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濛沒想到,硯心以這樣的狀態回來的。
她在王墨塵的懷裏,像只刺蝟一樣,渾身上下,都是褐紅色的刺。
雨濛倒吸了口冷氣:「斷魂刺?…」
誰都來不及問是怎麼一回事。王墨塵咬着牙關,一腳踹開採綠軒的門,抱着硯心進去。長守,從芷,雨濛和師父,都急急跟上。
「上來看看。」王墨塵對雨濛和宋沂師父道。把硯心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自動的給兩人讓了條道。
師父湊上去,按脈。搖了搖頭:「脈象微弱,斷魂刺…」幾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萬一師父都說救不了,那硯心就真是死路一條了。
師父嘆了口氣:「不過也不到絕望的時候。辦法有是有。」
「有您就說吧。師父,人命關天,您還吞吞吐吐個什麼勁兒!?」長守忍不住了,催道。
師父有點為難,沒說話。
雨濛道:「拔刺。」
他和師父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長守道:「那還愣着幹什麼,拔刺。」
二人不動,都掛着奇異的表情。
「拔刺!」王墨塵亦開口,調陡然高了八度。
雨濛轉過臉:「這是斷魂!」
王墨塵語氣裏帶了些煩躁:「那又怎麼樣?!斷魂刺極難拔我知道,可是你們連試都不願試,就干站在旁邊看她咽氣!?」
「我們沒有想這樣!」雨濛也咬住了發顫的牙關,用力過猛,他的腦袋裏一陣眩暈。
雲叢芷下意識的上來握了握他的手。冰涼而無生氣。
他就用那樣的一隻手指着硯心,對着王墨塵道:「斷魂刺…你曉得拔刺有多危險嗎?」
「看看她…全身上下近千根刺,拔刺的過程中只要有一點差錯,她整個人就會廢掉!對,只要一根拔的力道,角度有偏差,頸部以下…都不再能動彈…」
「不能走,不能跳,不能動,想去哪兒都得人推着輪椅,喝水吃飯都要人灌要人喂,喪失做為一個人應有的最簡單的能力;做不了想做的事,成為不了想成為的人,十六歲就可以看到未來六十年的輪廓,她願意嗎?!她能願意過這種日子嗎?!」
他們都明白了。為什麼雨濛和師父,會選擇愣在那兒。
原來。他們怕的不是救不回來她。而是怕保住了她一條命,卻讓她日後成為一個廢人。
墨塵瞧着雨濛,冷笑:「所以呢。你不敢?怕拔錯了,她醒來怪你?」
「王墨塵,你!…」雨濛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差點沒緩過來,「我剛才說的,你還沒明白嗎?」
「你真是一點也不了解她啊。她怕死,但她更怕帶着一身屈辱,成為旁人拖累,人生再無希望的活!她有時任性胡鬧,臉皮不薄,但她有她的尊嚴和驕傲!要是一醒來,發現自己再也動不了了,成了一個活死人了,那就是比要了她的命還要痛苦千倍萬倍!你懂不懂!」
「什麼叫成為拖累的活?」長守在旁靜靜的說道,「丫頭不管成了什麼樣,我都不嫌棄。王墨塵,你呢?」
墨塵道:「不棄,當然不棄。」
「你們不棄,她棄!」雨濛幾乎是在吼了,眼睛裏有通紅的血絲,「她會覺得自己累贅。她會覺得自己不配。她會覺得你們對她的好是自己欠下的債!」
「而她,是一個最討厭把感情變成債的人!因為有借就有償,她從來都覺得自己償不起!若是成了一個除了呼吸之外都要倚仗別人的人,她更覺得自己償不起!讓她帶着這樣卑微的情緒活着,誠惶誠恐的活着,有意思嗎?」
雲叢芷都聽不下去了:「雨濛!醫者仁心!為什麼你對不認識的人都可以懷抱憐憫,對狐狸,卻是這樣?你還有沒有把她當作朋友?」
雨濛帶着頭腦里愈發尖銳的鳴聲,說道:「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她做壞事,我給她放哨。我被父親打,她就拉着我爹袖子哭,把事往自己身上攬。」
「沒有人,」他說的極慢極慢:「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就敢說,」他又像吃了炸藥一樣,開始吼了,「她永不,永不允許自己,活在別人的恩典里!」
墨塵吼回去:「連雨濛!她怎麼想,你的一面之詞不做數!就憑你與她青梅竹馬十年,你以為自己懂她,了解她,她的生死你都可以做主了嗎?」
雨濛不怒反笑,重重的喘着氣,驟然變粗沙的聲音響在屋裏:「那你呢,王墨塵,我沒有資格,你有嗎?你算什麼?你又憑什麼做她的主?」
劍拔弩張,互不相讓。
王墨塵忽然就輕輕的笑了,一笑,冰銷雪融:「我有。我當然有。」
「我喜歡她。我要她活着。」
「你們儘管放手去治。她好了,我會永遠在,她沒有好,我也永遠在。能陪她一生一世不離開,不是她欠我的債,而是一筆我賺了的買賣。」
「我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墨塵一番話,引得滿堂死寂。
只有雨濛道:「你願意,她可會願意?!是,她是喜歡你,可…」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下去。望着床上那張他熟悉了十年的容顏,心裏不住的掙扎。
硯心,你不會願意的,對不對?因為王墨塵是你最珍藏的畫,最眷戀的夢,所以,關於他的記憶,都必須是美好的,乾淨的。你不會容忍任何人在上面添上不堪入目的一筆。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可以。
你一定會誓死捍衛你的驕傲,不會讓它被打破,即使是老天也不行。你一定會誓死捍衛你們的故事,不會讓它帶上一個兩敗俱傷相看兩厭的尾巴。不會讓愛情消泯,只剩下可悲的仁至義盡的責任,是不是?
我們都知道的,有時候,活,比死更艱難。被動的欠債,比主動的付出更艱難。
他們不明白你,我明白你。
你放心,在你無能為力的時候,我替你捍衛。
醫者仁心。雲叢芷說的沒錯。可我卻覺得,這樣,便是成全。是為你留下最後的體面。
一念及此,雨濛不再和王墨塵爭辯。氣息平定了下來,道:「那便先救一救吧,到時候,若她不願這樣的活着,我定助她一臂之力,取她性命。」
長守摺扇敲着手心,一字一句:「你敢!」
這時師父開了口:「別說旁的了,先拔刺吧。」把除了雨濛外的一干人都攆了岀去,「閒雜人等,避讓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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