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河山風月 207、符皇后的心思

    坤寧宮,幾乎位於皇宮最北端,所以也叫深宮。

    戰亂年代,後宮的限制也會寬鬆不少,大致是天下事太多,天子也沒太多心思浪費在後宮。

    越是四海紛亂,女人對於那些野心勃勃的丈夫家而言越不重要了。

    就如當朝開國皇帝和當今天子,妻妾都在權力鬥爭之中被殺光,他們也沒那麼在乎,倒不是人的冷血,身為女子,符皇后是不能怪罪男人的。

    她要母儀天下,要作天下女子的楷模,她自不會怪丈夫們,這倒不是氣話,而是世道如此,許多丈夫尚且不能自保,哪有餘力護着她們這些女子?

    所以她們只能靠自己,經歷過河中兵亂,差點死在亂軍之中的符皇后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樣的道理。

    天下大勢往後要怎麼變誰也說不準,官家對她的寵愛多放在表面,她心知肚明,更多是因為符家的原因。

    她也不知道官家到底是將她放在何種位置,相敬如賓確實,管家也時不時會聽她的話,卻沒有夫妻之間的親密。

    她想或許這就是天子之家吧。

    自從在淮南戰場見識了那樣的大戰,見識了千軍萬馬角逐,在那種震撼之後,她心裏早已經埋下一顆種子,無論如何只能靠自己!

    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別人身上,哪怕官家也不成,這幾十年來,改朝換代短則數年,長則十來年,往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了。

    今晚,她穿上誘人的服飾,盛裝打扮,讓魏敏去打聽官家的動向,就是想再做一些努力,或者可以得到官家的寵幸。

    可魏敏久久沒有回來,她十分不解,按理來說,平日官家早該休息了,還是今日官家沒有興致?

    無論如何,她都很生氣,這個魏敏辦事,一點不讓人順心。

    「來人,準備一盞提神的香茶來。」她揉了揉太陽穴抬手吩咐,宮女尊令,很快便下去準備去了。

    其實自入宮之後,她沒有多少日子是快活的,害怕和擔憂始終縈繞在心頭,有對官家敬而遠之的無奈,有對自己地位不保的擔憂。

    其實近來她越發害怕了,以前在河北,官家脾氣不好,喜歡殺人,見他要殺將士,她便會出言勸阻,官家便從了她的意,久而久之,軍中將士都十分愛戴她,到後來都說她母儀天下。

    她那時候十分享受這樣的感覺。

    享受將士們的誇獎和愛戴,享受官家的寵溺,官家為了她而不殺人,至少當時在她看來就是寵溺。

    如今她卻不明白了,那時官家對她的寵溺是否有真情在,還是說所有的都是應付?

    以符後的經歷和聰明,她如今慢慢明白官家對她那時的縱容不可能全是真情寵溺,她只求有幾分是真的,心裏便也有安慰了。

    那時官家不是天子,在河北任職,是澶州刺史、鎮寧軍節度使、檢校太保,封太原郡侯,遠比不上不是當今天下至尊,誰繼大統太仙君也未有決斷。

    那時候官家是最需要支持的,所以拉攏河北的天雄軍節度使,有衛王的符家就順理成章了。

    等後來官家登基,到了大梁之後,許多事情就變了,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官家再沒有以前那麼聽她的話,也少和她說話了,更不會因她的話而改變什麼,甚至表現出厭煩。

    她很聰明,敏銳察覺出這種變化,也努力挽救,不過很快沒用之後,再不敢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最大膽的一次就是強行要和官家一起去淮南,官家無奈之下同意了。

    不過她沒得到官家的寵幸,大戰的慘烈和勢不可擋的氣勢讓她有了別的領悟,難怪有人敢說「天子寧有種,兵強馬壯者為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心裏也想,官家的耐心和容忍已被她磨盡,往後再不敢做出什麼大膽的舉動來。

    她也越發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處境,當初官家只是節度使,刺史,離不開符家,待到官家登基之後,符家的重要性已經下降。

    而隨着史從雲、趙匡胤等悍將猛將冒出來,她們符家的地位只會進一步下降,而到今年,官家往河北派了張永德,後來又派了趙匡胤,增補兩萬大軍,他們符家戍邊的功能一步下降,越發不重要了。

    符家不重要,她自然也不重要了,她不重要,皇后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

    所以符皇后越發害怕,她最終想到兩招。

    一招和皇子郭宗訓搞好關係,官家事情多,她就把五歲的孩子接到坤寧宮來親自教養,五歲的孩子還不懂大人世界的各種權謀和艱險,已然把她當成了母親。

    她覺得自己必須抓住郭宗訓,往後他必是太子,若孩子站在她這邊,皇后之位也必然穩固。

    官家其實此前就有不少孩子,郭宗訓並非長子,只是後來那些年紀大的子女都在大周奪取後漢政權兵變時被殺。

    七年前,仙軍郭威兵變,以黃旗加身,建立大周,那時大軍在河北,仙軍郭威和官家的家屬都在大梁,盡數為後漢末帝所殺。

    這樣一來,才五歲的郭宗訓就成了官家最年長的兒子。

    另外一招就是竭力拉攏權臣,所謂權臣,並不是王溥、魏仁浦等那些宰相,當今天下,這些宰相可以在官家面前說話,看起來權傾朝野,但她經歷得多,特別是淮南之戰後心裏越發明白,那都是虛的。

    真正的有權勢的人必是手握軍權的領兵大將,像是史從雲、史彥超、張永德、李重進等那樣的。

    作最壞的打算,如果哪天史從雲之類的人物,領着數萬大軍殺進宮裏,那些宰相里多數人只怕連個屁也不敢放。

    大周立國算上今年也不過七年而已,七年會有一大批人願為朝廷效死麼?她不信,所以她寧願相信自己的準備,把六妹嫁給史從雲就是為了這件事。

    每到逢年過節,她也會差人以皇后的名義給兩個史府送些東西,若不是身份的原因,她甚至有些想和年輕的史從雲免談。

    除去這些家族利益,自身利害的考慮,符皇后心底一直不敢承認,或許她選擇拉攏史從雲還有別的原因.......

    想着想,手邊的茶已經涼了,她不喜歡吃涼的東西,她天生嬌貴,受不得涼,便招手道:「把這拿下去,重新備一盞來。」

    一口沒喝過,加了眾多名貴山珍藥材的安神茶被端了下去,很快換新的。

    就在這時候,外面的宮女進來,小聲告訴她:「皇后娘娘,魏敏來了。」

    「哼,才來。」她不滿,隨即說:「讓他進來說話。」

    不一會兒,魏敏進來了,撲通一聲跪在面前拜見她。


    符皇后一句話不說,長久的身居高位,她最懂如何給人壓迫感了。

    魏敏十分緊張,兩鬢都是細密汗珠,符皇后才開口:「我叫你去做什麼了。」

    魏敏急忙說:「回稟皇后,官家已經歇息了,今天萬歲殿出了很大的事,官家和相公們說到很晚,之後就去安歇了,再沒去其她妃子那裏。」

    「哦,什麼大事?」她平靜的說。

    「一開始是契丹擾邊,河北那邊有契丹的一萬大軍南下,聽說劫掠了一些地方,張永德和趙匡胤和他們打仗。」魏敏仔細思索,回憶剛剛聽到的事情。

    「結果怎麼樣?」她擔憂的問,河北是她的老家,家中父兄都在河北呢。

    「聽說契丹人發現沒法南下就已經撤了,沒有繼續往南。

    官家之後想要打契丹,往北面打,王朴不同意還和官家吵鬧,後面又同意了,幾個相公說準備讓史從雲去打,不過後面又說不是現在就打,要等史從雲回來。」

    符皇后點頭,心裏鬆了口氣,又有些惆悵。

    河北是她的老家,她熟悉那邊的情況,契丹人這幾十年趁着中原大亂而崛起,如今其實已遠超過中原。

    這是大家害怕承認又不得不面對的一個現實。

    符皇后讀過很多史書,她自然明白為什麼人們會如此害怕。

    自從漢武奪取河套、河西走廊、並南越、吳閩、並滇國、開昆明、吞朝鮮之後至今千餘年,陰山以北對中原王朝多數時間裏都是依附的狀態。

    如今反客為主,很多人肯定害怕又愧疚。

    到現在,只要是陰山以南的多數人,無論是吳越的漢(南漢,廣東、廣西加越南北部),還是河東的漢(北漢,山西那一片),亦或是前唐(李克用那個,沙陀人和漢人混雜建立的唐)或是如今的唐(南唐,自稱李家後代,大唐正統)。

    光看國號就明白,兩個漢,兩個唐,他們各個都做夢想着建立漢唐那樣的偉業,可現實卻是在契丹面前除了佔據中原的周朝,都沒人敢硬氣一下,那就何談漢唐之業了,用漢和唐這兩個國號也令人好笑。

    符皇后搖搖頭,她知道那些事自己想了也沒用,她只是個女人,不過也盼着天下再歸一統,漢、唐昔日故土臣民能再聚神州。

    又總覺得那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她有時甚至會想,開創這些源頭的高祖皇帝,會是個什麼樣人物?當今天下誰能與之相比?

    數百年前,唐太宗還鄉時曾歡飲高歌,興致高時把自己比作漢高祖還鄉,符後心想唐朝的太宗皇帝確實可以比,他有那樣的本事。

    官家登基時也自比唐太宗,但她不敢肯定官家有沒有唐太宗那樣的本事,如果官家問她肯定說比得過,心底卻騙不了自己,覺得其實差得很遠。

    大周幾年來打了幾場勝仗,是節節勝利,令人鼓舞的事情,可遠遠不夠看,昔日漢唐故土,大周掌控的其實四分之一都不到,連三分天下都還差得遠。

    這更讓她一個女人家也時常感覺太難。

    越發覺得漢高祖、唐太宗那樣的人物只可仰頭去看,當今之世只怕再沒有了,這是件令人惋惜又絕望的事情......

    她輕嘆口氣,收回那些跨越古今的傷感,問下面的魏敏道:「那第二件大事呢。」

    一聽說這個,魏敏激動起來,「回稟皇后娘娘,第二件事才是大事,正是奴婢一直想說的,剛剛官家就是因為這個沒有早早就寢,使得奴婢回不來,一下子就耽擱了那麼多時間,皇后娘娘可不能怪罪奴婢,要怪就怪那些相公們說得太多,特別是那........」

    「好了,直接說事。」符皇后不耐煩的打斷他的嘮叨。

    「是是是,看奴婢這嘴,一不小心就管不着,實在該死,請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往後一定會......」

    符皇后冷冷看了他一眼,「說要緊事!少不了你的賞賜。」

    魏敏連點頭,隨後道:「第二件事情也跟史從雲有關係。

    今日來了戰報,殿前副都點檢史從雲,已經在七月擊敗武平三萬大軍,還在八月初打下武陵,南平、武平都被他打下來了。

    估計很快就要回京,要把南平王和武平節度使都帶到京城來,今晚剛好送來的捷報,官家和幾個相公還有王朴都很高興,官家說史從雲是國之棟樑,幾個相公也一直誇他。」

    符後聽了朱唇輕啟動,驚呼出聲,不過很快忍住,難以置信的說:「他是六月出兵的吧,去荊州(漢代概念)打仗,如今不過八月而已........

    你沒聽錯嗎?」

    「奴婢以性命擔保,絕沒聽錯,官家還讓樞密院把這大勝要宣揚出去,只怕到了明天,朝中就會傳揚開了。」魏敏連道。

    符後這才信了她的話,不過心裏依舊震驚,南平武平十二州啊,高家或許無能,可傳揚武平節度使周行逢也不是好對付的。

    「北漢,遼國,蜀國,唐國,南平,武平,這才短短五年,這史從雲倒是把周邊都打了一遍,難怪官家會說他是棟樑,只是這棟樑未免年輕了一些.......」符皇后美艷的臉上儘是震驚感慨之色。

    「我把老六嫁給他倒沒看錯人.......」她小聲喃喃自語,隨後招手叫來宮女吩咐幾句,讓魏敏退下去領賞了。

    不一會兒,安神熱茶又送上來了,她端着精緻金杯,抿了一小口,便揮手讓人端下去了。

    整個人半躺着靠在玉枕上,消化着剛剛聽到的事,心裏久久平靜不下來,因為實在太過震撼,震撼到令她一開始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不知不覺又想到當初和史從雲的初見,他就那麼直愣愣的盯着自己,跟個傻子一樣,把她看得心慌意亂,又想到後來城北,眾人都聽着官家和相公們說話,他卻直愣愣看着自己,又跟傻子一樣,像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

    可就是這麼個人,北漢、遼國、蜀國、唐國、南平、武平,卻紛紛成為他的手下敗將,接二連三敗的。

    她自詡聰明,也覺得看不懂史從雲了,對這年紀輕輕的中流砥柱也充滿好奇。

    這次他回來,必然是朝中最為位高權重的人了,情況又發生很多變化,朝中局勢肯定也會大變.......

    符皇后心裏百感交集,又想,明天在二妹那見見六妹吧,很多事要趕緊跟她交代了,還有一定要把那趙侍劍叫上。史從雲越發重要,越發需要她下重注去拉攏了。

    想着想着,又恍惚想到史從雲那火辣的眼神盯着她看,頓時有些口乾舌燥,不由自主想,或許該想辦法見一見他?

    剛有這種念頭,立即就清醒過來,連把那危險的想法趕出腦海,自己在想什麼?她是皇后,哪能獨自見一個將領呢,要是被官家知道了,肯定要出大事。

    ......

    這一夜,萬歲殿不平靜,坤寧宮寧靜之下也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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