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塵想,自己是錯了。
其實,令狐硯心,還是能幫到忙的。
—他確實…是個路痴,不管白天黑夜,都不分東南西北。
在帶着硯心繞着絮輕山來回兜了幾圈後,被同一塊石頭絆倒三次的硯心終於忍不住了,強烈要求,今晚先隨便找個山洞躲一躲,待明日天亮了,由硯心領路,再下山去。
於是兩人找了個山洞,靠着挨了一晚上。
仿佛只是剛閉了閉眼,天光就大亮。
清早,墨塵推她:「起來了。」
她閉着眼,還當是畫船上那囉的巴嗦的小廝呢,嘴裏咕噥了一句:「今天天氣甚好,我再多盹一會兒,不吃早飯了。」頭偏了過去,補了一句,「要是做了蓮藕酥,記得給我留兩塊。」
然後模模糊糊聽見那個人說:「早飯有蓮藕酥,切四絲蜜餞和燉的正好的小米粥。茶是今年的雪頂含翠。」
硯心刷的一下睜眼,還沒醒透呢,就連聲道:「這麼好!讓他們等會兒開飯!」
等她清醒的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適才又嚷了些什麼時,臉上有些掛不住。
尤其是看見墨塵坐在她旁邊,帶着一副「你沒的救了」的表情時。
硯心支吾了一下:「是…是你啊。」
墨塵托着下巴,眯了眯眼睛,問:「你該不會還沒醒過來吧?」
已經是清晨。硯心看看墨塵,他顯然沒怎麼休息好,眼睛裏有紅色的血絲,臉上也露岀了疲倦的神情。
他瞅着硯心:「你倒是睡的着。」
不僅睡的着,還睡的死沉。昨晚聽到她均勻酣暢的呼吸聲,墨塵就在想,這狐狸,心真是大。
硯心乾笑了一聲。抻了個懶腰:「走罷。」
硯心眼睛不好,識路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二人沒費什麼大勁兒,下山回去了。
臨末了,墨塵還半真半假的贊了一句:「這絮輕山,風景倒還真不錯。」
昨夜來時,夜色濃深,沒太看的清楚。現下,東方熹微,晨露微涼,山洞之旁,是一棵高大的花樹。此時天藍風靜,陽光暖軟,有緋色的花瓣,簌簌的落下來。
硯心這才明白過來,昨天夜裏飄到她臉上的東西是什麼。
…
硯心以為,她和墨塵一夜未歸,畫船上必然是亂成一團,雞飛狗跳,大家必然是憂心似火,心急如焚,夜不能眠。
結果回去發現,大家都還窩在被子裏睡覺。沒一個人醒着。
—不過也不能這樣說。
是有一個人醒着的,一個陌生的少年。
他就跪在連雨濛的房間外面,瘦伶伶的小身板裹在一件玉色的長衫里,長的很是秀致,像個漂亮嬌小的女孩子。而且他還在用一條帕子抹着眼淚—驚悚的是,那條帕子,是雨濛的帕子。抹眼淚的動作很是陰柔,那樣子,真能稱得上是「梨花一枝春帶雨」或者是「一枝紅艷凝露香。」
墨塵挑了眉,問硯心:「連公子,好這一口?」
硯心嚇了一跳,她最先想到的竟然不是「雨濛不是喜歡雲叢芷嘛所以他不能是斷袖」,而是—老天爺爺唉,雨濛來臻國走一趟就成了…斷袖?!這下慘了,他要帶個男媳婦兒回謠光,不給岳伯母打死才怪。—搞不好還會央及池魚,自己也連着一塊兒給打死。
那少年看見了他們,臉一紅,倒也不說話。還是衝着緊閉的房門跪着。
墨塵道:「閣下是何人?」
是他一向的禮數。
那少年抬起頭來,一雙汪汪的淚眼盯着墨塵。
墨塵本來想扶他一扶,這雙淚眼硬生生的讓他縮回了手。
硯心比墨塵直接多了:「這位小哥,請問你找誰啊?」
那少年臉紅到了耳朵根子,扭扭捏捏的開口,聲音訥訥如蠅。硯心嘆口氣:「…你大點聲兒,我耳朵不好。」
他再扭扭捏捏了一番。
墨塵實在看不下去了,搖着頭道:「這兒交給你罷,我找師父解毒去了。」
硯心唔了一聲。腹誹雨濛一萬次,就算是斷袖了,能不能找個…正常點的?
難道…雨濛就好這樣的?
嘖嘖。
「我說…」她突然起了頑心,想捉弄一下這個別彆扭扭的少年,她蹲下,一把擒了他的肩,又把臉湊到他的面前—那少年驚恐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她唇邊漫了一絲壞笑,一字一頓,「你,是,男,孩,吧?」
少年抖的像篩糠,抖了半天,才緩緩點頭。
「那你找誰來的?」硯心笑,這人好羞澀,好有趣啊。保持着那個姿勢,「你怕什麼呀?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
他現在顫的像一片秋風中的落葉。顫了半天,默默的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是不知道要找誰,還是說我不是老虎?」硯心一臉無辜的小表情。
「哇!」
少年終於憋不住了,一聲大哭。
硯心嚇的沒蹲住,往後一倒。
之後他哆嗦着嘴唇,哆嗦的指着硯心,說岀了一句天雷滾滾的話:「你…你調戲我~」
硯心:「…」
「哈哈哈哈哈!」隔壁的房間門刷的一下打開,雲長守倚在門框上,笑的幾乎眼淚縱橫,邊笑邊捶着牆,「丫頭,可以啊你,調戲靦腆羞澀少年,嗯?」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呀…
硯心頂着滿頭黑線,一把將雲長守拉到了房間裏。
「你,要,干,什,麼?」長守學着她剛才的調調,一字一頓的問她,說完這五個字,臉上正兒八經的表情沒崩住,哈的一聲大笑岀來,攀了硯心的肩膀,臉湊上去:「把我扯進房間,還想調戲我啊?」
長守的鼻息撲在她臉上。此刻要有面鏡子,她就知道了,她現在臉紅的和門口那少年簡直一模一樣。
硯心把他的手拍開,一急一羞一怒,就想不岀來該怎麼駁他了,只好咬着嘴唇,用了最直白的三個字:「你胡說!」
長守樂了:「得啦,逗你呢。本宮的油水,豈是那麼好揩的?」眉梢眼角都是揶揄都是笑,「丫頭,你這麵皮倒是沒我想的那麼厚呀!」
「本來就不厚!」硯心怒的時候,真像一隻齜牙咧嘴的小狐狸。
「好好好,不厚不厚。」長守很是真誠的附和了她一句,話鋒一轉,「昨晚你和王墨塵上哪兒閒逛去了?」
逛你毛線啊。
硯心很是頹唐的把昨晚的事挑挑重點揀揀關鍵的說了。末了,由衷的抱怨道:「你們真是的。看我們沒回來也不着急。」
長守一邊聽,一邊拿摺扇敲着手心,全部的感慨就是:「據我這三年的觀察,王墨塵的特點之一就是他走到哪兒,哪兒就有命案…」
對於她最後一句抱怨,苦了臉解釋道:「丫頭,你這樣說可就冤死我們了。我們很是着急,很是忐忑,很是不安。但是,沒法岀去找你們。」悄悄的指了指門外:「你不知道,那孩子,有多能折騰人。本宮要不是這些年被一群老大臣們煩慣了纏慣了,昨晚一條命就送在這兒了。」
「怎的?還有太子殿下您擺不平的人?」硯心道,「那少年是何方神聖?」
長守一一和她說了。
她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段多麼精彩的好戲。
那少年是太守的小妾—就是昨晚他們去救的那個,雨濛救了他之後二人一路狂奔至畫船上。
雨濛道,今天你湊合着在這兒住一晚,明天就回家去吧。
那少年包了一眼淚花,我沒有家了。
雨濛道,哦,那這樣吧,我給你些銀子,天亮之後你去雇一輛馬車,去別的郡過活好了。
他抖着嗓子道,不行。
雨濛悚然一驚,你嫌我給你的銀子少?那個…我沒錢啊…
他卻紅着臉,嫣然一笑—笑的比硯心還像個女人,柔聲道,公子救了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有日後追隨在公子身邊,為奴為婢,伺候公子,才能將今日的恩情略還一些。
雨濛一口沫嗆在了喉嚨里,咳嗽咳的都要背過了氣。他給雨濛捶着,誠懇道,公子不要嫌棄我,其實我會做很多事的,做飯會一些,洗衣也會,捶腿捏肩琴棋書畫都不在話下。最重要的是,我會對公子忠誠,哪怕公子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會給公子摘,哪怕公子要我去死我也立時引頸就刎,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我可以在此發誓,今世只忠於公子一人。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捶腿捏肩琴棋書畫都會一些,還忠貞不二,如果是個女的,雨濛說不定就真收了,可是!這個…大半夜的,一個淚眼汪汪的清秀男人,對雨濛說這般話…雨濛真的,接受無能。
於是雨濛忙道,打住打住,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就一條,施恩不望報。你不必跟着我,天大地大,愛去哪去哪兒,你是自由的。
他居然給雨濛撲通一聲跪下了,公子,天大地大,可是,我沒有家,沒有親人。請公子收留我。我願為公子做牛做馬。
雨濛手握拳,咳了一聲,可是,我不是斷袖,也沒有龍陽之癖…我喜歡女人。而且…
腦袋裏靈光一閃,不知為何,竟想起了雲叢芷,忙道,而且,我有意中人了。她愛拈酸吃醋,脾氣極是暴烈,定然…不會善待你…
那少年哭道,恩公也嫌棄我是被太守養過的孌童是麼?…唉!我這條命真是賤的豬狗不如了,活着還有什麼勁兒?
於是撲通一聲,跳到了江里。
本來雲長守和宋沂師父看熱鬧看的很開懷,這撲通一下,宋沂師父這種宅心仁厚的就坐不住了,連忙叫人把他撈上來。
撈上來之後又要上吊,上吊不成又要撞牆,撞牆未遂又要服毒…一晚上,一群小廝就像一個個陀螺,完全沒有消停的時候。
長守頭都大了:「連公子,本宮求你了,就收了他,成不?」
雨濛卻表示,就算他尋死覓活,自己也不能收他,自己又不是斷袖,這是原則問題。末了還擠兌了長守一句,太子殿下真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說完就躲進了房間裏,門一鎖,任誰來敲都不開門。
長守深以為然。看熱鬧不嫌事大,完全是他的人生準則之一嘛。
那少年服毒沒成功,被救醒之後,就跪在雨濛的房門前跪了一宿,任誰勸都不起來。直到今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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