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聚財跪在地上,哭得淚眼婆娑。
屋子裏除了秦敏,所有的人都被清了出去。
蕭綽卻沒有哭,坐得筆直。
「家裏遭了難,我這邊自然也不敢回去了,便只能窩在析津府等着消息。」孫聚財哽咽着道:「可是後來情況愈來愈不好了,直到傳來了學士與夫人都沒了的消息,小人才知道天是真的塌了。」
對於孫聚財來說,蕭家垮了,沒有了這根支撐祿合盛的鼎天柱,那的確就是天塌了。沒有了這靠山,一些兒個貪婪的眼神兒,隨即便望了過來。
南邊的同行還好打發一些,他們眼眼饞的只不過是祿合盛的商隊,線路以及經驗豐富的掌柜、夥計。而析津府里的那些遼國貴人們,發紅的眼睛盯着的可就是祿合盛手裏掌握的那些貨物、銀錢、土地、店面等等。
如果不是覬覦祿合盛的人太多,那些人彼此之間還沒有達成協議,祿合盛早就連渣渣都不剩了。而孫聚財,除了作那一隻躺在氈板上的肥羊之外,沒有半分還手之力。
一個失去靠山的大商人,在析津府,除了閉目等死,還有什麼別的辦法,連逃跑都做不到。
蕭綽以前在家裏,從來都沒有管過銀錢上的事情,之所以知道這個孫聚財,知道這個祿合盛,是因為偶然的一次機會,看到了這個人跟娘說事情,這才知道了原來家裏在遼人這邊,居然還有着這麼大的生意一直由母親掌控着。
其實像蕭家這樣的家族,自然有一些不為外人知道的幕後生意,不然怎麼支撐那樣巨大的開銷呢?
「大哥二哥知道你嗎?」蕭綽問道。
「大郎是知道的,因為當初我們的商隊要經過河北,繞不過大郎去,不過二郎應當不知道。」孫聚財道:「夫人曾說過,等再過些年,便將祿合盛交給高娘子掌管。」
蕭綽點了點頭,祿合盛是娘從娘家帶來的嫁妝,那個時候,祿合盛還姓韓呢,而且盤子也小得可憐,畢竟娘在韓家也不是正房嫡出。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在接下來的許多年中,蕭家一路青雲直上,祿合盛便也一路開始澎脹,終於成為了這條商路之上的最有影響的商家之一。
只不過這樣的商家的興盛,是跟着主家的興衰綁定的,其興也忽,其敗也速。
「帳面之上還有多少錢?」蕭綽直接問道。
孫聚財道:「家裏出事之後,我便第一時間將押在手裏的貨全都清了出去,手裏的現錢本來是有五十餘萬貫的,這段時間為了維持,也為了找個新靠山,一共送出去了超過二十萬貫,不過這些錢,都打了水漂。」
孫聚財嘆了一口氣,興許是自己當時出手太大方了,這才引起了那麼多人的覬覦。「另外,還有在析津府,臨潢府的幾十個店面,加在一起,總也值幾萬貫錢。」
「人呢,行商的商隊可還齊整?那些掌柜的,夥計,還剩了多少?」蕭綽接着問道。
「跑了一些,被人挖走了一些,如今還剩下一半不到了!」孫聚財道。「不過眼下,我也準備把所有人都遣散了。三娘子,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抬頭看了一眼鐵塔一般站在三娘子身後的那個醜陋的漢子,孫聚財只覺得背後的些寒氣。
蕭綽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不用遣散了,祿合盛從明天開始,重新掛旗,開門,生意照做。」
「三娘子,只怕我們沒辦法正常做事,有人......」
蕭綽截斷他的話道:「從明天起,沒有人敢再來騷擾祿合盛,我會派人在這裏駐一段時間,誰敢向祿合盛伸抓子,我就打斷誰的手。那些你當時送了錢卻又沒有辦事的,還得把錢給我退回來。」
孫聚財聽得瞠目結舌。
「你原本準備怎麼做的?」蕭綽看着孫聚財。
「三娘子,小人原本準備遣散了祿合盛的所有人,然後帶着家人,想法子去大郎那邊的。這裏的人,覬覦的只不過是錢財,小人沒錢了,自然也就能走了。」孫聚財小聲道。
「你不用走了!」蕭綽道:「以後就替我做生意吧。」
孫聚財眨巴着眼睛看着蕭綽,他不知道蕭綽有什麼樣的底氣,但看着蕭綽那不容置疑的面龐,他也只能點頭應是。
「掌柜的,掌柜的,盧家那邊又來人了。」外頭傳來了一個有些驚慌失措的聲音:「還是盧家的二郎盧本溪。」
孫聚財面色驟變,站起身對蕭綽道:「三娘子,這盧家便是要吞了我們祿合盛的勢力之一,盧家是南京道上的漢人魁首之一,之前我給他們進貢了五萬貫,只求他們能保我們一保,可是......」
蕭綽揮了揮手:「你先去見這個盧本溪,想來這個人不是來向你發難的。」
孫聚財膽戰心驚出門而去,屋內,蕭綽支着下巴,看着燈火之下自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王府外邊,還真是什麼人都有啊!」
盧本溪沒有進屋,而是就站在屋外,與早先看到孫聚財那凶神惡煞高高在上的模樣不同,此時的他,笑得別提有多藹了。
「盧公子!」
孫聚財雙膝發軟,正要跪下去,已經被盧本溪一把扯住。
「孫掌柜的,千萬別客氣,我這次來,是給你送禮的,以後我們盧家的生意,還得祿合盛多多照顧呢!」
孫聚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盧本溪也不明言,只是指了指身後的幾輛馬車,笑道:「這是上一次你們祿合盛送給我的那五萬貫,事兒沒辦,錢自然也就不能收,全都退回來了,另外為表歉意,我還加了一萬貫賠罪!孫掌柜的,知道你今天忙,就先不打擾了,回頭我請你喝酒!」
丟下這句話,盧本溪轉身上馬就走了,人在馬上,還頻頻回頭向着孫聚財拱手示意。
孫聚財像個傻子一樣地看着遠去的盧本溪和他的下人。
祿合盛的夥計們更是一個個眼神呆滯。
即便是在祿合盛有靠山的日子裏,這盧本溪也不曾這樣對他們和顏悅色,今天這是怎麼啦,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孫聚財轉身看向屋外頭幾個或站或坐的人,他們都是跟着蕭三娘子來的。然後他的眼睛越睜越大,人,他是沒有認出來什麼的,但他剛剛卻看到了一匹馬的屁股上的烙印。
王府!
漆水郡王府的馬。
「知道什麼叫替我做生意嗎?」蕭綽看着孫聚財。「蕭家三娘子蕭旖已經死了,這可是大宋的那位官家明旨詔告過天下的。」
蕭綽冷笑了起來:「記住,我叫蕭綽。這世上,沒有蕭三娘子蕭旖了。孫聚財,你以後效忠的對象,就只有我。你好生記着,如果從你嘴裏泄漏出去我叫蕭旖的話,那你會很慘的,整個孫家都會很慘。」
孫聚財看着眼前的少女,倒了一口涼氣:「三娘子,那大郎二郎那裏?」
「剛剛那一聲,是你最後稱呼我為三娘子了,再讓我聽到這三個字,我拔了你的舌頭!」蕭綽冷冷地道:「記住,我叫蕭綽。」
孫聚財立時便明白了對面這個少女的意思,只怕她最不想人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便是蕭家大郎、二郎吧!
「小人明白了!」孫聚財道。
「以前你在祿合盛有多少股份?」蕭綽沉聲問道。
「一成!學士賞小人一成的股份!」
「以後,祿合盛三成的股份歸你!」蕭綽道。
「小人不敢。」孫聚財一驚。
蕭綽卻並不理會孫聚財,接着道:「你有兩個兒子吧?叫上他們,跟着我走吧!我現在很需要人手。」
孫聚財臉色慘白,卻不敢有絲毫違拗。
對於祿合盛來說,今天完全就是翻天覆地一般,看起來已經毫無希望的祿合盛,就這樣鹹魚翻身了?
那一夥神秘的來客已經走了,但祿合盛並沒有消停下來,哪怕夜已經很深了,還是有人不停地過來,都是一些在析津府有名頭的人物,都是有資格覬覦祿合盛的那些家族,現在他們卻是一個個地連夜過來,將吞下去的東西,又全都送還給了祿合盛,另外還加上了一些東西,作為了賠禮。
轉眼之間,祿合盛便又變成了那個財大氣粗的商號了。
可是孫聚財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事情太詭異讓他一時之間轉不過彎兒來,但禍福兩相依的道理,久走江湖的他,還是懂得的。
不過現在的他,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只能是隨波逐流罷了。
蕭三娘子,不不不,是蕭綽蕭姑娘,不管怎麼說,也算是自己的小主子吧?跟着她做事,不管從那個方面來說,也都是說得過去的。
外人無可指摘。
盧府在析津府城的東南角上,作為南京道上實力最為雄厚的世家豪族,盧府的豪奢,便是漆水郡王府也無法比擬。
流水的王爺,鐵打的盧氏家族。
上百年來,盧氏已經見過了太多的王爺來到南京道,然後又離開了南京道,他們有的飛黃騰達了,有的卻是死無葬身之地。
盧本安正在陪着一個老人喝酒。
老人的嗜好有些與眾不同,喝酒不喜歡別的什麼下酒菜,唯獨就喜歡就着鹽漬的豆子。以前嚼得卡卡向,現在年紀大了些,牙齒受不了,便只能將豆子弄得稍微軟和一點。
「這一趟南朝之行感覺如何?」嚼着豆子,看着盧本安。
「大宋是正的富!」盧本安笑道:「不過精氣神兒,汴梁比起上京還有所不如。」
南京道上的漢人世家的魁首之一,盧家家主盧建放聲大笑起來:「太長久的太平歲月,最是摧折人的鬥志啊,宋人如是,遼人何嘗不如是呢?」
「相比來說,宋人更加不堪,河北邊軍一去,更是不值一提了。」盧本安道:「我都有些不理解殿下為什麼這個時候停下了腳步,往前一步,不見得就打不下大名府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盧建道:「當年高梁河一役,大遼也是這麼認為的,最後還不是半途而廢。殿下不窮追不捨,不僅僅是因為眼下宋人實力猶存,逼急了仍然會狗急跳牆,也是因為不想此時與宋人死斗太過折損力量。就時局而言,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喜出望外了,最要緊的,還是先解決了國內的問題。」
「上京城不讓殿下回去,這個結怎麼解?」盧本安有些惱火:「耶律喜可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萬一陛下突然沒了,耶律喜控制中樞,先行坐了那位置,我們就被動了。」
「那有這麼容易?」盧建冷笑:「上京城中,皮室軍、宮分軍、頭下軍,你以為殿下沒有幫手嗎?耶律喜敢這樣做,只怕內戰立時便起,上京城裏也不是沒有明白人的。眼下耶律喜這麼做,只不過是想拖延時間好能讓他立下可以比美殿下的大功。」
「蕭定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盧本安不由失笑。
「所以說,耶律喜已經亂了方寸啊!」盧建道:「那女子,你覺得如何?」
盧本安點頭道:「的確非同一般,是這世上少見的奇女子,但即便如此,我也覺得殿下太過於重視她了,有些不解。」
「知道我為什麼讓本溪送錢給那個祿合盛嗎?」
「賣好給那女子!」
「是賣好給未來的皇后!」盧建丟了生顆鹽水豆在嘴裏。
「也不見得就是皇后。」盧本安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提前投點資也無所謂。」
「王妃不久人世,知道殿下為什麼不聯姻其它家族,反而要找一個這樣的宋人女子嗎?」盧建微笑着道。
「還沒有想通。」
「因為殿下,要把大遼所有的漢人勢力捏合到一起啊!」盧建笑道:「現在大遼境內,堪戰的大遼軍隊已經不多了,即便是皮室軍又如何?本安,給你一千我盧家私軍,去戰一千皮室軍,能勝否?」
盧本安擔拳揮舞了一下,道:「斬反切菜,除非是幾個統領的親衛,那才有的打!」
盧建意味深長地道:「可皮室軍不到十萬人,漢人世家這些年來積攢下的私軍有多少?這還只是其一,其二,漢人世家手中掌握的財富是多少?其三,漢人世家有多少能治國的士子?」
「這跟那個女子有什麼關係?」盧本安不解地問道。
盧建大笑起來:「假如殿下娶一個我盧氏的女子,可行嗎?如果不可行的話,那林氏?高氏?端木?呼延?」
盧本安瞬間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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