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宋 第二百七十八章:入境

    在大宋,相當大的一批人,而且還是精英分子,他們認為,大宋能夠與遼國對峙如此之久,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遼國內政不修。

    遼國的主體民族是契丹人,在大宋人眼中,便是一些蠻夷。但在他們的統治區域內,漢人,卻佔了絕大多數。

    最初的時候,契丹人視漢人為奴,予取予求,基本上沒把漢人當人看,這便使得其統治區域內的漢人群起反抗,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

    雖然這些反抗最終都被鎮壓了下去,但也讓遼國疲憊不堪。這讓遼國的統治者們看到了一個事實,再這樣搞下去,只怕遼國要被活活的拖死。

    接納漢人,便允許漢人進入統治階層,便成為了一個既定的國策。

    但想要實施這個策略,卻又受到了其主體民族中的那些頑固派們的反對,在這樣的背景條件之下,便誕生了兩套體系,一套對契丹人,一套對漢人。

    南院北院便由此而出現。

    南院便是以漢人官員為主,相對北院自然就是契丹人了。

    這幾百年下來,兩邊各司其職,倒也相安無事。

    但隨着時間的發展,遼地的漢人實力,是愈來愈強了。比起契丹人,漢人更加擅長於生產、積蓄,時間越長,這個優勢便會越大,特別是當這些北地漢人受到契丹人影響,亦是從小弓馬嫻熟,悍勇之極。

    北地漢人是越來越富裕了。

    而相對應的,則是普通的契丹人,卻是越來越窮了。

    作為主體民族的契丹人,自然是看不起漢人的。

    但你讓一個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漢人對於一個窮得叮噹響的契丹人產生什麼尊敬之情,自然也是扯淡的。

    矛盾,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誕生了。

    有時候,這樣的矛盾是小打小鬧,但有的時候,則會上升到朝堂爭鬥,每一次,都會引出偌大的風波,搞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在這樣的朝堂爭鬥之中,漢人輸的時候多,但也不是沒有贏過,像南京道上的盧氏,便是一個讓大部分契丹人需要仰視的存在。

    說白了,最終還是靠實力說話。

    盧氏能贏那一次的爭鬥,靠的便是他們家族雄厚的財富,以及用財富堆集起來的數千甲兵。即便是強悍如耶律俊,在南京道上,也是相當尊重盧氏家族的。

    在遼地,漢人勢力與遼人勢力很難形成真正的合力,兩邊互相防備,互相爭鬥,也正是因為他們的這種消耗,使得在軍事之上處於劣勢的大宋,能夠與其相峙多年。

    而現在,遼國國內的這種矛盾,已經一步一步地在加深了。在耶律喜這樣的人看來,遼國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淵,再這樣下去,契丹一族將萬劫不復,所以,剝奪遼地漢人的財富,打壓他們的權勢,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耶律喜的政治傾向,自然有大批的契丹人追隨。

    而耶律俊則更傾向於融合兩者之間的矛盾,讓契丹人進一步的漢化,真正地將兩族融為一體,以此來鍛造一個真正統一強大的帝國。

    兩人各有追隨者,相比之下,耶律俊的勢力要更強大一些。因為耶律喜已經被遼國境內所有的漢人世家們厭惡,拋棄,而耶律俊卻不乏契丹追隨者,像耶律珍這樣的人,便是耶律俊的鐵杆心腹,而西京道上的耶律環,雖然年紀不小了,但因為經常與大宋這邊做生意,接觸宋人較多,反而更傾向於支持耶律俊。

    在北院之中,耶律喜自然是佔上風的。

    耶律俊也一向是被北院攻擊為投降派的。

    但這一次,耶律俊在河北路上的大勝,讓北院所有人都閉了嘴。

    耶律俊這一仗打得漂亮,直接將耶律喜給摁得翻不過身來了。

    要知道,這樣的大捷,遼國在與宋人的對峙之中,也就是在大宋立國之初,大宋皇帝頭腦發熱舉國北伐之時才取得過,然後在漫長的對峙歲月之中,雙方誰也無力再獲取這樣的大勝。

    對於大宋這邊來說,耶律俊自然就是一個噩夢了。

    一個為了遼國兩方勢力融合,花費了十幾年時間去攻讀漢家經典,硬生生地考了一個進士出身的遼國皇族,一個一心想要彌縫遼國國內矛盾的繼位者,怎能不讓人頭疼?

    真要讓他上了位,只怕以後大宋就永無寧日了。

    「大宋的皇城司可沒有閒着,一直在給耶律喜輸送財富,好讓耶律喜收買契丹貴族。」張超知道很多內情,道:「這幾年最大的成就,就是讓耶律喜收買了女真一族。女真夠窮的,誰給錢,就給誰賣命。」

    「耶律俊身邊也有女真人啊!」馬興道。

    「當然,耶律珍本身就鎮壓女真多年嘛!」張超笑道。「手下有女真人並不稀奇,但現在大部分女真人是支持耶律喜的。女真軍隊,現在可是遼人手中的一支重要力量。」

    「這傢伙最好是暴斃。」馬興詛咒道:「皇城司沒有試過在遼地暗殺了這傢伙?」

    「這種事情,不能輕試啊!」張超搖頭道:「如果我們率先開啟了這樣的刺殺模式,以後你馬學士還能像現在這樣出來?遼人也是可以刺殺的。要做,就一定要保證成功,而且還不能讓人懷疑到我們頭上來。」

    「不錯啊,栽贓給耶律喜,就是不錯的選擇嘛!」

    「學士,好說難做啊!」張超笑道。

    馬興也是一笑,耶律俊是遼國皇族,漆水郡王,第一順位繼承人,哪是輕易能刺殺到的?便是自己這樣的地位,出門亦是前呼後擁,明着暗着的保護者不知凡凡。


    「你說這耶律俊好好的,為什麼偏生要當這個正旦使!」張超抱怨道:「朝廷之所以要讓我跟着此人一起回京,也是擔心他在大宋境內遇刺。此人到了大宋,護衛數量便不會太多,反而是耶律喜這樣的人下手的最好機會,又能殺了頭號敵人,又能栽贓嫁給給我們,順利地發起宋遼之戰。這保護的重責,反而落到了我們頭上。」

    「沒辦法,像耶律俊這等人的心思,着實讓人猜不透啊!」馬興也是搖頭。

    說話間,遠處蹄聲得得,旌旗招展,一支足足三千人的騎兵隊伍,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之中。

    說起來,戰爭雖然結束了,遼人也承諾退還所佔領的領土,但怎麼退兵,什麼時候退兵,也是一個討價還價的過程。

    像現在,宋軍也才剛剛收回了雄州,而遼人還沒有退過拒馬河呢,只不過在雙方軍隊之間,有了一個幾十里的緩衝區而已。

    張超眯了眯眼,向後招了招手,坐在地上的數千甲士嘩啦一聲站了起來,迅速地列成了軍陣。

    這當然不是為了打仗。

    只是氣勢而已。

    不能在遼人面前墜了氣勢。

    這數千甲士可全都是重甲兵步,列成陣式,在弓箭的加持之下,可是不懼騎兵衝擊的,如果還有遊騎兵在一邊遊獵配合,威力自然更大。

    當然,今天張超是來接客,自然不會帶着輕騎兵,弄出一個完整的戰爭態勢,那敵意也太明顯了。

    雙方相隔里許各成陣勢,片刻之後,一輛馬車卻是從遼軍騎兵之中馳出,左右隨行人馬約有百餘,隨着旌旗節仗一一展開,正是遼國這一次出使大宋的正式使節,漆水郡王耶律俊了。

    兩國南北對立這麼多年,像耶律俊如此高的地位的人充當正旦使出使大宋,還真是第一遭。以致於大宋這邊,甚至沒有相應的接待禮儀。因為禮部的官員也有些蒙圈了,這該怎麼搞啊?

    人家是漆水郡王,第一順位繼承人。

    按照兩國對待接待的規矩,這邊起碼也要出一個親王級別的人來迎接便作為隨後的館伴使啊!

    但問題是,現在大宋的局面,便如同乾柴上澆油,就差了那麼一點子火星了,派誰去?

    不管派誰去,都等於官方認證此人具有與漆水郡王耶律俊相同的地位,差不多就是東宮太子了。

    汴梁沒有那個官員覺得自己的頭鐵可以在這個問題上來發個言。

    最後,只能先讓馬興把這個人迎入境內,在大名府上先拖上一段時間,反正雙方有很多的事情要談嘛!

    然後再由張超護送這個人上京,一路之上走得慢一點。

    這不入秋不久嘛,離着正旦之日還遠着呢,慢點走,讓汴梁的大佬們好好地商量一下這個問題。

    「馬興,張超見過郡王殿下,殿下一路辛苦了!」馬興與張超聯袂而出,馬興稍稍前出半個身子,兩人都是抱拳躬身為禮。眼光掃過周邊的護衛,心中卻是大奇。

    那個一看就是女真人的傢伙,自然便是耶律俊身邊的頭號打手完顏八哥,怎麼這傢伙腦袋裹得跟個粽子似的,手上也纏着繃帶,很明晃受了不輕的傷。而另一側,一員年輕的漢人將領看起來腿腳也有些不利索。

    耶律俊的隊伍還真有人襲擊?

    馬興與張超對視一眼,臉上沒啥表情,心裏卻又是歡喜又是發愁。

    歡喜嘛,自然是因為遼國內部的矛盾,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發愁,自然是因為接下來在大宋境內,只怕是要多事了。

    耶律俊在自家地盤之上都被襲擊了,在大宋,還能好得了!

    大宋在遼國有大量的探子,反之,遼國在大宋還不是一樣的道理?

    馬車門打開,耶律俊從內里鑽了出來,站在馬轅之上,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遠處的大宋甲士,這才一躍而下。

    渾身上下,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袍,頭上一襲方巾束着烏黑油亮的頭髮,與一般契丹人的打扮完全不同,如果換一個地方,換一個場景,這耶律俊就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模樣而已!誰能想得到他是這天下權力最大的幾個人之一呢?

    「有勞馬學士,張太尉了!」耶律俊擺了擺手,左右掃過,又道:「讓二位見笑了,前幾天遇到了一撥賊子埋伏,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雖然全殲了他們,但手下也受了點輕傷。來來來,介紹一下,這位女真勇士,完顏八哥,你們應當聽過他的名字。這位嘛,你們可能就不認識了,是咱們南京道上新近崛起的好漢盧本安。」

    「盧建嫡子盧本安?」馬興眉頭一皺,看向對方。

    盧本安躬身一禮。

    盧建是南京道上最大的世家,他居然將嫡長子盧本安派給了耶律俊作親衛,也就說明,耶律俊是已經將南京道牢牢地握在手中了。盧建盧氏也好,林景林氏也好,在遼地都是極有名望的家族,堪稱遼地漢人之首,而他們兩人現在可都是耶律俊門下。

    「到了大宋,殿下不必再擔心安危,屑小之輩膽敢無禮,張某人自然讓他粉身碎骨!」張超微笑着道,順帶着諷刺了一下耶律俊。

    「如此,接下來我的安全,可就交給張太尉了。」耶律俊哈哈一笑,隨和的模樣似乎沒有聽懂張超話中有話,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大遼的儲君,更不像是一個剛剛策劃重創了大宋,讓不知多少人死於非命的老謀深算的陰謀家,看他笑得雲淡風輕,配上英俊挺括的面容,當真如同一個濁世佳公子。

    沒來由的,張超心中一寒。

    不怕劍拔弩張,不怕橫眉冷目,就怕這樣笑裏藏刀,當面喊哥哥,背後摸傢伙的皮裏陽秋之輩啊。

    「此次上京,當與荊王殿下好好地盤桓一番,前兩年,我們哥兒倆你來我往,倒也熱鬧得緊,不過此前一直都是互相謀算,這一次我到汴梁是客,大家倒是不用勾心鬥角,可以好好喝上幾杯酒了吧。」耶律俊的聲音極大:「在大宋,唯一一個讓我佩服的,也就是荊王殿下了。學士,此次我上京,能否讓荊王殿下為館伴使?想來我們是有着不少的共同話題的。」

    馬興眼中一寒,這傢伙,下馬伊始就開始挑撥離間了,迎接的隊伍之中,自然是有着皇城司的探子,回頭今日的這番對話,便會出現在陛下的案頭,這讓自己如何接話?

    當下乾笑幾聲,道:「郡王殿下到了京中,自然有人迎接相伴,汴梁乃是天下第一繁華之所,必不會讓殿下寂寞的。」

    耶律俊眼光閃動,連連點頭:「想來自是不會讓我寂寞的,說不定熱鬧得很,熱鬧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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