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市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白天最高氣溫不到零上十度,陳慢遲將披肩裹得更緊一些,想起自己經歷過的真正寒冬,對眼前的困境頓時不再覺得難以忍受。
遠遠望見丈夫的身影,陳慢遲嘴角微微上翹,既想讚美他,又想嘲笑他,兩種心情交織在一起,越發地難做決定。
陸林北里里外外穿着好幾件外套,即便如此,他也不像流浪者,更像是一名專注於深奧問題的學者,因為心思不在穿着上,以至於穿多了也不知道。
「怎麼樣?」陸林北迎過來問。
「你太帥了,不適合裝流浪者。」陳慢遲小聲道,雖然街上行人不多,她還是保持小心。
陸林北從小到大受到過不少讚美,絕大多數時候是被人說聰明,聽到「帥」這個子,忍不住笑了,「你能做流浪者,我就能。」
「你在誇我美嗎?」陳慢遲抬手輕輕捋了一下頭髮,「我十幾歲入行,比你經驗多。」
「我從來沒想到做流浪者也有門檻。」
「你眼睛裏想的事情太多,一看就不是那种放棄一切甘願流浪的人。」
「怎麼辦?我會暴露嗎?」
「不會,因為沒人在意這些。」陳慢遲輕輕地嘆息一聲,「流浪者少多了,死掉多少也沒有人統計,總之是少多了,更加不受重視。但是漂泊者小站仍在運行,給倖存者一點安慰。」
「他們後悔嗎?」
「誰?」
「那些流浪者,聽信謠言,以為能夠脫胎換骨,結果卻成為『玩家』們的載體與工具。」
陸慢遲微微一笑,「你還是不明白流浪者,他們若是能為這種事情後悔或者生氣,就不會心甘情願加入流浪者的隊伍,不對,流浪者從來就沒有『隊伍』,大家只是湊巧碰到一塊,就像水往下流,到了低洼的地方,自然聚成一堆。反倒是那些站在高處的人,各有各的地盤。」
「你越來越會比喻了。」
「咱倆在這裏互夸,被人聽到肯定會成為笑話。」
「讓他們笑去好了。」
陳慢遲喜歡與丈夫待在一起,哪怕是執行危險的任務,「說正經事吧,小站負責人願意幫咱們聯繫,已經派人出發了。沒有網絡,信息只能口口相傳,地球人就是這樣互相溝通的吧?」
「地球的遠古時代是這樣,後來通訊技術越來越發達,咱們現在所使用的大部分技術,都起源於那個時代,只是更發達、更便捷,但是也更容易泄露。」
「永遠沒有完美的技術。」
「沒有,因為欲望總是比技術搶先一步。」
「我覺得你可以做老師。」
「我在大學教授地球歷史,雖然不是正式職位,但也算老師了。」
「不是地球歷史,是間諜,是調查員,你說話越來越像三叔……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當然,你可以問我任何事情。」
「為什麼……你好像不太傷心啊?」
「為三叔傷心?三叔自願選擇這條道路,面對強大的誘惑,寧死不屈,對他我只有敬重,沒有傷心。」
「我可有點傷心,不是為三叔,因為我對他不熟,而是紅鵲夫人。」
「你打聽到她的下落了?」
「嗯,她不是倖存者,她這一生好像都不太走運,面對誘惑,總是選錯路,就是這一點讓我傷心。」
陸林北摟住妻子,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給予安慰。
一輛車駛來,毫無預兆地停在兩人身邊,後排的乘客說:「你在找我?上來吧。」
陸林北與陳慢遲先後進入後排,車子馬上開走。
楊廣漢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甚至沒像平時那樣花樣百出地稱讚美女,稍稍斜靠在座椅上,盯着陸林北,冷冷地說:「你的膽子還是那麼大。」
陸林北主動請求來見楊廣漢,陳慢遲則主動要求陪他一塊來,而且想到通過漂泊者小站聯繫這位大紅人。
天堂市處於事實上的無政府狀態,臨時市長至少有五位,能夠管到的最大區域不超出官邸所在的那條街,剩下的區域分屬不同的勢力與新興組織,在口頭上共同對抗外敵,在拳頭上爭搶地盤。
陸林北與陳慢遲進城的最後一段路只能步行,否則的話,車輛會在城邊就被某股不知名勢力以各種名義扣押。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楊廣漢突然成為天堂市乃至趙王星上最有權勢、最受歡迎的大人物之一。
他沒有參與搶佔地盤,只是確保自己的幾家公司和住處不受影響,然後利用廣泛的人脈,與各方保持聯繫。
他的重大價值很快突顯出來。
趙王星的網絡極不穩定,新興勢力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在太空,幾大行星之間的戰爭每時每刻都有變化,沒人知道最終的勝利者會是誰。
在這種情況,保持聯繫與爭搶地盤同樣重要。
楊廣漢充分利用這次機會,結識更多的人,穩固自己的地位,對他來說,沒有永遠的敵人,所以親自來見陸林北,只是在表面上擺出嚴厲的神情。
「膽量都是鍛煉出來的。」陸林北笑道,注意到開車的司機不是趙保赤。
楊廣漢的嚴厲神情又維持一會,然後開懷大笑,張開手臂,給陸林北一個熊抱,很快分開,向另一頭的陳慢遲道:「請允許我『挑撥』一句:陸少校這個時候帶陸夫人出門,絕非明智的選擇。」
陳慢遲微笑道:「這個時候讓他單獨出門,對我來說更不明智。」
楊廣漢又一次大笑,然後向陸林北道:「陸少校是明白人,但我還是要多說幾句:那次暗殺行動絕非我的本意,而是受制於人的無奈選擇,我可以按着心臟發誓,對陸少校和陸夫人,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敵意。」
楊廣漢是真正的「生意人」,利益大於愛憎,他的仇恨與友情一樣,都不值錢。
陸林北道:「對楊先生我只有尊重。」
「為什麼這麼晚才聯繫我?說實話,這幾天我心裏可是有點忐忑。」
「都怪網絡,每次我試着聯繫楊先生的時候,它都會中斷。」陸林北隨意地撒個謊。
「沒錯,都怪網絡。」楊廣漢同樣隨意地接受謊言。
司機鳴笛,示意前方的行人讓路,楊廣漢伸手按在司機的肩膀上,冷冷地說:「管住你的手,別以為這個時候能在城裏開車,就有多了不起,你不知道走在街的人哪一位是是組織頭目,隨隨便便就能召集幾百、幾千人,將咱們連車帶人掀翻。」
「是是,我一時順手……」
「我需要你的解釋嗎?」
司機連連點頭,再不敢吱聲。
楊廣漢收回手臂,像沒事一樣向陸林北笑道:「讓我猜猜,陸少校親自來見我,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
「嗯,很重要,在趙王星上,大概只有楊先生能幫我們這個忙。」陸林北不急於說出請求的內容。
楊廣漢也不急於詢問,而是打量陸林北,「我仍然是融合人。」
「明白。」
「甲子星的系統只要下令,我必須與它連接,還有農星文……他雖然有段時間沒出現,但我也要服從他的命令。抱歉,這不是我願意不願意的事情,而是必須如此,我不會假裝自己有多厲害,從你這裏騙取重視。」
「楊先生的直率,只會讓我更加尊重你。我也不繞彎子,翟王星艦隊在找甲子星軍隊的節點,我的任務是協助艦隊完成任務。」
「首先,我不知道節點的位置,其次,就算知道,也不敢透露。陸少校不會在意吧?」楊廣漢笑道。
「當然不會在意,我只希望楊先生替翟王星向甲子星傳遞一些信息。」
「這個我能做到。」
「翟王星想不明白,甲子星為什麼要參與這場戰爭呢?癸亥被誰刪除,甲子星人應該比誰都清楚,卻心甘情願替名王星打頭陣,我們感到難以理解。」
「我會替你們傳遞這條信息,但是」楊廣漢笑着搖搖頭,「我不相信翟王星真會想不明白。」
「至少我自己想不明白。」
「為了爭權。甲子星人也是人,癸亥是當之無愧的領袖,他從來沒想過要培養接班人,所以當他被刪除之後,甲子星沒人再能稱得上『當之無愧』,連接近的人都沒有。權力這種事情,最怕人人都覺得自己有機會,甲子星現在就是這種狀態。」
「農星文沒能上位嗎?」
「哈。」楊廣漢想要嘲笑幾句,又憋回心裏,「他根本沒有出現,如果這是你想打聽的事情之一,我可以直接告訴你答案,農星文躲起來了,據我所知,沒在任何地方出現過,包括甲子星。你說得沒錯,至少有一部分甲子星相信是農星文刪除癸亥,對他恨之入骨,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成為甲子星的新領袖。」
「所以甲子星現在群龍無首。」
「是不是『群龍』,我不知道,但『無首』是一定的。王晨昏雖然死了,名王星的影響力還在,大家基本上有一個共識:誰能得到名王星的公開支持,誰就是新的首腦。」
「聽上去這位新首腦不會很有前途。」
「哈哈,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說的這些事情,翟王星肯定都知道,你們軍情處在甲子星的情報網表明上被摧毀,暗中肯定還有剩餘,應該能打聽出這些信息。」
「我還有一件事要請楊先生幫忙。」
「請說,能幫上的,我不會拒絕。」
「當甲子星本土遭到攻擊的時候,請告訴我一聲,甲子星的情報網很可能無法及時傳遞信息。」
「被誰攻擊?你們翟王星嗎?」楊廣漢臉色微變。
「嗯,時間大概是在三小時以後,最多不超過十二個小時。」
楊廣漢忍不住笑了一聲,「假設翟王星早早派出星際艦隊你們以為兩星聯盟沒有自己的太空艦隊嗎?」
「我沒說進攻來自星際艦隊。」陸林北稍一停頓,「老處長雖然去世,但是留下一筆重要的遺產,就在甲子星上。」
從這一天起,「老處長」成為枚利濤的專屬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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