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覆水難收
「嗯。」重陽仙君對他的態度頗為滿意,點了點頭不再理他,瞪着自己那個局促不安的弟子冷哼一聲道:「你閉關三十年卻還是能明白自己未能晉升九品的緣故?回去好好想清楚,還要當多久的『九品之下第一人』!」
祝隆被師尊當眾責罵,一個字不敢辯駁,堂堂一個八品仙君,臊得恨不能當場挖個地洞鑽下去。
重陽仙君脾氣火爆,話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說得太過,緩了語氣道:「為師是替你着急,以你的資質不該止步於八品。罷了,你們兩個都回去好好靜一靜吧。」
劉欣欣與祝隆恭恭敬敬退了出去,直到離開尊宮範圍,才覺得真正鬆了一口氣,身上的衣袍竟然不知不覺中盡數被冷汗浸濕了,倆人相視苦笑,各自整理一下回去洞府老實閉關,好段日子不敢再出門惹事。
倆人離開後,大殿上的氣氛不見輕鬆,反而愈發壓抑。
大長老冷下臉看着下方兩男一女三個後生,森然道:「真是後生可畏,你們小輩打打鬧鬧勝了幾場,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不成?還是將我棲霞派當成自家後花園,愛打便打愛砸便砸?!」
衡止早料到他們接連出風頭,會惹來三大宗門的反彈,之前他一力交好素寶齋、仙靈宗便是希望消弭對方可能產生的敵意,可能的情況下,也一直避免與他們同場競技。
在月神塔上,他與衡二、餘慶三人並非沒有能力登上第四層,只是他從各方面綜合考量,還是選擇了留在第三層,就是不想太過惹眼。
但是對於棲霞派,他是沒辦法了,馬雲騰與棲霞派馬氏的矛盾太深,早晚要正面對上,尤其在了解了馬氏以及棲霞派的情況後,他覺得馬雲騰越是出風頭,反而越能夠得到棲霞派上層的重視,他便越安全。
所以馬雲騰的某些行為,他不但不阻止,反而暗中鼓勵支持。
他賭有馬雲騰在,馬氏不捨得徹底翻臉。
當然,風頭出得太過,苦頭還是要吃的,例如現在……
橙子還好,大長老知道她的底細,也懶得花力氣去對付他,馬雲騰與衡止卻覺得巨大的壓力如浪潮般一波一波拍擊在他們身上,那股猛烈的冰寒之氣連馬雲騰都覺得一陣不適,就更不要說衡止了,只是幾個呼吸之間,他髮鬢眉毛上便凝結出一層白霜,臉色也變得蒼白如紙。
但是兩人卻都沒有退縮,依然咬牙站得直直。
馬雲騰發現衡止的不妥,首先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臂,兩人共同對敵太多次,幾乎馬上便各自驅動法力形成一個小小的水系法陣,擋住了第一波攻擊。
不過第二波攻擊轉瞬又至……
橙子發現不妥就想出手,故晚仙君卻光一步拉住她的手臂微微搖頭。
橙子心裏明白,大長老今日是鐵了心要壓服他們,不讓大長老出這一口氣,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麻煩等着他們呢。
最重要的是,他們背後還有凌雲派!如果惹來大長老的雷霆之怒,要毀掉凌雲派對他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這個險他們冒不起!
好在橙子也清楚,大長老再怎麼生氣,應該還不至於要當場殺死馬雲騰與衡止,所以她也只能眼睜睜看着,等大長老覺得氣順了再說。
實力不如人,便只能如此。
無盡的冰寒巨浪不斷衝擊着馬雲騰與衡止二人,他們仿佛是處身於滔天巨浪中的小小礁石,看着下一刻就要被巨浪湮滅,可是當浪潮退去,他們卻依然挺立在原處。
如此足足過了一盞茶時分,連重陽仙君都忍不住要佩服這兩個年輕人了,這樣的巨大壓力,就算換上故晚仙君之類的仙君也不見得能完全抵抗得住,他們卻聯手硬撐到現在,簡直稱得上是奇蹟。
大長老也暗暗點頭,不過他今日要做的不是測試他們的承受底線,而是立威,在這麼拖延下去,最終壓服了他們,威懾效果也不夠強烈。
所以他當機立斷驟然催動威壓,將對二人的攻擊威力提升了十倍,馬雲騰與衡止同時吐血,雙雙跌坐在地。
大長老收斂了自身氣息,淡然道:「滋味如何?」
馬雲騰想說什麼,卻被衡止以眼神制止,他們確實實力不如人,沒必要為了一點兒口舌之利再自討苦吃,尤其是他們在這裏的一舉一動代表着凌雲派的部分態度。
如果凌雲派與三大宗門產生隔閡,又不能投靠玄天宗,那很容易會成為雙方交戰第一批犧牲的炮灰。
馬雲騰明白其中利害,抿唇不語。
「你們都去吧,你跟本尊來。」大長老威風使足了,指指馬雲騰站起身便往殿外而去。
馬雲騰吞下幾枚丹藥,慢慢站起身,向橙子與衡止搖了搖手道:「沒事的,你們先回去吧。」說着便跟着大長老而去。
故晚仙君對橙子笑道:「小姑娘不用擔心,不會是壞事。」
橙子望着馬雲騰漸行漸遠的背影,默默點了點頭不說話,她不擔心馬雲騰的生命安全,她比較擔心的是大長老會用她的秘密與安危要挾馬雲騰。
她不想雲騰因為她受一點兒委屈。
大長老一言不髮帶着馬雲騰在空無一人的殿宇甬道上慢慢前行。
馬雲騰在身後看着他的腳步,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韻律,呼應着天地自然,每一步都落在最巧妙適宜的位置上,不緊不慢,身體內的真元流動仿佛也受這種獨特的韻律吸引,令他產生一種感覺,整個人似乎都已經融入周圍的環境之中,化為清風、化為陽光、化作虛無……
甬道兩旁負責灑掃的侍女護衛似乎也迷失在這種神奇的韻律之中,甚至沒有發現他們至高無上的教尊正從他們面前漫步而過。
馬雲騰的腳步不自覺地也變得跟大長老的一般無二,兩人隔着七八尺的距離,卻像在不經意間已經融為了一個整體。
馬雲騰不知到自己走了多久,甚至不記得自己走過的路,直到前面的老者忽然停下腳步道:「到了。」
他怔愣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可當他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面前一圈低矮的柵欄,不知名的野花在柵欄下迎風搖曳,柵欄後是一個青草遍地的小院子,幾隻母雞帶着小雞在草地上悠閒踱步,間或發出咯咯的叫聲。簡單的琴架上晾着薄薄的被單。
琴架旁不遠處還有一口水井,井邊放了兩個半人高的水缸,水缸陰影里一隻黃色的土狗正百無聊賴地趴在地上甩尾巴。
院子裏一座青瓦灰牆的簡樸小屋,屋檐下掛着三五隻醃製風乾的小獸,綴滿碎花的土布窗簾在微風中起伏飄揚。院子右側一個幾丈方圓的小魚塘,波光粼粼,隱約可見肥美的魚兒偶然翻騰帶起點點水花。
馬雲騰呆呆看着面前熟悉的情景,鼻中發酸,差點當場落下淚來。
這個場景他曾在夢中見過無數次,他童年時所有美好的回憶,幾乎都是在這樣的場景中發生。
他好像看見只有兩三歲的自己在院子裏的草地上奔跑嬉戲,為着自己製造的雞飛狗跳景象而大聲歡笑,繼而樂極生悲地一頭撞翻了琴架,把娘親洗晾好的被單扯落地上。
然後娘親聽到響聲,出來看見他抱着腦袋扁嘴要哭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拎起他要打他的屁股。
這時阿爹會飛快出來救他,然後割地賠款地承諾會去把被單重新洗乾淨替兒子贖罪。
馬雲騰痴痴站在原地,耳中仿佛聽見父親爽朗的笑聲,娘親溫柔的嬌嗔,可是這一切很快便消散在微風之中,眼前景象依舊,除了已經長大成人的他,與木然不語的大長老,他的雙親已經不在了。
馬雲騰走上兩步,伸手輕輕按上柵欄中間的低矮木門粗糙的木質紋理是那麼真實,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馬雲騰一驚,徹底回到現實中來。
這樣的景象絕對不該出現在富麗堂尊的拜月教尊宮之中。
這個真正的家只屬於他們一家三口,遠在西南邊陲,他多年前回去看過,早已經被人夷為平地,為什麼會重現在這個地方?
他慢慢將目光移向大長老,等他的答案。
大長老卻只是道:「你的悟性很好,不過片刻功夫就領悟了我的行功之法,修煉並不只是打坐閉關,一呼一吸、一言一行、一舉手一投足都可以暗合天地玄機大道自然。」
在他看來,馬雲騰的悟性已經不能用很好來形容,簡直就是逆天!他也曾經傳授過其他棲霞派門人這一套行功之法,可是即便是天份高如馬雲騰的生父馬鎮農,也整整花了三天才徹底參悟,馬雲騰卻在這區區數刻之內就領悟了七八成。
放在平日,馬雲騰這樣的修煉狂人能夠得到九品後期仙君的指點,一定會認真記憶揣摩,可是現在,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個上頭。
大長老見他心不在焉,心裏的狂喜也冷了幾分,這小子資質悟性都好,但是兩父子都是一個德行,盡留戀這些不值一哂的東西。
「你斂了氣息進去稍候片刻,便會明白一切。」大長老扔下這句話,轉身拂袖而去。
小屋內一切陳設都是記憶中的樣子,整潔素淨卻又似乎少了些什麼,馬雲騰遊魂一般走入自己的小房間。
兒時睡的小琴床就放在一邊,窗邊的木架子上堆放着各種零碎的小玩意,木牛木馬、琴劍小弓箭等等,都是童年時阿爹親手給他做的。
小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阿爹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神仙,不管他想要什麼,阿爹都能輕鬆「變」出來。
馬雲騰望着這些東西出神片刻,轉身走進父親的書房,房間裏真正的書並不多,大書桌旁另放了一套小書桌,上面文房四寶俱全,比正常人用的都小了一號。
這些都是當年大爹教他識字時專門給他做的。他記得很清楚,每天早上阿爹都會抱着他,翻開書本耐心地教他識字。
他們一家被帶到馬氏莊園後,阿爹為了娘親和他不得不獨自到後山閉關,再沒時間像從前那樣陪他識字嬉戲。
一家三口每次見面都是來去匆匆,阿爹說等他晉升九品了,一家人就能像以往那樣開心地生活在一起,結果他們等來的是阿爹的死訊……
舊時的家忽然重現眼前,馬雲騰心亂如麻,他不知道大長老所說的「一切」指的是什麼,也不敢去猜想,只能靜靜坐在屋裏,等待答案揭曉。
帶着特殊節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馬雲騰的心跳也突然加快,他感覺得出來,那不是大長老的腳步聲……那會是誰?!
他握緊垂掛在腰間的幻魅仙晶,忍不住屏住呼吸唯恐將來人驚走。
柵欄上的木門被輕輕推開然後合上,腳步聲很快來到屋前,房門被推開,一個高大俊逸的身影出現在馬雲騰面前。
來者容貌與馬雲騰甚是相似,年紀看上去四十不到,鬢邊幾縷白髮為他平添了幾分成熟滄桑的味道。
除了那幾縷白髮,這完完全全就是馬雲騰記憶中阿爹的模樣。
一句「的爹」幾乎脫口而出,但是馬雲騰的喉頭卻忽然像被火炭塞住了一般,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驚喜、不信、疑惑、怨恨、迷惘……百般滋味一起湧上心頭,就算是馬雲騰這等道心堅定、心志如石之人也覺得難以自控。
妖狐所送的幻魅仙晶十分厲害,馬鎮農開門之前根本沒察覺屋中有人,兩父子驟然相對,一時呆在原地忘記了該如何反應。
馬鎮農畢竟要比馬雲騰老練一些,很快便回過神來。
兒子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不用問就是他那位二叔的傑作。
他還沒有想好要如何面對兒子,取得他的諒解,可是事已至此,就算他現在轉身離開也晚了。而且他這一走,馬雲騰只怕會恨他入骨。
「雲騰……」馬鎮農走上兩步,指尖微顫,努力控制住自己想上前擁抱這唯一骨肉的衝動。
馬雲騰慢慢平靜下來,望向馬鎮農的眼神也一點一點逐漸變得冰冷非常,他已經從馬鎮農身上的氣息清晰感覺到,他就是之前曾經見過數次的神秘黑衣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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