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博士耐心地向實驗對象解釋一個簡單而基礎的問題,此時此刻,他羨慕那些拿動物做研究的科學家無論採取什麼手段,都沒有必要向小白鼠和猴子說明情況。
「網絡戰爭不只發生在軟件層面,對硬件,也就是電子設備的檢測與追蹤,一直以來備受各大行星的重視,道理很簡單,如果能發現硬件,就能對軟件釜底抽薪。」
「我明白,但是……」
曾博士抬手阻止陸林北發問,表示自己還沒說完,「對你來說,第一道難關不是進入敵方網絡時不被發現,而是登陸敵方領土時,不會受到懷疑。看這些設備」曾博士指着台子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諸多電子器材,「即便是沒有多少經驗的人,也能看出它們長相古怪,值得懷疑。」
「不能將它們偽裝一下嗎?」陸林北抓住空隙問了一句。
「對你的改造就是『偽裝』,我們之前嘗試了許多辦法,都沒辦法瞞過先進的檢測儀器,然後我們突然明白,最好的偽裝就是將使用設備的人,變成設備,至少變成設備的一部分!」曾博士興奮得兩眼放光,似乎在期待陸林北能與他一樣高興。
陸林北可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就是那個將要變成「設備」的人,「聽上去像是甲子星人,每個人的大腦都是系統的一部分。」
曾博士連連搖頭,「不同,完全不同,甲子星人對身體和大腦都進行了改造,嚴格來說,他們已經屬於機械人,只是以人類作為初始材料而已。我們不會動你的大腦,對你的身體也不會做出太多發動,只是將一些代碼寫在你的身體裏。」
「怎麼寫?」陸林北追問道。
曾博士強忍住心裏的不耐煩,「說得太專業你也不懂,簡單點描述吧,我們要在你的幾塊骨頭上貼上一層薄膜,它用特殊材料製成,上面可以印刷電路並且寫入代碼。看到這台微電腦了?薄膜就是沒有顯示器的微電腦,或者說是它裏面的晶片,外形大不相同,功能卻很相似。當然,為了變成薄膜,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它們的功能比較簡單,單獨一塊毫無作用,所以不會被檢測到,只有同時運行的時候,才能成為真正的微電腦,而控制這些薄膜晶片的人就是你。」
「晶片不止一個?」
「從硬件到軟件,都要分散。」曾博士又一次指向那些設備,「就像它們一樣,否則的話,還是不夠安全。」
陸林北想了一會,「我要一輩子戴着這些薄膜?」
「我倒是想,但是現有的技術達不到。薄膜是用生物材料製成,大概能生存三到六個月,然後就會被你的身體全部吸收,一點痕跡不留。」
「一點都不留?」
曾博士微笑道:「相信我吧,真有能夠永久存在的薄膜晶片,我肯定先給自己用上。你這麼想,薄膜與微電腦沒有區別,只是攜帶方式有所不同。」
「我明白曾博士的意思,但我隨時能夠扔掉微電腦,至於薄膜晶片,我扔不掉,只能等它自己消失。」
曾博士攤開雙手,好像這是一件不值得討論的事情,「在戰場上,士兵經常抱着槍睡覺,你就當這是一件需要你穿戴三個月到半年的裝備吧。」
陸林北還想說點什麼,最後只是笑了笑,「好吧,如果不得不如此的話。」
「我向你保證,這絕對是最安全的做法。」
陸林北在工作人員的護送下,離開實驗室,曾博士搖搖頭,「總是疑心太重,總是不肯相信專家,人人都這樣。」
唐寶嶄一直沒走,微笑道:「對新技術的恐懼,是人類的本能之一,只有極少數的先行者能克服這樣的情緒。」
「本能讓人類成為動物,人類之所以是人類,就是能夠克制並馴服本能。唐副局長願意做『先行者』嗎?」
唐寶嶄笑着搖頭,「我寧願做先進技術的使用者,薄膜晶片沒有問題吧?上頭對這個項目寄予厚望,希望能夠一次成功。」
曾博士冷臉道:「陸林北在外交大廈的多管閒事,真的只是巧合嗎?還是他有意為之?」
「曾博士從腦電波里查不出來嗎?」
「腦電波不是日記本。如果他是有意為之,有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曾博士的意思是……薄膜晶片不是特別安全?」
「全是因為你們催得太急,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曾博士突然露出怒容,很快消失,換上親近的神情與語氣,「上頭自有為難之處,我能理解。不用太在意,這只是一次實驗,收集數據才是最重要的,任務成功,固然值得慶賀,不成功,也能積累寶貴的經驗,大幅縮短未來的研究。」
唐寶嶄看一眼門口,「上頭還是希望能在他身上成功。」
「我也希望,但是要尊重科學,科學不會因為上頭有難處,就網開一面。因為是唐副局長,我才說出實話,換成別人,我會默默地奉命行事,反正失敗之後由他負責。」
唐寶嶄微微皺眉,「假如他失敗的話,曾博士多久能開發出新一代產品?」
「要看傳回來的數據有多少,以及質量如何,總之我也希望陸林北能夠成功,至少能夠多堅持一陣,他越是深入網絡,對我的研究幫助越大。」
唐寶嶄點點頭,親切地告辭。
陸林北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睡覺,他太累了,沒有精力思考太多,即便他在清醒的時候,也無力與整個體系對抗,只能寄希望於從前的老朋友還肯幫忙。
次日上午,陸林北正在準備接受第一次身體改造的時候,陳慢遲與往常一樣早早出門,先去店裏收拾一下東西,沒有客人登門,她待到十點左右,再次出門,開車去李峰迴的家。
這是陳慢遲很久以前從丈夫那裏學來的招數,用來觀察自己是否遭到追蹤,至於好不好用,她也不知道,反正沒發現異常。
一進入地下走廊,陳慢遲就想起電器排成一列闖進來的恐怖場景,心裏陣陣發毛,真希望能多些燈光。
李家的鋼門絲毫未變,敲得人手疼。
足足五分鐘之後,房門終於打開,李峰迴探出頭來,笑道:「你可真堅持,像你這樣一直敲下去,就算沒人在家,房門也要被敲開。」
陳慢遲露出笑容,「嗯,我真會將房門敲壞的。」
「還是改造過的身體?一直沒改回原樣?」
「沒有,醫生說風險太大。我不能進屋說話嗎?」
「只有你一個人?」
「對。」
「好吧。」李峰迴勉強讓開。
陳慢遲進屋,看到坐在遠處的喬教授和一名陌生老者。
兩人都沒看過來,繼續低頭吃東西。
陳慢遲笑道:「總不讓我進屋,我還以為李先生家裏藏着女人呢,原來是喬教授。」
喬教授終於抬頭看過來,大聲道:「陸林北沒跟來?感情破裂了?已經離婚了?我一點都不意外。」
陳慢遲也不生氣,走到桌前,看一眼飯菜,「不好意思,我倆還在一起,一連三天晚上,我們都在做那個,感覺好極了,激情跟從前一樣。」
喬教授將筷子往桌上一扔,用憤怒而又無可奈何的語氣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對我說這些?」
「因為喬教授一見面就問我和陸林北的夫妻生活,我當然要如實回答。」
「我的錯,從現在開始,我將嘴巴閉緊,一個字都不說。」喬教授扭過頭去,像名倔強的學生。
李峰迴笑道:「陸林北是不是留在學校當教授了?」
「沒呢,他正在讀博士,畢業之後打算留校做研究員,他說他不喜歡教書。」
「呵呵,我這裏有一位翟大開除的教授,你家裏有一位即將留校的研究員,有意思。」
「是辭職,不是開除。」喬教授忍不住開口糾正,然後冷眼道:「這有什麼意思?你在暗示我嫉妒他?」
「沒有。」李峰迴笑道,抬手指向另一名老者,「這位是周素雷,你們好像沒見過面。」
「你好,周先生。」陳慢遲伸出手來。
周素雷的容貌看上去不算太老,身體卻是快要散架的樣子,乾瘦,坐在椅子上,彎得跟煎熟的蝦一樣。
他才是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典範,從一開始就沒看一眼客人,即便對方的手伸到眼前,他仍然視而不見,盯着桌上的一粒花生,似乎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吃掉它。
陳慢遲有點尷尬,李峰迴小聲解釋道:「他就是這樣,你別介意,當他不存在就行。」
「是你們的老同學,『爆點』的成員?」陳慢遲問。
「沒錯。你還記得『爆點』。」
「我記得不少事情呢。」
「陸林北怎麼沒來?」
「他一個月前應徵入伍,正在接受訓練呢,好不容易得到一次休假,昨天又回去了。」
「哈,當兵……」喬教授及時閉嘴。
李峰迴有點納悶地說:「你來……有事?我歡迎你來,可你很久沒露過面,我有點意外。」
「老北讓我來的,將這個送給李先生。」
陳慢遲從手上摘下諸多戒指中的一枚,遞過去。
李峰迴接到手裏,更納悶了,「這是儲存器嗎?裏面裝着什麼程序?」
「我不知道,老北只讓我將東西送來。」
李峰迴拿着戒指走向工作枱,陳慢遲沒有跟過去,原地站了一會,開口道:「餐桌和椅子都是新的,以前沒有。」
喬教授忍了一會,回道:「你三年多沒來過,當然看什麼都是新的。」
「人還是舊的。」陳慢遲笑道,從前她對喬教授印象不是很好,再次見面,卻覺得親切許多。
「對你來說,有一位新的。」喬教授向另一名老者努努嘴。
「從前怎麼沒見他來過?」陳慢遲問。
「從前……他身體不太好。」喬教授含糊道。
「咦?」李峰迴發出一聲驚異的叫聲,隨即怒道:「陸林北居然給我一堆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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