆籬,大漢看到了裏頭一個婦人與兩個孩子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逃難出來十餘天了,兩個孩子瘦得皮包骨頭,而女人已經開始浮腫了起來。
男人從懷裏掏出了幾隻鮮紅色的小東西遞給了女人,那是幾頭剛剛出生的小老鼠。
「大的沒抓着!」大漢歉意地道:「你把這個弄一弄,墊巴墊把。」
女人顫抖着接過這幾個小玩意兒,兩個孩子的肚腹咕咕地響着,吞咽口水的聲音,讓大漢心煩氣燥。
他沒有進窩棚,而是重新掩上了笆籬門,然後蹲在了窩棚前。
這樣下去,都得死。
想了很久,他突然起身,走到窩棚旁的一株樹下,用力地掏挖起來,片刻之後,一柄帶鞘的軍刀,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他繼續挖着,又出來一個包袱皮,裏頭裝着幾件甲冑。
他曾經是一個潰兵,吃了敗仗之後逃回了家鄉。
脫下了盔甲,放下了刀子,他本來想好好地陪着妻子種田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向着不遠處的另一個窩棚走去。
片刻之後,一個同樣瘦的男人走了出來,手裏拎着一根粗棒子。
入夜時分,男人的身後,已經跟了幾百個這樣的男人。
是夜,他們翻越了城牆,殺進了城內。
等到官兵趕到的時候,這些人早就帶着他們搶來的東西,逃進了深山。
留給官兵的,只有鮮血,屍體以及恐慌的城中百姓。
家裏能吃的東西,能禦寒的衣服,都被搶得精光了。
城中的一個富紳家裏,更是被洗劫得乾乾淨淨,連人都殺光了。
這並不是個例。
在大理,這樣的事情,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各地報匪患的摺子,如同潮水一般地湧向了善闡府,湧向了董羨的案頭。
春天來了,春耕開始了。
建昌府開始了忙碌的春耕,在那裏駐紮的宋軍,以戰營為單位,放下了武器,挽起了袖子,捲起了褲腿,走進了田間地頭,幫着百姓忙起了春耕,這讓剛剛歸附貴州路的建昌府百姓有些誠惶誠恐。
他們還沒有見過這種陣勢。
會川府也開始了春耕,百姓們艱難地度過了一個冬天,本來以為春天來了,春荒肯定會更難過一些,卻發現官府居然給大家發糧了。
雖然是借貸,但只要一分息的借貸,卻讓大家恍若在夢中。
春借一斗糧,秋還一斗一,這可是大家從來沒有見過的良心價,善心價啊!
不但藉口糧,種子也可賒欠,牲口居然能租借。
反正過了一個冬天,會川府鄉下的百姓們發現原先管着他們的官兒全都換了,來的都是一些他們不認識的人,以前的那些官兒,現在都陪着笑臉跟在新來的人旁邊。
新的官兒對這些舊官凶得很,對他們這些百姓倒是笑嘻嘻的。
這些好事,都是出自這些新來的官兒們之手,一下子,大家就對這些人的好感度噌噌上漲。
春天種下去的希望,
秋天收上來的是果實。
大家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幹勁,去年入冬時節的那份絕望,現在卻是覺得恍若隔世。
日子,好像正在變好呢!
會川府的變,自然是因為現在的會川,已經不再是大理的會川,而是變成了大宋的會川了。
來自貴州路上的官員們,全面接管了會川的基層政務。
原本的官兒們,原地降一級,先做副手,將來如何,自然就要看他們這一段時間的表現了。
如果表現出色,蕭誠有的是地方安置他們。
現在權當是對他們進行培訓,等到大軍一動,席捲大理的時候,這些培訓合格的官員,自然而然地就會一個個地得到重用了。
當然,這也還得看個人的造化。
比方說,已經有人因為不服氣原地降一級莫名其妙地丟了官兒而怨氣橫生不肯幹活的人,現在已經被扒得一乾二淨回家玩泥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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