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州城牆不高,特別是東段外牆不到一丈,這裏群山環繞,道路狹窄,山高路遠,修建城牆十分困難,不能大規模藉助外來人力,只能靠靠當地人,也就不奇怪了。
如果不是北方突然開打,這裏成為北方邊境前沿,只怕蜀國百姓很少有人會記得北面群山之中還有這麼一處地方。
這座小城本來人也不多。
傍晚,史從雲走下馬家領,帶兵入興州河谷,穿過眾多周軍外圍營帳,頓時引來眾多將士圍觀,歡呼着向他打招呼,史從雲在馬背上回應,隨後消息很快傳到前線。
圍城部隊聽說大帥到了,看到後方帥旗也士氣大震,不少士兵自發請命,群擁着用沙土堆砌在城牆腳下,準備直接從東面的矮牆爬進去。
兩千多蜀軍被圍困之後投降,放下武器,脫了甲冑之後正被往後方押送,不少人都忐忑不安,畢竟傳言去年周軍在北方屠戮十萬契丹兵,人盡皆知,現在落在周軍手裏,有些直接嚇哭了。
不過因為史從雲一直以來的不斷灌輸和戰前交代,將士們也逐漸了也習慣史從雲的作風,路邊押送戰俘的劉清川不滿吆喝:「哭什麼哭,只要不惹事,你們都沒事。」
這話一開口,眾多垂頭喪氣擔驚受怕的戰俘紛紛看過來,急切的問,「軍爺,你沒騙我們?」
「騙你們幹嘛,大帥說了,蜀地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之地,不能亂殺戰俘,不能驚擾百姓,你們只要乖乖聽話,保你們沒事。」
見史從雲過來,劉清川連來拜見。
劉清川是史從雲的親兵,還比較機靈,口才好,讓他跟着王全斌是給他混點軍功。
眾多戰俘聽說他的名號紛紛看過來,不少人嚇得連跪下磕頭,說着求他饒命的話,畢竟他殺神的名號已經名聲在外。
史從雲覺得機會來了,藉機抬手讓眾人安靜,隨後看了周圍眾多戰俘,看到不少年輕的面孔,看起來大概十七八的樣子。
便開口:「你們都是蜀地人?」
有人點頭,也有人怯生生的說:「俺是北面來的。」這樣的人還不少。
這並不奇怪,只要天下大亂,大家都想往蜀地跑,特別是北面的關中,秦地等的百姓。
百姓無非求安穩度日,北面直面北方遊牧民族,他們期盼過了秦嶺,到了蜀地能安穩過日子,有群山萬壑的保護。
大家神色不安,等候下文。
「大將軍,你問這個是想分開殺蜀地的人,還是殺北方的人.......」有人問。
史從雲哈哈大笑:「哪裏的人也不殺,蜀地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要地,從千年前開始,秦,漢,唐以來都是,蜀地自然要納歸朝廷治下,蜀地所有百姓都是朝廷子民。
既然你們是我們的子民,朝廷大軍怎麼會隨意殺你們,若非你們抵抗,也不會有戰事。」
他這一番話,把眾多戰俘都聽得有些懵了。
「你們現在那個所謂的國主孟昶,不過是河北來的土財主,他帶人來蜀地佔山為王,欺壓百姓,他的宮殿用玉石建築,他撒尿的盆都是鍍金的,宮裏的女人有好幾萬,那都是你們的妻子女兒。
王師此來,就是要討伐孟昶,解救蜀地萬民,普通士兵、百姓、臣子,只要投降,既往不咎,如果能為大軍開城門,能為大軍帶路,另有賞賜。
況且天下一家,就像之前的漢、唐,蜀地也是天下一部分,往後大家都會是中國子民,不該同室操戈。」
他說得很慢,因為人多,他要讓大家聽清楚,記明白。
「都起來吧,某不會殺你們,我殺的是契丹人,不是自己人;待會給你們發些糧食,放你們回去,回去之後跟你們的兄弟姐妹,父母官員說明道理。」
眾多俘虜聽後有些面面相覷,但很快又對着他磕起頭來,史從雲讓人去安排,給他們每人發些乾糧,放他們回去。
出於人道主義釋放戰俘是個好開頭,這是大周區別於其它五代十國的重要原因,也是官家被稱為明主的重要原因之一。
官家確實會因為戰場需要大規模殺俘,也會因為生氣屠城,但一般勝券在握之後,他就會放歸戰俘,並且給他們盤纏。
這在野蠻血腥的五代十國,可謂一盞文明的明燈,比如在山西,他就放過不少河東戰俘,還給他們沒人一匹布作為盤纏。
後來李筠抓了五百多北漢戰俘送進京城邀功,官家察覺出他們之中有些確實是士兵,也有些是被抓來冒功的普通百姓,就給了他們沒人一匹布,放了他們,讓他們自己選擇去留。
這種作為比起之前的黃巢、梁、唐、晉、漢等,是個巨大的進步,也使得大周更得人心。
這也證明官家確實有氣吞天下的志向,把天下人都當成自己的子民,才會有如此不同往常的舉動。
這點史從雲也學到了,自他開始打仗起,除了對遼國,其它國家的戰俘他都是能放就放,除非戰爭正激烈,雙方勝負未分,放回去可能變成對方的生力軍時他才會痛下殺手。
在蜀地,在淮南,在荊楚,他都放過大量戰俘,這些戰俘回去必會傳揚他的仁義,使人心向他,慢慢的,日久天長必然會形成一股潛在的龐大力量。
.......
當天下午,周軍準備堆土爬城的舉動嚇壞城中守軍,傍晚,興州守將,蜀軍先鋒都指揮使韓保正,率兵從北門潰逃。
隨後城中守軍立即開城投降,守將都跑了,他們守什麼守。
隨後潘美帶兵入城,完全控制興州。
興州城位於群山之中,本來就不大,如果不是六年前史從雲奪取北面鳳州,將周軍前沿推到馬嶺寨,使興州成為最前沿戰場,這裏只怕都沒人會在意。
更多的軍隊則在外圍河谷中紮營,沒有入城。
城中投降的蜀軍有大三千多人,史從雲再次把他們召集過來,進行了「正義演講」,不過沒有立即放人,而是讓他們幫助周軍運送糧食。
往南的路越來越長,他們走的這條路就是大名鼎鼎陳倉道,比起金牛道,子午道,米倉道,這條已經是最好走的了,但依舊困難重重,越往南後勤壓力越大。
當天晚上,戰場安靜下來,這場戰規模不小,根據蜀軍戰俘交代,蜀國這次往北方增兵三萬,全是成都的禁軍。
以王昭遠為主帥,趙崇韜為監軍,韓保正為率軍先鋒,這次北上領兵七千,扼守北面門戶興州,沒想到大軍才趕到興州一日,周軍也到了,兩軍進入對峙。
結果這場戰規模大,但死傷不大,蜀軍總共戰死一百七十六人,受傷五百多人,周軍陣亡八十三人,多數人都投降或者潰逃了。
而王昭遠,趙崇韜等還率主力扼守利州。
史從雲點頭,這種情報要是在別的戰場上他或許會很高興,可在這毫無用處。
因為穿過秦嶺的大道就擺在那,沒得選,就好像韓保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們會走興州一個道理,因為興州在陳倉道上,不走這沒得走。
同理南面的利州,也就是後世的廣元也是同理,過了利州就是劍門關,過了劍門關就進入成都平原了,進入成都平原那蜀國也完了八成,所以想都不用想,利州,劍門關附近,必然有大戰。
蜀國將領也知道,定會屯兵在這些地方。
當晚,史從雲以身作則不入城,只讓潘美負責安撫百姓,清點利州府庫,大軍則在城外紮營,免得出亂子。
史從雲的親兵徵用了一家外圍村子的茅屋,讓史從雲過夜,茅屋的所有者是一個死了兒子的老人,和外孫孤苦度日,都十分害怕。
親兵想把老人「請」去外面帳篷里住,史從雲阻止了,他讓親兵搭了幾塊木板打地鋪睡外屋,讓老人和他孫子睡裏屋。
見老人屋裏只有一船破破爛爛的被子,爺孫兩一起用,現在還是早春,夜裏挺冷的,都不知道他們一個冬天怎麼過來的。
就從自己的行禮中哪來一床這個年代還比較少見和珍貴的棉被送給爺孫兩。
這個年代的棉多數就是西域,也就是新疆那個方向傳來的,不過棉種與後來的還不同,也比較稀有,但保暖效果毋庸置疑。
他走的時候,三個媳婦恨不能給他塞幾十車的行禮,怕他夜裡冷,各種東西一堆堆的塞,最後還是他頂着壓力精簡之後的依舊拉六車。
不過許多都被他丟在關中了,兵貴神速,拉着幾大車行禮怎麼打仗。
倒是天還沒黑,王全斌就急匆匆來找他了,神色有些着急,見他就單膝跪地請示:「大帥前來,是不是有什麼指示?」
他一開口,看他神色史從雲就明白怎麼回事。
「哈哈哈,王將軍起來吧,某隻是來看看,還有安頓俘兵和百姓,指示沒有,軍隊還是你指揮,該怎麼打你接着打就成。」史從雲繼續笑道。
王全斌明顯鬆了口氣,連道:「多謝秦王,多謝秦王!」
「快請起,王將軍別忘了,某也是打仗的人,打仗的事我懂,你儘管放心打,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我是來安撫民心軍心的,你既為前鋒,大軍依舊歸你指揮。」
史從雲一番話令王全斌又是高興,又有些感慨,隨後起身道:「大帥,此時蜀軍新敗,軍心不穩,從此不沿河谷,繼續走,順着東南山道去西縣,百里地就能到漢中平原。
這一路上蜀軍部署有石圌、魚關等二十多做營寨,好幾千軍隊,如果等他們回神過來固守,會很難打。
某覺得兵貴神速,應該立即跟在韓保正的潰兵後面,連夜直接殺過去,趁着混亂直接殺入漢中。」
「你儘管去做吧,不過我讓潘美跟着你,俘兵和安撫百姓你讓他來,別的某一概不管,等打下西縣,該怎麼打你自己做決斷,不用第一時間回報。」史從雲道。
「諾!請大帥放心,屬下絕不會讓大帥失望!」對於如此放權,王全斌既激動又感激,立即出去趁夜點齊精兵,連夜往南追擊。
夜色中,群山河谷里,星星點點的火把匯聚成長龍一直往南面蜿蜒而去。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打仗最怕的就是越級指揮,隔空指揮。
就像二戰初期德國軍隊戰鬥力那麼強,是因為其前身普魯士軍隊在戰鬥中總結出一條重要經驗,那就是打仗要充分調動基層士兵積極性,讓聽得見炮火的人去指揮,而高層軍官只給大方向上的指揮。
結果到後來元首一微操起來,麻煩就大了,這點趙光義和東方的某個關頭表示讚許。
將領最怕上級用搞政治的那套去搞軍事,政治講究平衡,控制,可軍事上不行,軍隊必須放權讓基層將領敢打,同時軍事戰略不能搞平衡,處處設防,等於沒有設防。
這也是有人爭論覺得趙光義、光頭、元首這些人好像有本事啊,怎麼一搞軍事就爛,他們就是用搞政治的方式去搞軍事,根本不明白軍事和政治的不同;
搞政治,奪取權力,集中權力,他們是內行的;打仗要放權,戰略要有重點不能搞平衡,調動基層將士積極性,他們一塌糊塗。
史從雲學會這些很簡單,他手下少有庸才,王審琦,司超,邵季,王仲,董遵誨,慕容延釗,高懷德,趙匡胤,老爹史彥超等等。
他每次打仗,只要做出戰略上的合適部署,隨後就讓他們去打,怎麼打不用自己多逼逼,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將自然知道,也明白如何快速變化應對。
久而久之作為常年打仗的人,史從雲更加明白「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這句話的意思,戰場情況千變萬化,戰機轉瞬即逝,有電話都匯報不過來,何況這樣的年代,只能讓將領充分發揮才是取勝之道。
當然,也不能完全放,打仗可以放,別的事不行,史從雲也在王全斌身邊安排了自己的老朋友潘美,自己的親兵劉清川。
這是他這些年摸爬滾打摸索出來的手段。
當晚,史從雲睡前問了老人附近的收成和情況,老人和他孫子沒之前那麼怕他,告訴他這裏的情況,幾十年不打仗,吃飽飯已經不是問題里,不過肉還是很少吃上。
這老人是陝西那片的人,他年輕的時候北面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他是從北方跑來避禍,之後就在這定居下來。
.........
第二天中午,中軍大軍到達興州,隨後史從雲開始領軍繼續往南。
往南的路上,離開嘉陵江,轉向東南,取道去漢中,兩面依舊是高山,山間霧氣還沒有散盡,沿途都是廝殺過的痕跡,大道旁的草木都被踩平。
路邊丟着不少殘破旗幟,甲冑兵器,時不時能見到一堆堆的蜀軍俘虜被麻繩反綁,看押在路邊。隨後接連又傳令兵來向他匯報,果然正如王全斌所言,他們連夜跟在韓保正潰軍屁股後面,趁着夜色和潰兵入營寨的機會,接連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攻破蜀軍遍佈在山谷大道中的石圌、魚關、七里店、觀音堂、硤口驛等二十餘座營帳。
一夜一日內,擊敗俘虜蜀軍一千二百餘人,前鋒已到西縣。
韓保正集結潰軍和西縣守軍,在西縣固守。
史從雲聞之大喜,立即下令全軍急行軍南下。
同時令邵季先率精銳騎兵兩千,先於大隊,去支援王全斌。
西縣也就是後來的勉縣附近,是漢中平原西北門戶,只要拿下西縣,大軍就能暢通無阻進入漢中平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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